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燒退了麼?”
他在電話裡低聲開口,聲音沉鬱得不像話,隱約還能聽見那略帶沙啞的嗓音。
蘇霓大約也能猜到,他淋了一晚的雨,也是會感冒的,語氣便和緩了不少。
“退了,謝謝你的藥。”
“還有沒有哪裡不舒服?”
“都挺好的。”
男人略一沉吟,咳嗽了兩聲之後,再度開口,“早餐吃了麼?”
“沒有。”
蘇霓總算還顧着禮貌,可到此時卻終於忍不住,下一刻便深吸氣,“我剛剛接到了小勞的電話。”
“嗯?”
她盡力耐着性子,“說準備約時間跟我籤合同,是你的意思?”
“是,剛剛和法務部開了個例會。”
電話裡的男人輕應了下,低聲開口。
秘書直直地站在原地,他便乾脆轉過身去。
先前的忙碌狀態早已不復存在,此刻男人深邃的眼落在遙遠的地方,日光和大廈光幕映照在一起,和近處的藍天白雲,交相輝映。
他沉聲解釋,“以你的身份,要在陸氏上班自然不方便。以後就以外部合作商的關係,單純與法務部接觸吧。”
“有事直接和小勞聯繫,也省了你往陸氏跑的時間。”
蘇霓一窒,捏着手機的手驟然握緊,忽然就明白了過來。
“你不想讓我再去陸氏……”
她嚴重懷疑,自己如果再出現,說不定在門口就會被人趕出去。
而陸長銘一聲淡淡的“嗯”,也正好證實了這一點,他看了一眼電腦屏幕上傳來的消息,不住扣動的手指微頓,“蘇霓,你太急了。”
老太太豈是那麼容易被人抓住證據的,二十多年前的案子,哪怕真找着了證據又能如何?
何況,蘇霓這般急切。
短短的幾個字,卻含着好幾層意思。
蘇霓自然也能明白,可那是她必須要去做的。便沉默着沒再開口,好在模型圖已經拿到手,總算不耽誤……
“對了,你手機裡的模型圖也沒啥用了吧,我順手刪了。”
順手?
蘇霓,“……”
她再也忍不住,第一時間去翻手裡存着的資料,這才發現已經什麼都沒了。
“陸長銘,你憑什麼刪我的東西!”
雖然單澤奇那有備份,可這擺明了動她東西啊。
蘇霓忽的站起來對着手機吼,可說完才發現,裡頭只餘下淡淡的“嘟嘟”聲。
電話早已被掛斷,冰冷的聲音從裡頭傳出來,很輕很淡,卻宛如有千斤重,就這麼直直敲打在她心上。
忽然心口很悶。
蘇霓又重新撥過去,卻一直是忙音。
他昨晚冒着暴雨去接自己,細心體貼照料,那時她竟然還有些許感動。
可再看現在的公事公辦,蘇霓忽然覺得自己很可笑。
就像是揮舞着拳頭,要把積蓄了全身的力量揮打過去,可最終又只能一拳打在棉花上。
……
一股鬱結的情緒在心中生成,她甚至有了要衝到陸氏找他質問的意思。
好在小姑娘醒來,一條消息發出,總算讓她恢復了鎮定。
九點半,蘇霓叫了車回去,小姑娘正好洗簌完畢,坐在客廳裡,身上披着晨曦。
“媽咪!”
照例是一個大大的擁抱,蘇霓連忙過去抱住那軟軟的身子。
“吧唧”一聲,小姑娘重重一口親在她臉頰上,讓蘇霓一早上的鬱結情緒都煙消雲散。
“回來了啊,剛剛有警察找你來着,才走沒多久,說是讓你配合調查。”
“警察?”
蘇霓換上拖鞋,泡了一杯牛奶坐下,回頭就瞧見那亦步亦趨跟在自己身側的小姑娘,正重重點頭。
“是昨天的兩個人?”
蘇淼淼又搖搖頭,還沒有紮好的金髮散落在肩頭,細細軟軟的髮絲在日光下染了一層金光。
而後重重吸光牛奶,還打了個飽嗝,“不是的,是穿了警察叔叔的衣服。和昨天的不一樣。”
“他們說的很嚴重的,還說我和外婆騙人,媽咪你就在家裡。後來還去房間裡看。就把我吵醒了。”
小姑娘大聲抗議,昨晚睡的晚,她又不在身邊本來就不安穩。
一早被擾人清夢,蘇淼淼小朋友表示自己很不開心。
“就陸原的案子,這麼些年了,前段時間才被正式認定他殺,這不又翻出來重審。你是目擊證人,想問你些東西吧。”
外婆端出吐司,擺在桌上。
小姑娘立刻跑過去,不用外婆吩咐,便主動爬上了椅子。
倒是蘇霓,站在原處洗手,卻洗了好幾分鐘不曾停下。
“怎麼了這是。”
外婆關上水龍頭,多打量了她幾眼,“人又不是你殺的,怕什麼。他們雖然凶神惡煞的,但最多也就是叫你去問個話吧。”
“不一定的。”
回來一個月沒找過她,現在倒是很巧合的時候,還是一大清早。
彷彿和昨夜裡的事互相照應一般。
“沒事,幸好你今天早上不在,否則……”
對啊,幸好她不在。
可她爲何不在?
那男人任憑自己的車被拖走,和她一起在雨裡走了十幾分鍾,在那什麼都沒有的公寓客房裡窩了一晚上。
蘇霓忍不住懷疑。
他是不是,一開始就知道會有人在清早來找自己?
……
得不出答案,早餐卻在安安靜靜的氣氛中進行中。
小姑娘吃慣了西餐,剛回到海城時還不太適應,最近食慾倒好上不少。
“今天是吐司加雞蛋,明天豆漿油條,還有幾天就秋季開學了,水水學校定下了沒?”
“還沒。”
蘇霓喝着牛奶,“看過幾家,決定不下來。”
“這還有猶豫的?我看就陸安知唸的那家就不錯,連陸家的人都送過去,肯定差不了。”
聽見安知的名字,小姑娘眼睛一亮,忽然看向外婆。
黑白分明的眼珠子轉了轉,乾脆放下東西,雙手撐在下巴上盯着蘇霓。
“別這麼盯着我,上次我們去看了,學費是你在倫敦的五倍有餘。”
“啊……很貴嗎?”
蘇淼淼小盆友畢竟也是個少女心氾濫的,心想那酷酷的大叔變成了自己爸爸沒法肖想,可不能連帥帥的安知都見不着啊。
她嘟着脣,一下子垂頭喪氣的,“我好久沒見到安知了啊。”
“見見見,不就是一學校麼。還能因爲錢不讓水水念?我這些年還是有些積蓄,讓我們家小寶貝上學的數總還拿的出來。想去咱就去……”
“外婆,其他幾家幼兒園也差不多的。”
蘇霓無奈。
可老人家對這方面卻無比堅持,說着就要去房間裡拿銀行卡,“它貴,自然有它貴的道理。咱們還能省這點麼。再說了,陸安知還不算正經的陸家人都在那唸書,咱們水水也不能委屈了。”
“你說你媽那會跟着我們,公司沒破產之前,各方面條件也是不差的。到你就更不用說,‘德陽’的千金大小姐。到水水這,陸家唯一的姑娘,委屈誰也不能委屈了她。”
“她姓蘇。”
蘇霓擦了擦嘴巴,“要真想去也行,以後別再提這事。她跟着我、姓蘇,不是陸家的人。”
“也對,畢竟她爸爸都都不記得有她存在……”
老人家每每想起這件事,都忍不住嘆氣。
可蘇霓卻忽然怔住。
昨晚的記憶她還十分熟悉,那男人對天和公寓格外熟悉,冒着大雨甚至還能找到小區角落裡的藥店,哪像是失憶的模樣?
她搖搖頭,沒敢往深處想,只是心底種下了懷疑的種子,“外婆,你知道四年前陸長銘失憶,是怎麼回事麼?”
“他啊?就是車禍創口太大,神經受損,有些事忘記了吧。”
“說起來那一年陸氏還真是動盪,你離開之後,陸長銘長時間昏迷,一直處在病危狀態。老太太重新執掌陸家,聽隔壁的李大爺說,股票一天掉好幾點。”
“後來也奇怪,他醒來之後一切就又回到正軌。莫雅薇也沒死,那麼嚴重的傷,連肚子裡的孩子都沒事,只早產了些日子。”
蘇霓往細裡思索,當時在手術室外,副院長確實說莫雅薇傷的比她重,孩子能不能保住是未知。
她倒也不會故意去揣測什麼,只是陸安知的模樣,的的確確是不像陸家男丁的模樣。
和莫雅薇……
“好了,又提這些做什麼。你這幾天沒事吧?把時間挪一挪,去見個人。”
蘇霓的思緒被打斷,狐疑轉身。外婆卻已經拿過來一份資料,臉頰上堆疊着的笑容幾乎能將她淹沒。
“吶,就這個。我思來想去啊,還是他最適合你。雖然年紀比你小一點,可人是成熟穩重的,工作也和你的有聯繫,嘖嘖,再合適不過的。說不準你倆看對眼,這事就成了。”
“照片電話上面都有,時間地點我另外給你發,到時候不許爽約啊。”
蘇霓,“……”
倒是小姑娘,吃完最後一口火腿,用力咀嚼了幾下,急着開口,“媽咪啊,什麼事成了?”
“你媽的好事,要是順利,今年年底,最遲明年,你媽就能嫁出去!”
“嫁?”
小姑娘一副黑人問號臉。
細嫩的臉上除了懵還是懵,過了好一會才反應過來,尖叫一聲。
“那……是要變成我的新爸爸嗎?!”
“對的對的,開心嗎?”
……
小姑娘一臉驚恐,立刻往房間裡跑,一邊跑一邊喊。
“媽咪,媽咪啊,那個人的照片我看了,不帥的呀……沒有爸爸帥的呀。”
“你要好好考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