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霓是在放下電話的時候,感覺到身後那強烈目光的。
那樣的灼熱和深邃,比夏日午後的陽光更要明顯,就這麼直直落在她臉上。
很快便能讓人察覺到。
她回過頭,瞧見那隱在門後的頎長身影,深黑的瞳仁裡閃過她瞧不透的情緒。
陸長銘面有一絲尷尬,冷着臉默默推開門。
“大少,查什麼?”
電話裡周弋還不知前後,連忙追問着。
然而對方卻並未給他迴應,只是一徑沉默,過後不久手機裡就傳來了“嘟嘟嘟”的聲音。
男人也不着急,只居高臨下站立在牀邊,任憑日光透過窗戶照在他身上,將身影拉長。
黑影子忽的折了下,他低頭往下看。
那覆在被子下的身軀雖然單薄,瞧着卻沒有太嚴重的傷。臉蛋還是嫩白嫩白的,除去通紅通紅的眼眶和鼻尖外,並無大礙。
“看來不怎麼要緊。”
一番打量,陸長銘總算下了結論。
蘇霓點點頭,“只是一點皮外傷,很快會好的。”
病房內十分安靜,那樣靜謐的氣氛是兩人之間許久不曾有過的。
她輕嘆,想起那驚險的一幕,“我真該說聲謝謝。要不是你,恐怕就不止這樣了……”
“因爲什麼?”
陸長銘倏地開口,打斷了她。
“嗯?”
陸長銘輕哼了聲。
他側對着她,那有如一汪深潭的眸往她的方向看去,正好與她相對。 ωωω ⊕тт kán ⊕¢ 〇
蘇霓從很久以前就知道,陸長銘的這雙眼睛別有魅力。每當和他對視時,便會吸引着人不自覺地深陷其中。
此刻他眯了眯,掩去了其中厲色,取而代之的是一抹冷淡。
“我冒着生命危險救你,車子也毀了,難道不該知道原因?”
“哦。”
應該。
蘇霓捏了捏手指,將目光轉移到窗外。
窗上飄着的白紗被吹動了下,伴隨着這股微風,她才緩緩開口。
“小艾走了。”
她瞧着窗外一朵白雲。
澄澈、又幹淨。
“就在今天早上,她醒了。我還收到她媽媽發來的短信,言語裡都是開心。可誰知道才半天時間,那孩子仍舊選擇了自殺……”
蘇霓低着頭,聲音越來越小,甚至說不上是說給陸長銘聽,還是自言自語了。
“醒來的時候,她告訴父母自己想開了,不會再做傻事。其實都是爲了讓他們放鬆警惕,便於她……”
纔剛滿十七的女孩,在沒有人看顧的時候,拔下了管子,從窗戶跳了下去。
比之前更狠,直接粉身碎骨。
蘇霓沒有見過現場,但也能想象出那樣的決然和慘烈。
“正是最好的年紀,怎麼能、就這麼堅決地選擇離開呢。”
陸長銘呼吸一窒,說不出話來。
他默默凝着女人有些難堪的側臉,不知哪裡來了一股懊惱情緒。
“這件事是你弟弟造的孽,與你沒有關係。”
心裡煩,陸長銘便到處摸了摸,想摸一支菸出來,才發現自己穿着病號服。
別說煙,半點多餘的東西也沒有的。
“你沒必要自責,她也十幾歲了,自己的生命本就該自己負責。”
等了許久,蘇霓才聽見耳邊這道粗聲粗氣的聲音,甚至男人的手指放在身側,在她瞧過去的時候,還立刻背在了身後。
蘇霓怔怔的,“煙癮犯了?叫人給你帶一包上來吧。醫院門口的那家超市,有你平時常抽的牌子。”
“嗯……林叔晚餐時分過來。你想吃什麼吩咐他們一併做好。”
誰料蘇霓卻搖搖頭,“不用麻煩,小靜待會就過來。”
“小靜?”
陸長銘勾了勾脣,“難道她現在不該在小艾的葬禮上?”
在門邊時,他聽得清清楚楚。
於是嗤笑,臉上閃過一絲不悅,“怎麼,就那麼厭惡這個家,連飯菜都不想吃?”
“沒。”
蘇霓比他想象的要平靜太多。
哪怕陸長銘的臉色明顯陰沉下去,也依舊是那副清淺淡然的模樣,“只覺得不應該再麻煩王叔他們。”
畢竟、她不再是陸家的少奶奶了……
“誰說你不是?”
他們還沒離婚呢。
陸長銘彷彿能看透她,猛地開口打斷。
那狹長的雙眸眯起,細細打量着。
越是能瞧見那瑩白麪頰上的笑容,陸長銘的臉色也就越發難看,連呼吸都忽然停滯了般。
“你到現在還是堅持……”
“是,我堅持。”
蘇霓沒等他說完,就打斷了他未盡的話。
那單薄的身軀靠在牀頭,棉被覆蓋下的手臂捏緊了某樣東西,聽見陸長銘的話時,垂下的眼眸還閃爍了下,被長長的羽睫掩蓋掉思緒,這纔將手機放在牀頭。
沒人發現她的臉色在瞧見手機屏幕的那一刻,僵掉了。
然而仰起臉,卻又恢復平常。
“託你的福,我有了德陽百分之三十五的股份,陸家那百分之十,倒是不強求了。”
她笑。
脣畔的梨渦淺淺的,格外迷人。
陸長銘臉色又沉下幾分,說這麼忘恩負義的話,竟還笑得那樣燦爛!
他捏緊手掌,真恨不得能敲開她腦袋看看。他還沒有追究,她倒好,開口就這麼沒心沒肺!
“叩叩。”
男人憤然,正欲說什麼,病房外便傳來敲門聲。
陸長銘看過去,便瞧見那站在門邊的兩個男人。
一個還穿着白大褂,身形頎長如玉,瞧見兩人僵硬的氣氛,便推推鏡框回頭,“老二,我們好像來的不是時候?”
“嗯。”
“也是沒辦法麼,某個病人不聽話。腦震盪還不肯乖乖在牀上躺着,這才勞煩着外科的小護士們到處尋人。”
申楠一貫是這幅德行,幾人早已見怪不怪。
倒是慕言之,也跟着點頭附和。
“這人不懂事。”
陸長銘嘴角抽搐了下,覺得頭更疼了。
這才撇了一眼牀上一臉漠然的女人,甩了門出去。
……
“啪”的一聲,病房門被甩上。
蘇霓聽着腳步聲漸漸走遠,也不曾回頭。
便只將那始終藏在被子裡的手臂緩緩伸出來,指尖輕點、摁亮了手機屏幕。
上面,是一張很容易讓人想入非非的照片。
女人只穿着一件低開睡衣,頭髮落在面前,面上盡是嬌羞模樣。而那睡衣薄薄的一層,便將女人姣好的身段都襯了出來。
也不知是誰拍的,角度有些怪異。
但因爲她此刻彎腰躺在牀邊的姿勢,顯露出的大片風景卻十分明顯。正落在鏡頭裡。
而那張臉上,還有明顯的緋紅。
蘇霓怔怔地說不出話。
那一抹緋紅實在太明顯,有心人一眼就能看出可能是因爲什麼。
至於莫雅薇身側那道身影。
她更是不需要花費心思,都能辨別出是誰。
短信是在陸長銘剛剛進來的同時收到的,隨信之後還附有一行文字。
“你拿什麼和我爭?”
她捏緊掌心,忽然笑了起來。
照片裡女人滿足的笑容,與她此刻的面容有強烈的對比。
蘇霓恨不得,就這麼將手機砸出去。
……
“三兒,你至於麼?好不容易你使了個苦肉計,眼見着就要有效果了,怎麼這一時半刻都忍不了?”
回了自己病房躺下,陸大少爺臉色仍沒恢復。
“蘇霓在生氣。”
慕言之還默默補了句,那高大的身軀平時站在那都會讓人心悸,而此刻他卻坐在一旁,嫺熟地開始削水果……
“還不是咱們陸大少爺又哪裡忍了她?自家媳婦,不肯哄就算了,總是冷戰算怎麼回事?”
連累他還得收拾爛攤子!
申楠掃了一眼陸長銘的傷口,又對比ct圖看了一遍,臉色才緩和過來。
牀上的男人自不會發覺這些,他拽緊手掌,濃眉攏的緊緊的。
“我沒惹她。”
甚至雅薇的事他都沒有繼續追究。
“是她的脾性……太烈。”
陸長銘說到這個字眼時,還遲疑了下。
以往的蘇霓,哪有半點與“烈”掛鉤的,她事事以他爲主,樣樣聽他左右……
“總之……她以往那樣聽話,到現在缺變得像個帶刺的玫瑰。說話帶刺行事帶刺。咄咄逼人不說、連餘地也不留,哪還和以前有半點相似?”
話音一落,申楠和慕言之卻面面相覷起來。
頓了兩秒。
那身高接近一米九的慕言之起身,手掌握着一把小小的水果刀,迅速將蘋果切成小塊、擺成了盤。
房間內氣氛略僵。
還是申楠一聲輕嘆之後,才狐疑地擡起頭,“你真覺得蘇霓變了?”
陸長銘的迴應是一聲輕哼。
後者狐疑,“你忘了她以前是怎麼樣的麼?海大律政系的學霸、辯論賽隨隨便便就能拿第一的人物。甚至她和桃枝,都能把老二整趴下……”
慕言之眼角抽搐了下,僵硬的五官上,有着一絲不正常的情緒。
“我給蘇霓送去。”
他似乎不太樂意參與這個話題,端着小盤子就過去了。
熟悉他們的人都知道,慕言之和他們倆不同。他是部隊裡出來的,一身的血腥氣。
尤其七年前,他還是偶爾回來休假一趟,也不知怎麼的開罪了她們倆,最後惹了一身麻煩。還靠了家裡關係才擺平。
陸長銘眯起眼,神情又冷了幾分。
申楠見狀也不說話了。
旁的人或許不清楚,可他們幾個兄弟是知道的。
尤其溫月看的清楚。
“霓霓對陸長銘的心思,從一開始就表露得那樣明顯。”
“你們別讓我去勸她。我並不反對他們離婚,畢竟這樣的婚姻就算繼續下去,又能有什麼轉變呢?一個只知付出不知索取、一個只知索取不知付出。”
他們都知道,蘇霓原不是那樣盲目付出的人。
只是因爲愛上了陸長銘,又愛的太卑微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