陸長銘愕然。
瞧着面前的女人,與記憶裡那眉眼清淡的人似乎不太一樣。
曾經的蘇霓,會被他發現望着自己時眼睛裡透着的濃烈,會在他身後小心翼翼收斂起些失落。
而更多的,是用他總也無法理解的熱烈目光望着自己。
卻獨獨,不會給他這樣冷漠的視線。
“蘇霓……”
他又一次朝她靠近,卻在即將碰觸到對方的時候,被避開。
蘇霓毫不留情。
“別離我太近。”
別拿你碰過她的手,再來碰我。
後面那句話她沒有說出口,可心口卻在那時突的頓了下。
蘇霓想,大約自己的聲音從沒有那樣澀過,表面上光鮮亮麗的,可開口的時候,卻連帶着心臟一塊抽動,整個人因爲沉鬱快要呼吸不過來。
她撫了撫心口,脣角竟還扯開了一抹笑容。
“陸長銘,在你眼裡我是不是,就是個笑話?”
陸長銘滿臉的不敢置信,只用力盯着她。
可蘇霓只是笑,心口一抽一抽的悶疼,她只好掐着掌心任憑指甲嵌到肉裡,彷彿這樣能舒服些,“我結婚這麼長的時間,丈夫心裡始終有另一個女人,爲此冷落了我整整五年。”
“如今,他突然覺得對不住我,覺得自己過分了些,就口口聲聲要與我好好過日子?”
“那我,又憑什麼要爲他的愧疚買單?”
陸長銘臉色一下子青一下子白,像被人在大庭廣衆之後啪啪打了幾巴掌,那不住起伏的胸膛在在昭示着他此刻的情緒。
他覺得自己像個小丑,用盡心力想討好對方,卻只得到了一頓唾罵。於是拽緊了拳頭,“蘇霓,你別得寸進尺。”
她笑,眼睛彎彎的,幽幽揚起眼眸時,裡頭都是清明澄澈,甚至還有半分苦澀、獨獨、缺了笑容。便只用輕淺的語調,低聲開口。
“已經欺騙了自己五年,我還要自欺欺人到什麼地步呢?”
說話的時候,斜落的日光終於射到她身上,卻只讓整個人周身瀰漫起一片朦朧。
陸長銘陡然一怔,覺得她模模糊糊的,抓也抓不住。
男人站在原地沒有動,哪怕對方已經轉身離開,他便只盯着那道單薄的背影,用力拽緊拳頭。
直到女人的身影消失在房門,他才發現自己的手是空蕩蕩的,什麼也沒抓住。
“蘇霓,你站住!”
陸長銘終究還是忍不住,迅速跟了上去。
而對方回頭的那瞬間,他卻怔怔僵在了原地。
陸長銘發誓,他從未見過蘇霓用這樣難以捉摸而複雜的表情望着自己。
“你還想要什麼?”
“我……”
他張了張嘴,忽然說不出話來。
他瞧見女人格外堅定的目光,心裡突的刺了下。而後低下頭,望見她那泛起青白顏色的指甲,正用力將自己的手指一根根撥開……他眸色越發濃郁,到最後,比夜空更要晦暗!
“放開了,你就別後悔!”
呵……
蘇霓輕笑,經無數次後悔過,後悔遇見他、後悔嫁給他、後悔愛上他,獨獨、不會後悔此刻的放棄!
於是顧不上疼,用力再掰開男人的第三根手指,生生將手掌從他的禁錮裡抽了出來!
陸長銘只能眼睜睜看着自己的手被甩開,掌心裡皮肉拽得過緊有些發疼。
他滿臉錯愕地望着女人冰冷的背影,孤傲又清麗地越走越遠。
那被放在她身側的一隻手,整片都是紅彤彤的……
非要掙開,就不疼麼?!
……
一路,男人都抿緊了脣,目光筆直盯着那單薄的身影。
直到身後傳來一聲響,緊接着房門“吱呀”開了,一道蒼老的身影走了出來。
“在霓霓面前撂下狠話。我看、要後悔的人是你。”
老太太身形已有些許佝僂,面上滿是皺紋,可一雙眼睛,卻依舊熠熠生輝。緩緩從房間裡走出來之後,就這麼揚起柺杖,擊打在陸長銘背上。
“霓霓多好的女娃,眼裡心裡就只有你一個,哪是莫家的丫頭能比?偏生你眼瞎,眼前的瞧不見,非要瞧着外頭的女人。”
“你媽平時不着調,就這點沒說錯,你個不爭氣的,和你那死鬼老爸一模一樣!”
後者嘴角抽搐,卻沒能說出反駁的話。
老太太脾性烈,年輕時和陸老太爺一起扛住了風雨飄搖的陸家,如今幾十年過去了,哪怕老太爺不在,但整個海城上下、誰又敢不給她面子。
至於陸長銘,平日裡孤僻冷傲也好、一意孤行也罷,在老太太的柺杖落下時,他卻筆直地站立在原地,甚至不曾移動半分。
良久,老太太也累了,一如既往的也得不到任何迴應。
她便長呼出一口氣,靠在牆邊,“罷了,別的我也不再多說。今晚溫家那邊,別忘了去。”
“知道了。”
陸長銘走遠,老太太則眯起眼瞧着他的背影,許久也沒有了動靜。
只若是有人在她身側,定還會聽見那幾不可聞的自言自語。
“唉,我還得再操心你們到啥時候。”
……
蘇霓剛走完樓梯,便聽見了老太太的聲音。
她驀地停下腳步,在夕陽灑落的客廳裡回過頭去點頭。
正好望見柺杖落下,卻連眼睛都沒眨一天。
再轉身。
“媽,就這麼讓她走了?”
陸彎彎心裡多少有些不舒服,可偏偏老太太和大哥都護着蘇霓,“奶奶也真是糊塗,她媽媽禍害了爸爸不說,現在還允她禍害我大哥!”
“老太太怎麼做事,還用得着你評價?不管她怎麼護着蘇霓,如若是長銘也同意要分開,誰也攔不住。”
“可大哥他現在的態度……”
文寧冷哼一聲,順着蘇霓離開的方向看過去,面色陡然沉下,“我們勸不動你哥,不代表別人也勸不動。”
陸彎彎一聽,眼睛發亮猛地擡起頭,“我知道了,我這就是找雅薇姐!”
蘇霓腳步頓了一瞬間,她能很明顯的聽見女孩上揚的聲調,因爲提及了莫雅薇,而整個興奮起來。
……
離開之後,蘇霓是徑直往某個目的地去的。
溫月早已等候許久。
她臉上有些許急切,一張鵝蛋臉上透着紅潤,精緻的妝和上挽起的發讓她看起來很有氣質。
然而蘇霓,卻一眼望見了她眼底的憔悴。
她低笑,眉眼裡都溢出了調侃,“看你的樣子,是徐晉南迴來了?”
“嗯……昨晚。”
溫月笑了笑,紅脣扯開了一抹動人的弧度,臉頰上還有了些許緋紅,“折騰了一晚上,所以我看起來精神不太好?”
蘇霓輕“嗯”了聲,剛端起咖啡,就聽見對方的催促。
“你呢,想清楚了?”
她點點頭,端起手裡的咖啡喝了一口,指甲落在杯沿上,輕輕颳了一下,“照現在的情況,很快就能離。”
“不後悔?”
“不會。”蘇霓很快搖頭,沒有半分猶豫。只是沒發現自己在說話的時候,心裡情緒莫名,連落在杯麪上的指甲,也突的刮上了實木桌。
細細的一根刺,插在食指上。
溫月見她失了神,也不多勸,只是默默攪拌着咖啡,偶爾望向窗外的目光,卻暗藏了一絲透徹,“或許離婚並不難,真正難的是徹底忘記一個人。”
“我花了十年時間也沒有做到,每一次下定了決心,這裡就疼的不行。”
“而霓霓,我不願意再看見你疼。”
溫月的話總能說中蘇霓的心坎,她知道溫月和徐晉南的關係,最是見不得人。兩個不倫的人,在一起十年,偏又弄得人盡皆知。誰也沒說以後的打算、誰也沒提未來會如何。
“是我沒有信心了。”蘇霓揚起臉,笑了笑。
她緩緩看向窗外,幾名大學生模樣的女孩小跑過去,雖沒有踏進這間昂貴的咖啡店,可眼睛裡卻有朝着未來努力的心思。
最後一抹斜陽落在她臉上,有些刺眼。
蘇霓移開了視線。眸裡依舊神采奕奕,而那晶亮的瞳孔和清麗的眼,本該充滿靈氣。
她並不知道正望着這一幕的溫月在晃神。
以前的蘇霓,是海城大學法律系的學霸,加上自小教養出來的一身才藝,在學校的各種活動上,最是引人注目。
這幾年,卻是漸漸斂起了這份張揚,除去平靜如水外,還多了一分……
苦澀。
“陸少,其實挺會寵女人的。”
溫月不知何故,突然來了這麼一句。
落在蘇霓耳裡,卻只讓她莞爾,“是呀,只是他寵的不是我。這幾年,他因爲莫雅薇的事忙前忙後,哪怕極少見她,心裡卻總記掛着。”
“可我呢,明明人在他身邊,卻總連正眼也不瞧一次。”
那又細又敏感的心,因爲回憶起這些,突突地酸澀起來。
溫月主動岔開了話題,“也好,我們都到了不得不決斷的時候。叫你來,就是想讓你陪我去徐家。”
“徐老太爺回來了。這次算是一個變相的接風宴。店裡我預約過的,給你準備了幾套衣服,上去瞧瞧?”
蘇霓自不會拒絕,她緩緩喝了一口茶,便跟着溫月起身,順手,抓住了剛推開門的她,“徐老太爺回來了,你和徐晉南怎麼辦?他跟你說了什麼呢。”
“沒提……”
“溫月。”
蘇霓總覺得不對,兩人早已是不知道多少年的朋友,如今哪怕一個簡單的表情,也能知道對方的情緒。
她很慌亂。
“究竟是怎麼了?”
溫月搖搖頭沒說話,只主動拿了一件月白色的魚尾裙在她身上比劃。
蘇霓瞧着忙碌的她,本欲再開口說些什麼,可在兩人身後,卻有一道清脆的音張揚又故意的、竄了進來。
“徐大哥要接管徐氏,還要和葉家姐姐訂婚,她很快,就要被拋棄了吧?這種事你讓她怎麼好意思跟你說?”
“不過大嫂,你倒還有閒心管別人。大哥今晚要帶雅薇姐姐去徐家,你還是關心關心你自己的立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