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霓仍坐在客廳裡,裡頭忽然傳來腳步聲。
“蘇阿姨,淼淼睡了。”
她抿了抿脣,瞧見那穿着素白睡衣的小男孩,手裡捧着一本《格林童話》。
“你給她讀了書?”
“嗯,可惜還有些字不太認識,就自己編了些內容。”他撓撓頭,抱緊了那本書,小小的臉上佈滿認真,“您放心,我一定努力認字,提前準備好。下次再給淼淼讀睡前故事,保證不出錯。”
“不用太着急,慢慢來。你也還小……”
蘇霓莞爾,怎麼也想不透,莫雅薇的兒子怎麼會這麼討人喜歡。
她心裡想着,等這件事告一段落,一定要把查查這孩子和莫雅薇的關係,要真是陸原的兒子,那他和淼淼……
“蘇阿姨,那我去休息了。晚安。”
“晚安。”
他很識趣,既沒問她爲什麼還不去睡,也不問陸長銘去了哪,彷彿什麼也沒發生似的,就按照既定計劃走到自己的房間。
……
蘇霓乾脆關了燈,任憑電視機裡閃爍着的光線將客廳照射得晦暗不明。
而在裡頭,攝像頭還跟着男人離去的背影。
那樣清雋好看的面龐,那樣矜貴的男人。如今正有些狼狽地推着輪椅,一步步往警察局裡走去。
蘇霓聽不見他在說什麼,但隱約還能瞧見老太太側過身去聽他說話。
約莫是在商量如何解決困境?
“嗡嗡嗡”的聲音傳來,蘇霓拿起手機。
“在看新聞嗎?最新消息,那三人已經承認挪用公款三千萬,並且說明事後是老太太壓下來的。而當時反對的陸正義出了車禍,身亡後這件事便再也無人提起。”
“蘇霓,現在幾乎可以肯定老太太脫不了干係。你的目的很快就要達成了……”
打電話過來的人是單澤奇,她完全能聽出對方言語裡的興奮。
那長年溫和模樣的男人,能有這樣的情緒波動實屬難得。
“蘇霓?”
她怔了幾秒,視線落在電視屏幕上,許久不曾移動。
直到單澤奇再度催促,那宛如春日暖陽一般的音,又慢慢傳了過來,“抱歉,我或許是太激動了。”
“但你知道,這件事結束之後,咱們就可以離開海城。”
“可……”
她從未說過還要離開。
外婆仍在這,自己是她在這世界上僅剩下的親人,那已是遲暮的老人,她如何還能離開?
可單澤奇早已考慮到這一點。
“前幾天和外婆通過電話,考慮到你現在的處境,她願意和我們一起去倫敦,頤養天年。”
“剛過去或許會有語言不通的問題,安排好英語教師,慢慢的會適應的。”
他循循善誘。
這段時間他一直在忙碌,爲的就是能儘快解決這樁事。
他不想承認,自己終歸沒有想象的大度,放任蘇霓呆在海城,繼續和陸長銘牽扯不清。
好在,蘇霓沉默了半晌之後,終於還是應了聲。
“要是外婆願意的話。”
……
她掛上電話,直播已經告一段落。
最後是以陸長銘推着老太太進警察局爲結束。
“陸長銘在十分鐘前出現在警察局門口,親自推着陸家老太太進去。或許他們的關係並沒有大家想象的糟糕。那麼坊間傳言陸老太太因爲維護手下人以及經營理念的衝突,對自己的親生兒子陸正義下殺手一事,究竟是否正確呢,讓我們靜待調查結果。”
於是人們的關注點,終於轉移到兇殺案上。
蘇霓默默蜷着身子,手指無意識地按着遙控。
畫面一轉再轉,直到熟悉的綜藝節目出現在視野裡。
她才終於停手。
而腦海裡,卻一直浮現出男人那張再熟悉不過的臉。
想起他離開時說的那句話。
“哪怕如此,我仍舊希望你回來。”
莫名的心口發悶。
……
警察局內。
老太太先前便是經過問話的,那時還只是配合調查,如今嫌疑人的身份卻已經被定論,她只能被送到審訊室。
進來的時候,除了兩人之外,莫雅薇也擠開媒體跟在後面。
好不容易進到警察局裡,便瞧見陸長銘站在外頭,而老太太已經被人推到審訊室。
“長銘,老太太……進去了?”
“嗯。”
男人只緩緩應了聲,攏起的眉宇裡的愁緒彷彿濃得化不開。
莫雅薇心急,也不知是從哪裡過來,風塵僕僕的一身,看起來格外狼狽。
“她,會被判刑麼?”
“長銘,你爲什麼要這麼做呢?老太太這個年紀,哪還經得起折騰。二十四年前的舊案,翻過去就算翻過去了啊,你看老太太這幾年也極少過問公司的事。你何必還要讓她……”
讓她去坐牢呢。
九十二歲了啊,別說坐牢,就是這一層層的審訊,也不一定能撐過去。
“又是,因爲她嗎?”
終於還是想到了蘇霓。
而男人的面無表情和了然的模樣便已經證實了這份猜測。
莫雅薇身形忽然一怔,有些不敢置信地往後退了幾步。
“你怎麼還對她念念不忘!都四年了。”
她聲音忽的拔高,引起了陣陣騷動。
周圍有目光投過來,帶着些不滿和審視。
莫雅薇連忙別開眼,面上的猙獰之色立刻褪得乾乾淨淨,取而代之的是強烈的震驚。
“難不成……你已經想了起來?”
她倒抽一口涼氣,再去觀察男人的臉色,卻看不出任何情緒變化。
他從站在這裡開始,便始終保持着這個姿勢,只在此刻微微挑眉,想是迴應。
莫雅薇一顆心猛地提了起來,臉色一陣青一陣白一陣的。她是生怕陸長銘真想起了那些事,那幾年真算是他對不住蘇霓,加上後來流掉的那個孩子。
到時候他的內疚心一上來,一顆心怕都會放在蘇霓那。
所以他才爲了蘇霓,連老太太和陸氏,都不顧了?
“一直不肯開口,只說讓律師處理。”
這麼一耽擱,審訊室裡的人已經出來。老太太的油鹽不進似乎讓她們有些煩惱,正要吐槽時候,又瞧見巋然站定在外頭的陸長銘。
那人抓了抓頭髮,轉身朝隔壁走去。
廳內便還是原樣。
莫雅薇此刻已經在小心翼翼地打量這男人,瞧見他仍是不爲所動之後,才忽然反應過來。
真要是恢復了記憶,他就不會還這麼冷靜。
想到這,她總算恢復了鎮靜,小心湊過去,“你是不是另有計劃呢?我看老太太在這種地方也受不住幾天,還是儘快救她出來吧。”
“救?”
他輕聲開口,雙手負在身後,冰冷的面容上沒有任何多餘的情緒。
“罪證確鑿的事,還要怎麼救?”
“罪證……就算真能定案,畢竟是二十四年前的案子,那也可以……”
“可以怎樣?”
陸長銘忽的打斷她的話,黑眸緩緩眯起,似笑非笑的模樣讓莫雅薇看了心驚膽顫。
“像當年你那樣,主動替人頂罪?還是又打算買通法官和律師,來個從輕處置。”
她驚懼不已,身子連連顫抖着說不出話。
一雙丹鳳眼此刻睜得大大的,捏在身側的手掌已然緊握,可身體因爲害怕而顫抖,更甚連帶着聲音也顫顫的。
“你、你別這麼說。咱一碼事歸一碼事,傅北安他殺了人嫁禍給我,如果我不自首罪名只會更重不是嗎?”
“雅薇。”
莫雅薇一徑搖頭,到這時纔想起自己身處的地方。
這裡是警察局。
曾經她就是受了審訊,被人送往監獄。就是在這裡,承認了自己殺人的事實。
忽的全身發冷,她猛地朝後退了幾步,直到抵靠住牆壁,才終於感到安心。
便又努力擠出笑容,“至少那時,你是努力在營救我的。是蘇霓,是她背信棄義,非但不肯幫我辯護,還裝成那樣大度的模樣讓我認罪……”
“傅北安出現了。”
她微怔。
似乎沒聽清楚,可未說完的話卻已經留在喉嚨裡。只餘下一張猙獰的面容緊緊盯着陸長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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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剛剛說什麼?”
“快十年了,傅北安再次出現在海城。還需要我說的更清楚?”
他聲音喑啞,一再說出這個名字時,心緒終歸還是有波動。
“他還回來做什麼?”
“誰知道呢。”
傅北安,怎麼還會出現?
莫雅薇忽的尖叫一聲,滿臉的驚懼和緊張。甚至開始四下觀看,生怕那人如今就在她面前。
過去十年,極少會有人再在她面前提起這個名字。
那是她曾不顧一切的男人,爲了他背棄和陸長銘的婚約,爲他獻出自己的第一次,爲他懷過孕,甚至……爲他殺人。
到最後她都以爲那個男人是愛她的,直到判刑時,他仍未出現。
可時隔十年,他竟然還回來了?
莫雅薇到現在都還記得,他們最後一次見面時,他在她耳邊說的話。
“我從來就沒有愛過你,不過因爲你是他的女人而已。”
她驚懼萬分,再難保持冷靜,便連一開始的質問都不再記得,踉蹌着跑了出去。
……
律師從審訊室內走了出來,看向陸長銘的目光格外複雜。
“怎麼樣?”
陸長銘主動開口詢問,對方纔低聲應,“沒辦法。”
“老太太想和您說說話,您進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