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裡還淅淅瀝瀝下着小雨,四月的海城,天氣瞬息萬變。
蘇霓站在屋檐下,管家正好去取傘。
她捏着手機不說話,耳邊除了那斷斷續續的聲音之外,便只是嘈雜的雨聲。
男人的聲音不復往日的精神,倒像是沒了力氣,只能勉強說出這麼幾個字。
沒說完,但手已經鬆開,消息就這麼發出去。
“大少奶奶,請小心。”
蘇霓聽見管家的提醒,才發覺自己正愣愣站在雨裡。
頭頂上的傘遮住了一些光亮,她透過濃密的雨簾,只能瞧見外頭昏暗的天色。
忽然心揪緊了一般的疼。
莫名悲傷。
莫名的,想哭。
“您去哪?”
管家的聲音將她驚醒,蘇霓怔怔地收起手機,隨口就答。
“醫院……不,家裡吧。”
她按着慌亂跳動的心,給溫月發了消息,告知自己今晚不過去了。
溫月回了句什麼,她沒有注意。
心思已經不在上頭了,不知怎麼的,彷彿有什麼東西隨着這片雨灑落大地,彷彿要失去了一般。
實在難受。
一上車,她就開始喘不過氣,彷彿有什麼東西正壓在心口上,又悶又疼。
那細細密密的東西,密佈在她心臟外頭,包裹着讓整個人無法呼吸。
“您臉色不好。”
前頭傳來管家的聲音,蘇霓知道他正透過後視鏡觀察自己。
想應聲,可偏就說不上話,只輕輕“嗯”了聲。
“您一個人住,平時還需要多注意些。海城並非太平地,龍蛇混雜的,大少奶奶您以往也開罪了不少人,換了身份之後,一定要多加小心。”
她知道的。
管家是在提醒她注意安全。
老太太從不是良善之人,莫雅薇和蘇家也不是省油的燈。
蘇霓知道在這座城市,有不少人想要自己的命。
她用力按着心臟,卻只覺得那誇張的悶疼感像潮水一般襲來,陣陣不歇。
一下子,呼吸不過來,便只好打開窗戶,任憑那冰冷的雨水打在臉上。
鼻尖陡的一酸,眼淚也跟着落下來。
好在,混了那飄入車內的雨水,不至於讓人瞧出來。
她張開嘴,下意識問。
“他現在在哪……”
“另外更要多注意身體,有需要的時候可以交代我們。”
蘇霓拂了拂發,手指已經將掌心掐出幾絲痕跡,明明是疼的。
但不知怎的,就是無法轉移那份低落的情緒。
哪有人,無緣無故這樣的低落。
蘇霓想了想,總覺得心口空落落的,總是有哪裡不對的。
總是有什麼東西,正在流逝……
她便將臉收回來,避開那冰冷的雨水,忽的開口,“他在哪裡?”
管家略有驚愕,“您說的是……”
“陸長銘,他現在在哪!”
那樣的着急,蘇霓在腦子裡想了許久,總算知道自己心悸的緣由。
這麼一說出口,彷彿心裡就好受了些。
管家有些詫異於她的激動,但更多的卻是欣喜。
便輕聲解釋,“大少爺在洛杉磯,和申楠少爺一塊過去的,說是要談什麼案子。去了有一週吧,這兩天也該回來的。”
“在洛杉磯啊……”
她想起來了。
一週以前,那男人還在醫院抱着她,讓她乖乖等她一週。
那樣急切又焦躁地非要她答應,像把她當成珍寶一樣什麼也不顧的,就只要她等待一週。
可現在,一週的時間已經過去了啊。
“還沒回來麼。”
蘇霓喃喃張口,想起他的承諾。
陸長銘各種毛病,獨獨說了的話,總是作數的。
“沒有呢,等回來的時候一定會給您電話的。”
是啊。
管家打量了她一陣,輕笑,“您如果想大少爺了就給他打個電話吧,他一定很開心。”
“您試試撥打看看吧。”
總能讓人心靜的勸說。
蘇霓聽見了這話,拿起手機看了看。
兩人的記錄裡沒有別的信息了,最後一條便是剛剛那句聽不太清楚的話。
她按下熟悉的號碼,想撥出去。
纖細的手指按在了撥號鍵上。
鬆開的瞬間,卻又着急而迫切地掛斷。
算了。
是他讓她乖乖等着的,是他說一週就回來的。
她着急什麼呢。
彷彿這麼想就能讓心裡舒服一些,蘇霓捏着拳頭,終於將車窗關上。
那恍惚的視線投向窗外,四處都是被雨簾遮住了的建築物。
行人腳步匆匆。
仰起頭看天空時,也只能瞧見霧濛濛的一片。
好像,是在哭泣。
……
回到家裡,蘇霓才發現裡頭已經有人了。
妞妞從旁邊竄出來,斜斜瞅了她一眼,卻沒有叫嚷。
她換了鞋子走進去,還在門邊就聽見裡頭傳來聲響。
有一道人影在廚房忙碌,裡頭鍋碗瓢盆碰撞時發出清脆的聲音。
蘇霓心猛地一緊。
忽然想到了誰,心底涌起些情緒,漸漸的不受控制。
往上涌。
她腳步很慢,輕輕的像是生怕驚擾到了對方。便就這麼躡手躡腳地朝廚房走。
妞妞瞧着她這模樣,叫喚了聲。
“噓”。
比了個手勢,蘇霓沒發覺那些上涌的情緒叫興奮,就這麼走到了廚房前。
裡面的人比她先出來。
她還低着頭教訓妞妞,只瞧見了毛絨絨的一雙灰色拖鞋,一條熨燙得齊整的西裝褲。
一件粉色的圍裙。
還有那戴着鏡框的,一張溫和的臉。
“是你呀,單醫生。”
“你怎麼來了呢。”
房間密碼單醫生是一早知道的,她不在的時候他便會過來照顧妞妞。
她沒發現,自己眼睛裡的光華,在瞧見他的瞬間消失殆盡。
那幾乎涌到了頭頂的情緒,也忽然降落回去。
“唰”的一下沒了蹤影,彷彿從未出現過。
單醫生倒是不在意,只將盤子放回到冰箱,一邊走一邊解釋,“昨天和你說好的,今天下午休息過來給你送貓糧。順便煲個湯給你和溫月。”
“噢,怪不得那麼香。”
蘇霓應了聲,卻興致缺缺。
她走到一旁將妞妞抱起,手指扒了扒。
小肥貓的毛細密柔軟,“我去喂喂她,這幾天吃的其他牌子,她一直跟我鬧意見呢。”
藉着離開的動作,她緩緩按下心裡悶疼的感覺,看着妞妞小口小口地吃。
妞妞是個傲嬌性子,見她盯着就不動,把頭偏過去哼哼唧唧的。
蘇霓捏了捏她頸背,“知道你喜歡自己一個人吃,我不看你還不成嘛。”
“可是妞妞……”
她不知道爲什麼,總是難受。
心裡悶疼着的感覺,一直沒停過。
……
妞妞的窩在陽臺。
單澤奇從廚房裡出來時,總還會順便往那邊看一眼。
不經意聽見了蘇霓的自言自語。
他推了推鏡框,將盤子放在餐桌上,揚聲輕喊,“蘇霓。”
“嗯?”
蘇霓回過頭,才發現他那樣認真地看着自己。
有些訝異。
“怎麼了麼?”
“沒事,晚上想吃什麼菜。”
蘇霓起身,瞧見餐桌上擺放着的那盤甜點,脣角緩緩勾起,報了幾個菜名。
單澤奇手藝很好,蘇霓一貫認爲是堪比大廚級別的。
便也不客氣。
好在單澤奇只是莞爾,讓她坐下乖乖等着。
去冰箱取食材的時候,手指碰着那冰好的肉,忽然開口,“下午,你去了陸宅?”
陡然一陣沉默。
蘇霓吃了塊精緻的甜點,嘴裡快要化了一樣的柔軟。
“老太太請我做客來着。”
“嗯哼,也沒留你吃個晚餐?”
他總是眼尖。
蘇霓放下叉子,知道圓不過去。
“你回來的時候,我看見了陸家的車。有人送,證明你沒開車過去。”
單澤奇又是一聲輕嘆,“所以,她對你說了什麼?”
“沒什麼,你別擔心。”
蘇霓想了想,低着頭吃自己的,說話的聲音也跟着有些含糊不清,“你想啊,真要想對我做什麼,我還能好端端回來麼。”
“蘇霓……”
單澤奇怎麼也不放心。
可蘇霓,卻只顧着埋頭吃,沒有再說的意思。
他多看了幾眼,便回過頭在冰箱裡拿食材,鏡片後的眸光頓了頓,落在蘇霓身上。
緩緩走進廚房裡。
……
遠在大洋彼岸。
深夜時分,最最黑暗的時候。
申楠從下車開始就一路狂奔,循着大門往裡走,迅速找到自己要去的地方。
一片混亂。
他沒有任何猶豫便往那扇緊閉的門裡走。
不出意外被人攔下。
“抱歉先生,請在外邊等。”
“我是他的朋友!”
他滿臉急切,平日裡的溫文爾雅再不復存在,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擔憂和焦躁。
可那人,仍將他攔下。
只是順手將一個小盒子遞過去給他。
打開,裡頭是一支手機,在這樣的情況下也還完好。
“既然是朋友,就先跟我過來的。”
申楠默默跟上去,手裡捏着那支手機,瞧見了上頭的手指印,沒有任何遲疑便打了開來。
即時通訊裡排在第一的是蘇霓。
他看了看,並沒有未讀消息,手指已經落在上頭,想了想卻又收了回去。
回頭看了一眼那閃亮的紅燈,再擡起腳步時,已是格外沉重。
“到這邊來辦手續。”
護士又開始催促。
他輕“嗯”了一聲,將手機收了回去,默默跟上。
他不知要說些什麼。
或者,這些事,他並不會想讓蘇霓知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