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 今晚蘇霓,不在家

那邊,男人放下電話之後,便仰起頭望着五樓。

緊閉的窗口,沒有半點光亮。

他手裡提着袋子,裡頭放滿了新鮮的食材,人就這麼斜斜地靠在車旁,西裝裹覆迷人的線條凸顯,深顏色的搭配和後面的慕尚彷彿融爲一體。

遠遠看過來,彷彿一道風景線。

來往的人都禁不住打量他。

可男人一動不動,只是仰起頭看着上頭,那裡沒有熟悉的身影,也沒有他想要的氣息。

今晚蘇霓,不在家。

……

蘇宏山又一次僵在原地。

他一時竟答不上話。

若是有人仔細觀察過他,便會發現他此刻的神情那樣僵硬。恨恨盯着蘇霓的模樣,除去畏怯之外,更多的便是怨毒。

整個蘇家,他怕是最恨蘇霓的了。

可反應最大的,卻仍是錢茵茵。

當母親的,總是護短。

她幾乎是在蘇霓話音落下的那刻便站了起來,手掌攤開,恨不得立刻揚起來往她臉上揮下。

那張已然沒了風韻的臉龐上憤怒和忍耐的情緒來回交替,猙獰得有些害怕。

她很想教訓蘇霓。

可偏偏,還是不敢。

“錢阿姨,您這麼眼巴巴瞅着我做什麼。在外頭犯事的人不是我,犯罪的人也不是我,弟弟做錯了事,怎麼反倒怪到我身上。”

錢茵茵說不上話,她很想借此機會好好教訓蘇霓一頓,可以往費了那麼多心思蘇霓也不肯回來,現在好不容易讓她心平氣和地做在這,自然還是正事爲重。

便悻悻然收回手,臉上再度堆滿笑容,“霓霓你說哪的話,阿姨怎麼會怪你呢,是你弟弟不爭氣,阿姨最多是想讓你,幫幫他而已。”

“我幫不了他。”

蘇霓一口回絕,眼角餘光落在蘇宏山身上,不經意地又掃過他那佈滿了怨毒神色的眼。

脣線不經意抿緊。

“你怎麼就幫不了?”

蘇一陽臉色陰沉,有些氣急敗壞的樣子。

他一掌拍在桌面,凶神惡煞的模樣,像極了蘇霓小時候常見的。

“我們蘇家就這麼一根獨苗,他沒了,你想讓我們家斷子絕孫嗎?!”

“蘇霓,我警告你。你要是真敢給你弟弟申請重判,我非把你趕出家門不可!”

餐桌格外安靜。

蘇一陽的呵斥聲在空曠的廳內傳得很遠很遠。

可蘇霓好似沒有聽見一樣。

她甚至還慢悠悠地將碗裡的白米飯吞下,細嚼慢嚥了許多次,才緩緩嚥下。

半晌後,放下筷子,幽幽擡起眸,“爸爸難道忘了,上一次你已經把我趕出過家門一次。”

“現在的我,除了‘蘇’這個姓,也沒什麼還和蘇家有關吧。”

她抽了兩張餐巾紙,細細密密地擦拭着嘴角。

身子甚至還緩緩往後靠去,大有吃飽了要好好休息一會的打算,就這麼默默靠在椅背上。

“養不教父之過,他變成今天這樣,爸爸你要負一半責任。”

“至於另外一半麼,你們分分看。”

蘇霓目光流轉,卻只覺得好笑。

當事人犯了錯不去責罵,父母管教不嚴不去反省,姐姐蘇宏娜故意挑撥陷害不去指責,倒是抓着她不放?

她輕笑,再次環顧這個所謂的“家”。

這一回,連那原本放在電視牆旁的裝飾品,也都換了新的。

她懷疑這個家裡,還有沒有一點與她或者與她母親有關的物件?

於是起身,慢慢滿頭,垂落的髮絲遮住了臉頰的一小半,可蘇霓全然沒有在意,只是默默又將之撩起來,輕退一步,“如果沒有別的事,我就先走了。”

“弟弟的案子我不一定能親自上場,但你們一定會親眼見證到那一刻。”

他被判刑,進監獄的那刻。

這已經可以說,是警告了。

前些日子他們爲了拿回德陽,背地裡做了不少手段。甚至慫恿德陽的元老和底下員工大批辭職。

依照釜底抽薪,不可謂不陰險。

然而到如今,她已經挺了過來。依德陽如今的情況,還需要看他們臉色?

“站住!”

這一回,開口的人是蘇宏娜。

她說話時,蘇一陽和錢茵茵面面相覷,都沒敢打斷。

獨獨蘇宏山,嘴角囁嚅了許久想說些什麼,卻細聲細氣的沒敢發出聲音。

蘇霓背對着她,默默停下腳步。

“還有事?”

“你剛剛說的那個代理律師,是那個叫小靜的吧。憑她的資歷,你也放心讓她出席?”

“就不怕有點什麼風險的,律師生涯毀了不少,說不準,連人都……”

蘇宏娜話沒說完,她捏着自己那塗滿了蔻丹的手指甲,本是要趁機好好教訓蘇霓一陣的,卻不知爲何,說到一半就沒了氣勢。

許多人都知道,蘇霓平時看起來溫溫柔柔的,也沒什麼攻擊性。還是陸太太的時候,也不知每日在外受多少白眼。

可她從來都沒有脾氣。

甚至連大聲呵斥也沒有。

然而熟悉她的人都知道,蘇霓真正生氣的時候,反而是寂靜無聲的。

就那樣揚着沉靜的目光,定定望着人。

乾淨澄澈的眼睛裡透出對方的模樣,像是在鹽湖上往下看,能真真切切瞧見自己的倒影。

蘇宏娜下意識往後退了一步,聲音越來越小聲。

“你瞪我做什麼?蘇霓,你以爲我們低聲下氣地求你,你就真把自己當回事了麼?就算沒有你,我們一樣能保住弟弟。”

“不然你以爲他現在能好端端在家裡呆着,是誰幫的忙?”

蘇霓挑眉,脣畔忽然浮現出淡淡的兩隻梨渦,“安律師麼,他現下喜歡你得緊,爲了你不惜要離婚,自然事事緊着你了。”

否則還能有誰。

她想了想,搖頭,也不知是嘲諷還是佩服,“可是安律師有資歷有經驗,就更知道這種蓋棺定論了的案子,是沒法翻的。”

“那可不一定,還有別的人肯幫忙呢。”

蘇宏娜像只驕傲的孔雀。

張揚,炫目。

對比她,蘇霓反而顯得樸實無華了些。

她靜靜垂下眸,濃密的眼睫灑落陰影,在臉上投下淡淡的模樣。

像是在思考着什麼。

“蘇霓,弟弟犯錯我們大家都知道。爸沒有要你讓他無罪釋放,就、求個情,輕判就好了啊。”

“你弟弟還年輕,他知道錯了。判個三五年,緩刑兩三年,我們再好好表現表現,這事不就過去了嘛。”

過去了?

蘇霓心想,一條人命的事,怎麼到了他們嘴裡,像是過家家一樣簡單?

她總是無動於衷。

這些人不知在背地裡罵了她多少次白眼狼,六親不認的話。

可到了蘇霓那,卻彷彿聽都沒聽見似的。

蘇宏娜氣不過。

畢竟這事之所以鬧到現在的地步,終究怪上她。

她這次若是護不住蘇宏山,恐怕日後在這家裡更沒她地位。

便格外得意地盯着蘇霓,手指蔻丹在她面前揚了揚,“反正就算你不幫忙,我們也自然有人幫。爸媽也清楚,新任的陸太太終究是比她這個前任陸太太要好說話的多吧。”

這一次的判決之所有拖了這麼久,其實還不是因爲幾方在角力。

法官有政府施壓,施壓又與陸家有合作,未來幾年的市政項目還仰仗着陸氏。

若蘇家還和陸家關係密切,他們想重判,也會掂量着影響。

“爸媽,我看你們也不必再好聲好氣求她了,只要莫小姐肯給前姐夫吹吹枕邊風。或者陸家那老太太出面說句話,弟弟這事不就解決了麼。”

她說完,瞧見蘇霓有些呆滯的模樣,越發得意,“怎麼,知道自己弱勢,沒話說了?”

“沒。”

蘇霓搖頭,清清冷冷的模樣。

“我就是好奇,莫小姐既是那樣厲害的的人物,憑什麼要幫你?”

“自然是因爲我們幫了她……”

她脫口而出,而蘇霓,耳尖地抓住了這句話,“幫了她什麼?娜娜、爸爸,蘇家現在,還能幫上那如日中天的莫小姐的什麼忙?”

“這與你無關。”

先前還是好聲好氣與她說話的,可這麼一會時間,蘇一陽的臉色就已然變得鐵青。

蘇霓知道。

他在迴避自己的視線,便緊緊凝着眸望着他許久。

“怎麼會跟我沒關係呢,不管是爸爸,還是莫小姐,都和我關係匪淺是不是?”

她笑着望向其他幾人,錢茵茵是心虛的迴避,蘇宏娜是滿臉不屑,而蘇宏山,而是茫然。

這副反應落在蘇霓眼裡,自然有不同尋常的解讀。

她忽然開口,“和我媽有關對麼?”

“如果不是關於我媽的事,你們不至於不敢告訴我。一個死去了十幾年的人,還有什麼值得你們拿出討好莫雅薇的,還有什麼價值沒被你挖出來榨乾呢?”

她細細地想,總覺得自己錯過了什麼。

而蘇一陽除了迴避之外,卻那樣的理直氣壯。

蘇霓心中那些壓抑着的情緒,洶涌着往頭上冒。

一下子,幾乎要將她燒灼了似的,猛地倒抽一口氣,“是……關於她死因的!”

室內寂靜無聲。

蘇霓不敢錯過幾人的表情。

而蘇一陽那樣明顯的震驚和僵硬,更是證明她的猜測正確。

她用力掐着掌心,一陣又一陣地深呼吸,許久纔再次開口,“事故原因早就調查好了,真要有問題,只能證明……”

“她不是死於事故,是他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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