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霓怔了下。
“沒事麼。”
他開口,低啞深沉,黑眸上上下下打量着她,直到她搖頭,喉結纔跟着滾動,“沒事就好。”
於是伸出手,厚實的手掌便朝她伸了出來。
掌心攤開向上,被雨水淋溼過的手,如今早已乾爽。
她笑了笑,沒有要伸過去的意思。
可陸長銘這一回,卻並沒有給她掙扎的可能,徑直握住她手臂,略微用上力氣,便將人帶到了懷裡。
隨後也不知從哪裡拿來了一把傘,走出門外時候,便徑直撐開。
傘很小,外頭還有一層細緻的蕾絲花邊。
“隨手在旁邊商店買的,將就着用。”
蘇霓沒問既然買了,爲何不乾脆買兩把。
她自認是個識趣的,便也任由他攬着自己,頭被按在他懷裡,靠着的是寬厚無比的胸膛。溼淋淋的襯衫讓她很不舒服。
可蘇霓沒去抗議。
她知道這男人如今是護着自己的,手臂甚至還落在她頭頂,生怕她被風雨驚擾一般。
坐上副駕駛,男人收起傘隨手扔在一旁,立刻便開了暖氣。
車子行駛在燈火馬龍的路上,暴雨傾盆,雷鳴和閃電夾雜着溼潤的空氣一塊襲來,路上行人大多匆匆。
蘇霓斜靠在車窗上,隔着細細的霧,能將身側男人的模樣看的真切。
……
“抱歉。”
他忽的開口,聲音安靜低沉,脣畔的笑意早已收斂起來,那原本棱角分明的臉頰線條,因爲這個凝實的詞,而變得越發冷厲。
車速漸緩,在紅綠燈處停了下來。
“怎的忽然道歉?”
蘇霓輕笑,細細的眸光映着五彩斑斕的色澤,在夜色中清亮、明豔。
她開口,聲音清雅溫潤,“因爲今晚的拘留?那沒必要的,與你無關的事。”
“反而我應該謝謝你,大晚上的跑這麼遠爲我保釋,否則我估計得在裡頭呆一整晚。”
“不過……你怎麼知道我在這?”
男人沉默幾秒,眉宇深深攏起,眼尾處細細的紋路也跟着皺起,每一處都往下搭攏着。
很沒精神的樣子。
蘇霓實在太清楚這男人的性格,每每做出這個表情,便代表着有爲難之處。
這時候他總會找些事情來轉移注意力,換個話題或者乾脆親她、要不就是抽菸。
而此時,那修長的手指已經下意識朝車前方摸去。
蘇霓挑眉,眼眸清亮。
“外頭雨漸漸小了,待會開窗再抽吧。”
那漂亮好看的手指便懸在半空,有些尷尬的樣子,食指勾了勾那包煙,已經要勾出來了的,卻又下定決心了般,狠狠推了回去。
深吸一口氣,陸長銘覺得自己情緒穩定了不少,終於緩緩開口。
“淼淼給我打電話。”
他喉結滾動,陰沉沉的音卻說着在平實不過的事。
“她很着急,說媽媽被警察叔叔抓走了。讓我快些去救你。”
“她還很奇怪,警察叔叔明明都是抓壞人的,爲什麼要帶走她媽咪。”
說到這,他微頓了下,莞爾一笑,“你知道,我沒怎麼接觸過小孩,不懂怎麼解釋。回頭你要好好跟她說。”
……
蘇霓應了一聲“好”。
陸長銘便答不上話了,其實還有許多未盡的言語。此刻深黑的瞳仁裡透着光,宛若深不見底的潭水一般,彷彿能吸引人沉溺其中。
沒說清楚的是,小姑娘在電話裡其實格外平靜,用那脆生生的音告訴他她的媽咪被人帶走了,請他幫忙救救媽咪。
其實他喝了點酒,此時記憶已經不太清晰,隱約覺得小姑娘對他的稱呼不太對勁。
那含糊不清的發音卻叫他記憶混亂。
到底叫了什麼呢,陸長銘想不清楚。
頭疼。
……
“前面查車。”
蘇霓出聲提醒,而男人已經放慢車速,抹了一把臉,忽然朝她靠近。
濃郁的氣息撲鼻而來,男人身上獨有的味道和雨水的氣息混合在一起,彷彿在瞬間蒸發了空氣。氤氳的氣息在狹小的空間內蔓延。
她對上男人略顯急切的雙目,甚至薄脣主動朝她靠近。
蘇霓下意識伸出手,抵在面前,正要開口……
“你聞聞,有沒有酒味?”
蘇霓,“……”
“哎,我喝酒了。來的時候吹風淋雨倒是醒了,但味道還在。這一查,剛出警察局,就得進交管所。”
他略顯煩惱的模樣。
蘇霓愕然,頭頂六個黑點飄過。
可當交警打開車門的時候,卻在瞧見他的臉時,便默默退到一旁,“帶駕照了嗎?”
“嗯。”
陸長銘也不開口,鼻息輕輕的“嗯”了一聲,便將駕照遞過去檢查。
陸家的人都是麻煩,整條路誰不清楚這事。
交警有些爲難,走過去和帶隊的商量起來。
蘇霓輕撇了男人一眼,發現後者仍鎮定自若地坐在原處,只是那雙幽冷的眸始終沒有離開過後視鏡。
片刻後拿出手機。
撥出立即接通。
“是我,有個事需要麻煩到你……”
蘇霓愕然地被他拉下了車,而那輛被雨水洗得乾乾淨淨的賓利慕尚,被殘忍地拖到一旁。
交警格外帥氣地扔給陸長銘一張罰單,“三天後交管所領取。”
“嗯……”
陸長銘顯然也是第一回看見罰單這東西,還眯着眼細細打量了一會。這才收妥。
“我們走回去吧。”
“正好雨停了……”
他似乎不是在說笑。
蘇霓停下腳步,默默揚起眼。
“打了招呼車還被拖了?四年時間,陸家的影響力下降了這麼多?”
“嗯……”
他含糊不清地應,總不好承認自己另有私心。
兩人身高實在有差距,走在一起時她總是需要揚起脖子,此刻也不例外,“陸先生,這裡距離我家還有整整十公里。”
“叫出租吧。”
她拿出手機準備叫車,可那高大的男人卻徑直站在她身側,眉宇裡有些澀涼意味。
“抱歉。”
“嗯?”
手機按了許久未亮,蘇霓忽然聽見這兩個字,默默收回手。
“說過的,這件事與你無關。一直道歉,是說莫小姐的事,都與你關係匪淺?”
“不。”
他靜靜佇立一旁,半乾的襯衫服服帖帖地沾在他身上,瘦削的身形盡數顯露,“不,只是抱歉沒有在你身邊,沒有第一時間趕過來。”
沒有護好你讓你不受傷,沒有一個合適的身份站在你身邊。
蘇霓吃了一驚,沒料到他說這樣的話。
很平實,可也直白地打動人心。
窒息的沉默被驟然響起的手機鈴聲打斷。
男人瞧見號碼,略微眯起眼,“陸叔叔,我媽咪還好麼?你有沒有把她救出來?”
“有,在我身邊。”
“那我給她打電話,她怎麼不接?”
細細脆脆的聲音,音調卻不小。
蘇霓自然是聽見了些許,男人把手機遞過來的時候,順道開了外音……
愣了下。
“水水?”
“媽咪!你好了嗎?沒有被當成壞人抓起來嗎?”
“沒有啊,媽咪只是配合調查而已,沒事的。”
小姑娘長長地“哦”了一聲,終於露出了今天晚上的第一個笑容,便坐在牀上,抱緊了手機,“不是的呀,是有人救了媽咪。”
“原來他是媽咪的王次呀……”
男人蹙眉,黑人問號臉,“王次?”
“王子。”
蘇霓強調,哄了她去睡之後,乾脆把電話掛斷,“她發音不太好,去的地方太多,所以口音……嗯,有點雜。”
說雜是好聽的,難聽點簡直可以說是四不像。
偶爾來點正宗的英倫腔,偶爾又夾雜幾句中文,還有半生不熟的法語等等。
蘇霓有些頭疼。
一旁的男人低聲開口,“她很聰明,也很乖巧。”
蘇霓跟上他的步伐,默默往前走,心想着就走到有出租車爲止吧,可男人站在自己身側,兩人一同撐着一把小小的雨傘。
毛毛細雨還下個不停,他大半身軀都露在外頭,卻彷彿沒有察覺一般,腳步仍舊緩慢。
那一隻手斜斜插在褲兜裡,像是晚飯後散步的模樣,閒適安靜。
“我最近一直在想,如果我們的女兒還在,是不是就和她一般模樣?”
“你的預產期是秋天,差不多也就這兩個月出生,到現在,正好四歲了。如果是你和我的女兒,會不會現在和她一樣討人喜歡。”
蘇霓倒沒否認這個,“只要是我生的,自然乖巧討喜。”
雖然她打從心底不認爲那丫頭乖巧,尤其鬧騰起來的樣,這恨不得把她塞回肚子裡。
“嗯……只要是你生的,都喜歡。”
身邊男人默默重複,卻換了個一個字。
意思已然天差地別。
他停下腳步,蘇霓順着他的目光朝前方看去,“前面那片公寓,還記得麼?”
天和公寓。
她如何會不記得。
那掛在她名下,被悉心打造過的一套小三房,以爲能成爲他們家的地方。
到後來,卻成了她獨守五年的空閨。
“前幾天查了名下不動產,這份房產是你的。或許,今晚可以讓我借宿一夜?”
蘇霓微愕,對他這些心計有些不耐了。
可男人總能瞭解她想說什麼,搶在她前頭開口。
“現在是晚上十一點,你剛剛讓水水和外婆先睡,她們不會出來尋你。你手機又沒有電,還身無分文。剛剛下過暴雨,我們走了十分鐘,你看見過一輛出租嗎?”
“繼續走,還有九公里到家,或者隨意找個地方露宿一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