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萬籟俱寂。
蘇霓就倚靠在牆邊,身體整個靠在冰冷的牆壁上,手緩緩握緊。
走廊天花板是格外明亮的光線,白熾燈投落下的光正好落在她頭頂,照的人臉色發白。
她腦海裡還一再重複着周弋說的話。
“四年前太太您出事的時候,太太正好在國外。那一次出差不知道您還記不記得,原本計劃一週時間。大少在去機場的路上出車禍,很兇險。”
她如何會不記得,當時老太太已經知道她懷孕,兩方針鋒相對,可那男人,至始至終沒有出現過。
她只當陸長銘是不顧自己母女,心裡懷着不解和怨恨。
直到那場連環事故。
蘇霓咬着脣,心裡說不出的鬱結。
她還記得兩個小時前自己剛剛聽說這件事時,還揚起臉叫嚷着委屈。
“可他還是選擇了莫雅薇和她的孩子。”
周弋一聽就急了,抓耳撓腮地想解釋。
“不是這樣的,真不是這樣。那會大少纔剛下飛機吧,哪能就有力氣決定這麼重要的事。別說他不知道,就算知道了,那也是無論如何會救您的吶。”
“這真是誤會,您有機會跟彎彎小姐求證就是。”
“但無論如何,都該相信他纔是……”
想到這,正好旁邊的病房門打開。申楠從裡頭出來,瞧見蘇霓還站在一側,略頷首,“醒了,進去看看吧。”
蘇霓搖搖頭,只偷偷探了一眼,人卻還站在原地。
“他的身體,是怎麼回事。周弋告訴我他這幾年一直在動大大小小的手術。”
事實上,周弋的說法要更輕鬆一些。
可蘇霓此刻複述出來時,一旁的申楠,臉色卻倏的嚴肅起來。
他很難擺出這幅表情。
畢竟平日裡玩世不恭的時候太多,旁人見慣了他的溫和,卻沒料到他認真起來時,模樣也有些滲人。
蘇霓跟着斂起笑容。
“四年前他出了兩次車禍,一次在洛杉磯,去機場的路上。當場撞去了半條命,幾天之後纔算脫離生命危險。這也是那段時間他一直沒有露面的原因。何況陸氏要穩定,他出車禍的消息自然不能泄露。”
突然聽見往事,蘇霓只覺得彷彿許多年前的畫面又一次出現在面前。
像是隔着四年的時光去看當年的自己,一切都變了。
……
申楠說了許多。
直到她站在門邊,入目所及,是那剛做完手術出來的男人。
正側躺在牀上,臉色煞白如紙。
這樣看,也確然瞧不出身體哪裡有問題,剛剛只是在他身上開了個很小很小的口子,縫合之後大概是看不到的。
他動了動,約莫還是很不舒服,濃眉蹙得緊緊的。
換了個舒服的姿勢,男人終於眯起眼,衝她道,“過來。”
他拍了拍牀,又緩緩移出了個位置。
蘇霓心懷忐忑,幾步路程,也足夠走到他耐心盡失。臉頰線條一下子緊繃起來。
直到蘇霓站定在面前,才梗着聲音道,“吃了嗎?管家送過來的東西,先吃點。”
“好。”
蘇霓格外聽話。
知道他吃不了,自己一個人捧着飯盒,卻還覺得異常香甜。
軟糯的小米粥和幾樣清單的小菜,葷素搭配全面不說,味道更是一絕。
她垂着眸,長長的睫毛落下,在眼瞼處留了厚厚的一層陰影。
嫩白細長的手指有一下沒一下地在撥弄飯菜。
“林嫂熬了一晚上的粥,就要被你糟蹋了。”
耳邊忽然傳來男人喑啞的音,蘇霓才恍然回過神。
原本放在一旁的幾樣小菜盡數被他倒進碗裡,和那軟糯香甜的小米粥混在一塊,看起來面目可憎。
蘇霓只好悻悻然放下,十根漂亮的手指捏在一塊,糾纏着像十個白玉小結。
“想說就說,在我面前緊張什麼。”
男人輕嗤,顯然是看出了她的心緒波動。
可蘇霓搖搖頭,一雙杏眸睜得大大的凝望着他。
哪有話就說,就是聽了周弋和申楠的說法,有些難以適從罷了。
申楠說,他是真爲了見她才吃的那種藥,拼了命的從洛杉磯趕回來。以爲沒保住她的孩子,差點崩潰。
蘇霓腦海裡浮現出申楠的神情,有些無奈又有些佩服,“說真的蘇霓,我沒見過他那種樣子。車禍醒來只剩半條命的時候也沒紅過眼。可一聽見你孩子沒了,他臉上的絕望和內疚,連我看了都害怕……”
“以前那些荒唐事,我沒辦法勸你原諒他。但至少,這些你該知道。”
她心口忽的泛酸,說不好那種莫名的澀意是因爲什麼,只是嘴裡殘留的那些粥香味,漸漸的便化作一絲莫名,纏繞在身體裡。
“沒有要說的。”
蘇霓擡起頭,沒讓他發現自己那些暗藏心底的小情緒,便只輕輕地扯開了脣,脣畔梨渦露了出來,“也吃飽了。”
“這麼一點?”
男人下意識蹙眉,目光隨即在她身上上下掃過,最後停留在那細瘦的腰腹上。
“真該補補。”
蘇霓“嗯”了聲,難得的那樣聽話。
“時候也不早了,你睡吧。”
彷彿老夫老妻似的對話,沒人去提剛剛的手術。
蘇霓站起身把桌上的東西略微收拾妥當,蘇霓擦乾淨手。
從浴室裡出來,卻發現男人還保持先前的姿勢,髮絲凌亂地垂在額前,人整個落在燈光下。
到十點半,醫院附近早已安靜下來。
蘇霓往窗外看了看,對面那棟住院樓燈光大多已暗下。
“你還要回去?”
男人慢條斯理地翻了個身,側過臉對着她。幽深的眸正一瞬不瞬地落在她臉上。
而在黑夜裡,他眸仿若星,熠熠生輝。
“沒跟水水說要過夜,答應了她早些回去的。”
事實上,已經快十一點,她來回折騰了兩趟又等着他做完一個小手術。
現在再回去,也該到了凌晨。
可陸長銘卻只悶哼一聲,喉結滾動了下。
“不用擔心,我和她說過了。”
蘇霓微愕。
回頭瞧見陸長銘揚起手,終於把手機從被子裡拿了出來,冷厲的眉宇中,似乎因爲手機上的某句話而軟化。
“把你媽咪讓給我一晚上。”
“爲什麼呀!”
兩人的對話十分簡練,說的也都是語音。
蘇霓拿着手機,當着他的面便點開。
小姑娘脆生生的音從裡頭傳出來,滿帶着氣憤,“媽咪是我的是我的,纔不要借給你用!”
“我拿棒棒糖換。”
蘇霓聽見這話,有些不敢置信地朝身側看去,可那男人竟還面無表情,只默默盯着電視屏幕。
濃眉微蹙,脣畔輕輕揚起笑意,好似格外認真。
……
“拿幾個換?”
“一個?”
“太少啦。”
“那兩個好了。”
蘇霓往下翻了翻聊天記錄,錄音時間都在5秒之內。可想而知這男人在她去洗手間的時間裡都做了什麼。
到後來,小姑娘似乎被說動了,蘇霓看了看時間,手指乾脆滑到最後。
軟糯糯的聲音從裡頭傳出來,帶着些奮不顧身的意味。
“五顆棒棒糖,成交!媽咪是你的啦!”
……
陸長銘這才朝她伸出手,深黑的眸裡映着她的模樣。
“好了,睡覺。”
他關掉電視,緩緩躺平。
高大的身軀躺在病牀上,卻並未佔據太多地方。他那樣刻意地爲她留了一半位置。
氤氳的氣息不知從何時開始蔓延,蘇霓在牀邊一動不動,他便也靜靜躺在牀上,只隱隱地有了催促的意味。
“女兒說了,以後你就是我的。”
蘇霓呼吸一窒,卻只想狠狠瞪他一眼,“拿棒棒糖騙自己女兒的事,也就你乾的出來。”
她挽起垂落在額角的發,沒注意到自己無意中流露出的風情萬種。
“你纔剛動了手術,我去隔壁睡。”
vip病房,陪護專門有個小房間。
陸長銘臉色陡然沉下,幾分鐘前的調侃,和小姑娘的笑鬧彷彿不存在。見她要走,冷冷的便甩了話出口。
“我現在沒辦法下牀!”
嗯?
蘇霓抱了個枕頭便要過去,正好在兩個房間隔門那處。爲了方便照料,陪護房用的隔間材料,幾乎沒有任何隔音效果。
她正好推開門,聽見陸長銘的話,默默停下腳步。
“你要去洗手間嗎?”
“我給你拿東西過來?”
她有些難爲情,畢竟這種照顧人的事以前也沒做過。而陸長銘也不是那小丫頭,她拎起來就好。
一時有些煩惱。
蘇霓慢慢踱步過去,到了他跟前也沒想出好法子。
倒是陸長銘的臉色越來越難看,鐵青着的模樣活像有人欠了他幾百萬。
她輕嘆,總歸是自己的前夫,多邋遢的模樣也見過的,總不能嫌棄不是。
便彎腰過去掀開被子。
忽的被他身下模樣驚了下,撤手便走。
可陸長銘雖是病人,但反應總還算敏捷,立刻拽住她手腕,把人往懷裡帶。
顧不上兩道身軀撞在一起時對身體造成的負荷,他緊緊攬住那細軟纖腰。
蘇霓聽見他低沉醇厚的嗓音,夾雜着一絲無奈的嘆息以及淡淡的滿足。嗓音模糊不清,整個人都埋在她肩膀裡……
“說了我現在沒法下牀,你再跑出去,我要去哪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