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霓沒料到,會在那樣短的時間裡又一次遇見同樣的人。
第一次相遇,是巧合。
電梯裡的遇見,是蓄意。
第三次,卻在她踏出炸雞店的那一刻,有些遲疑着的擡起頭,就對上迎面朝自己走過來的人。
那人有一雙格外深邃的眼,裡頭彷彿藏滿了數不盡情緒。
深邃、卻也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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腳步很快。
有人跟在他後頭。
“爸,今天什麼日子你還這樣。就當看在我的面子,好歹把這頓飯吃完吶。”
那人走的着急,幾乎是沒幾步便已然衝過去抓住了的前面的人,“爸,求你了!”
趙森停下腳步,許久才緩緩轉過身。
蘇霓只聽見那略帶沙啞的音,“早跟你說過,不要在我面前耍你的小手段,沒用!”
“可我媽做錯了什麼你要這麼對她?你娶了她又不肯對她好,一大把年紀了還鬧離婚,不得讓人看笑話麼?”
“哪有什麼笑話,要看就讓人看去?!”
趙森也急了,甩開他便走。
沒料到回頭時瞧見站在自己正前方的一對母女。
母女倆同系列的衣服,女人看起來年紀不大,臉色有些蒼白,可身上那骨子清冷乾淨的氣質卻怎麼也擋不住,在嘈雜的環境裡,一隻手牽着那小小的丫頭,靜靜佇立原處。
趙森竟忽的愣在原地,視線從蘇霓身上往旁邊移,直到到了蘇淼淼臉上,才又緩緩移回去……
嘴脣抖動了下,竟有些緊張。
“你……”
“小哥哥,又見面啦。”
蘇淼淼是個不認生的,尤其是長得清秀好看的男孩子。用力提了提手小揹包,還空出一隻手朝他打招呼,“小哥哥?”
“別亂叫人,咱們熟嗎?”
趙然也是個急性子,尤其瞧見自己父親正直勾勾盯着蘇霓,以前那甚囂塵上的傳言忽的朝他心口涌來,名叫情緒的憤怒便猛地升高,再也無法抑制。
“自己的女兒好歹管管,纔多大的人就這麼輕佻,以後怎麼得了?”
蘇霓愕然,低着頭看蘇淼淼。
後者也跟着眨巴了下眼睛,“輕佻是什麼意思?”
總歸,不是好話。
蘇霓摸了摸她的頭,小聲道,“小哥哥現在心情不好,淼淼乖乖的不惹他。咱們該回去的,媽媽餓了。”
“噢!”
想着現在的時間,蘇淼淼立刻點頭,剛剛被吼了那瞬間的懊惱情緒很快一掃而空。
“等等!”
母女倆沒有多加在意趙然父子的爭執,徑直朝兩人身側走過。
可身後忽的傳來一道着急的音,趙森幾乎是立刻朝她們走過去,手臂揚起在半空,想去碰她又不敢。竟就這麼顫抖起來。
蘇霓靜靜凝着那張臉,瞧見那斯斯文文的眉眼,一支金色邊框的眼鏡掛在高挺的鼻樑上,髮絲裡夾雜了淺淺的幾縷白色,卻並不影響他的儒雅。
而他身上的西裝是妥妥當當的三件套,條紋領帶打的一絲不苟,西裝口袋裡,露出小小的一個角。
他即便是有些着急了,腳步卻絲毫不亂,停下的那瞬間,第一反應是整理是袖口的褶皺。
蘇霓輕笑,“有什麼事嗎?”
“沒……你、叫什麼名字?”
“抱歉,我沒有告訴陌生人姓名的習慣。”
她笑的溫柔又得體,沒有多餘的一個字,隨後牽緊蘇淼淼,“沒有什麼事的話,我就先走了。”
“別!”
趙森有些急,只恨不得現在就能抓着她問個清楚,可他的眼睛和蘇霓相對,卻能很明顯地看見對方的抗拒。甚至自己的手指不過是輕輕碰着她的,便已被很快拍開。
於是退後一步,仔細整理了略顯凌亂的領口,輕聲道,“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你姓蘇、叫蘇霓。和陸氏的總裁關係匪淺。”
“你不用太緊張,我只是在新聞裡見過你。當時覺得眼熟,現在見到人,更覺得你……和我的故人十分相似。”
故人?
蘇霓捏緊了手指,心口漸起波瀾。
其實她如何不知道這代表什麼,只是打從心底不願去相信罷了。便勉強扯開一抹笑容,“這位故人和趙先生你,是什麼關係?”
她盯着名片,隨意看了一眼便將之扔進了餐袋裡。清亮的眸揚起,筆直望進男人眼底,“今天不止一個人對我說過這句話,可能我長了一張大衆臉。抱歉趙先生,我和女兒還急着回家。”
趙森愣了愣,卻沒有繼續逼她。
而是用十分平和地語氣開口,“或許能給我一張你的名片,我是一名心理學家,主攻微表情。或許以後能有合作的時候。”
蘇霓想,這是一個十分理智的人。
理智到能從上一刻的緊張激動立刻轉變成下一刻的公事公辦。
他知道談公事,蘇霓無從拒絕。
交換了名片,蘇霓終於沒有理由繼續停留,總算能帶着小姑娘離開。
身後,趙森卻盯着她的背影久久的不曾離開。
……
回到醫院時,蘇淼淼把特意買的最大號披薩分給vip樓層的護士和醫生們,小小年紀又懂事,總能討人歡喜。
蘇霓回去便躺下了,身體本就未曾痊癒,蜷着窩在病牀上,一隻手捏着被,一隻手撫着小腹。
整個房間裡都是安靜的,小姑娘吃飽喝足之後在旁邊休息室裡看電視,陸安知過來打了招呼之後便去陪着她。
倒是桃枝還坐在旁邊,不太嫺熟地想削好一個蘋果。
沒過多久陸彎彎便打來電話,說是會議進行了好幾個小時,總算結束。決策小組成員已經定好,她們倆因爲持有的股份和許多忠心的老股東支持,也算握住了一票。
“吃點水果吧,補充維生素。”
掛了電話,桃枝終於把那備受摧殘的蘋果遞過來,表面已是凹凸不平,只還能隱約瞧見一個蘋果樣。
蘇霓接過,沒讓她再切,拿起便啃。
“你暈倒那天我們在外頭商量,究竟要不要把遺囑和陸長銘那些東西給你。要不要告訴你他的情況。”
“我原意是想着,就讓你什麼都不知道。順了陸長銘的意思讓你出國就好。可他們倆堅持啊,說陸大少爺也爲你吃了不少苦的,沒理由真讓他連個念想都沒留。”
她說到一半,頓了頓,“更沒想到……你懷孕了。”
“我也很意外。”
蘇霓隨口應了句,沒料到桃枝的眼神更爲複雜起來,“你今天去了陸氏,把責任都攬到自己身上。接下來別說勸你出國,就是讓你好好休息恐怕你也不會聽我的。”
“可蘇霓,我就想跟你說幾句。身體不是你一個人的,陸長銘說不準過段時間就恢復了,他要是回來,發現你沒保住你們的孩子,心裡要怎麼想?”
蘇霓笑了笑,聲音悶悶的,“知道了。”
“不就是怨我跑出去還耽擱麼。”
可她,好像見着不得了的人了啊。
事情沒有定論之前,蘇霓沒敢和其他人提,只說有機會一定要見見蘇一陽,好算問個清楚或者偷偷做個鑑定也好。
“蘇霓,我問你啊。如果、我是說如果,如果陸長銘活了下來,但是有很嚴重的後遺症,你要怎麼辦?還跟他嗎?”
沒料到桃枝忽然問這個。
蘇霓先是發怔,隨後笑開,“怎麼個後遺症?”
淡淡的日光灑在她臉色,淡橘色的光芒格外柔和,整個人都覆上暖意。
“可能、可能半身不遂或者變成植物人或者沒了那方面的功能、又或者,活着比死了還要痛苦的那種?”
“啪”的一下,蘇霓手裡的蘋果掉落,“咕嚕嚕”幾下滾到牀底下去。
桃枝愣愣地望着她,看見她眼裡的晶瑩和委屈、一絲絲的落寞和悽楚。
更多的,卻是悵然若失。
“只要能活着,我不在乎這些。”
……
日子卻是一天天過,她乖乖在醫院又住了一週,直到徹徹底底穩定下來,才被允許出院。
而到這時,很多事都已經箭在弦上,不得不發了。
蘇霓曾抽了個空去探望過傅北安。
之前那一笑起來比女人還要邪魅的臉,如今已是暗淡無光。他在牢裡呆了半個月,整個人幾乎瘦的不成人行。
“別看他這樣,可沒人虐待他。上頭還有人已經受過傅家的恩,沒敢讓他吃苦頭。可他也不知怎麼了,成日念念叨叨着胡話,看起來像是神志不清。”
“檢查過了麼?”
律師答話,“查過的,也沒個定論。他的罪名都定了妥當,下半輩子大部分時間都在裡頭了,就算真堅定出個精神病,也沒法保釋。”
綁架威脅、勒索敲詐、殺人未遂。足足夠他待了。
蘇霓眯了眯眼,靜靜看向對面,“傅北安。”
“叫我?”
“是啊,叫你。”
他像還是清醒的,死死瞧着蘇霓,忽然間,那面無表情的臉上便展露出一絲笑意。
帶着譏諷、不屑。
“陸長銘死了。”
“他沒有。”
傅北安瞪大眼,嘿嘿地笑,“我自己捅的刀我知道,他早晚是要死的……”
“蘇霓,你也完了。他一死,陸氏也完了!哈哈哈……”
瘋子。
蘇霓捏緊了手掌,停止了自己那些亂七八糟的念頭,終於轉身離去。
“太太,他的辯護,您看怎麼處理要好?”
律師是陸氏的,傅北安明知他身份卻也沒有拒絕。
蘇霓拉開車門,面對着冷風,拂開發,“這樣的人,就讓他在裡面過完殘餘的一生吧。”
說完便走。
律師搖搖頭,“可還有人,想撈他呢。”
……
想撈他的人,是莫雅薇。
只可惜,她現在自身難保。
上次外出再被抓回來之後,她終於被徹徹底底地認定了一個瘋子。
醫院甚至不再給她單獨的病房,而讓她和一個瘋瘋癲癲的老太太呆在一起。
沒有人照顧起居,沒有人來看望她,甚至沒有人能和她說話。
整個醫院的人都被下了死命令,除了給她飯菜之外,不允許任何交流。
她好幾次跑出去打電話,來得及撥通或者根本撥不出去,又或者被蘇宏娜很快掛斷。總之沒有得到迴應。
而這時莫雅薇已經知道自己,距離真正瘋掉不遠了。
在第十三次逃跑時,她終於選擇在電話接通的那瞬間,吼出準備許久的一句話。
“要麼救我,要麼讓我拉着你一起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