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霓安安靜靜半躺在牀上,身後的枕頭墊的有些厚了,她反手抽出來一個。
直到病房的門掩了又打開,她才默默揚起眼。
男人神色較之先前要好不少,正午的陽光從窗戶外照射進來,直落在那張深刻的面龐上,勾勒出到線條分明的五官。
他靜靜凝着她,也不知是在打量抑或是思忖,眸裡情緒深濃,盛滿了晦澀。
半晌沒有開口,蘇霓捏着指尖,不想承認自己被他盯的發慌。
旋即勉強扯開脣,面上是淡雅清致的笑意,“你來的好快,聽護士說外面路上出了車禍,堵了很久。”
“一早就在路上了嗎?來找我,有事?”
先聲奪人。
陸長銘挑眉,沒揭穿她的小心機,便只沉沉“嗯”了一聲,推着輪椅往病牀靠攏。
那雙好看的眼正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細細的眸光在眼底閃爍着。
男人不露聲色,面上是些似笑非笑的模樣,而目光毫不客氣落在她身上。
陸長銘一貫是知道蘇霓生的好看的,室內空氣被陽光薰染的帶了些橘色,而她不施脂粉的皮膚便彷彿覆了一層橘色的霧氣。
很細很輕,彷彿吹彈可破。
“陸長銘……你是特意來看我的麼?”
耳邊傳來細細脆脆的聲音,陸長銘眼尖地發現,她杏眸熠熠閃爍着一些奇異的色澤,面容清麗,由着細細的光芒在上頭漾開,彷彿連瞳孔裡都夾雜着一絲笑意。
便又多看了她一眼,這麼打量人時,那雙深黑的眸會緩緩眯起,有細細的紋路在眼尾出現,繼而是複雜又深邃的眼神,脣畔輕輕勾起,卻看不出的笑意。
“醫生讓我問你,是哪兒不舒服。”
終於靠在牀邊,眼神一點點變深,裡頭的情緒漸漸收斂起來,隨即揚起眉,“蘇霓,有關你身體的事,不要瞞着我。”
“我沒瞞着,真挺好的。”
她還是那副端莊矜持的模樣,臉上的笑容也輕輕淺淺的,清澈無比。
實在是看不出撒謊的樣子。
可越是如此,陸長銘緊蹙的眉就越不能鬆開。
他目光尖銳,一直緊緊盯着蘇霓。直到忽然伸出手,朝蘇霓探過去。
後者一聲驚呼,下一刻便感覺男人的手落在自己小腹上。
溫溫熱熱的,隔着薄薄一層衣裳映在她肚皮上。
“嗯……孩子也很好。”
蘇霓仍是聞言軟語,今天一直都是好脾氣的模樣。其實陸長銘如何不知,他的女人性烈如火,只是在他面前多少收斂一些。
而此刻的模樣,卻隱約,多了分期待的模樣。
她在期待什麼?
陸長銘蹙了蹙眉,只覺着兩人如今的相處太平和了些,平和到不像是離婚多年的夫妻。
便下意識地收斂起情緒。
可蘇霓也跟着縮了縮,他的氣息太過靠近,蘇霓驀地發現,他身上的藥味比起昨天更要濃郁一些,便又忍不住多打量了一眼,才發現他臉上不同尋常的蒼白。
“陸長銘,你的傷是不是一直沒好?傷口在腹部不是麼,爲什麼腿會不方便?爲什麼左手也……”
蘇霓屏住呼吸,鼻尖縈繞着許多細緻的氣息,她很難在那些藥味之中再去分辨其他東西,可陸長銘立刻變了臉色的模樣,卻也讓蘇霓敏感察覺到不對。
於是伸出手,覆在他手背上。
掌心馥香柔軟,還有溫暖的氣息從上頭傳過來。
男人眯了眯眼,身體驟然僵硬。
他幾乎是下意識要抽開的,可擡起眼的一瞬間對上蘇霓眼睛,還能清晰地在她瞳孔裡瞧見自己模樣。
驀地怔住,手裡彷彿失去了力氣。
“至少,我和孩子有權利知曉你現在的狀況不是麼?”
她用力咬着脣,瞧見男人額頭上仍未曾消失的汗漬,在日光下,細細泛着光。
“你會擔心我們,我們同樣也會擔心你啊……”
蘇霓思忖許久,終於還是說出了這句話。
她眼兒清亮,手掌很想用力按着他的,可就那瞬間,男人便很快將之抽離,她想去抓,卻落了空。
陸長銘眼神閃爍了幾下,面上透着疏離,“你恐怕誤會了。”
“誤會?”
蘇霓整個人有些懵,雖說也知道自己可能是逼的太緊了些,可他昨天的表現、今天着急忙慌跑過來,臉上的慌張擔憂,哪裡作的了假。
於是輕笑,淡淡的橘色日光密佈在她臉上,笑容更顯得溫暖一些。
“那你這麼着急跑來做什麼?”
溫月出的主意,既是想見他也沒必要藏着掖着,自尊心什麼的她蘇霓是有,是要強,可這些在陸長銘面前從來是不存在的。
他見到她最沒臉沒皮的時候,以前都能強壓着他娶自己,還有什麼做不出來的。
見陸長銘仍舊不動聲色的樣子,蘇霓咬緊下脣,刻意壓低了聲音。
“你擔心不是嗎?明明還放不下!”
……
“你誤會了。”
半晌,陸長銘嘶啞的音才從喉嚨裡滾動出來,低沉的聲線裡夾雜着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勾纏着蘇霓的心緒跟着被挑動……
她眨眨眼,空蕩蕩按在自己小腹上的手孤獨無依,便乾脆握成拳頭收了回去。
被牙齒咬住的下脣上有明顯的兩個齒印,尖尖細細的,許是太過用力,幾乎要滲出血來。
陸長銘眯着眼,手指不受控制地抖了抖。
他很想伸出去幫她擦一擦,又或者乾脆吻上去,讓她不要傷害自己。
可終究,什麼動作也沒有。
空氣裡瀰漫着的薄荷味再沒有任何舒適感,那些消毒水的味道與之混合在一起,是奇奇怪怪的味道。
蘇霓第一次,覺得這樣的味道那麼難聞。
可好在,她也不是斤斤計較的人,上午溫月過來,抓着她說了許多話。
“都說旁觀者清不是,我看他費勁心思想把陸氏的股權給你,總歸還是顧念着你或者孩子吧。那可是陸氏哎,即便是現在,在海城仍舊是呼風喚雨的勢力。他手裡的股權折現你知道是多少錢麼?十幾個億啊。”
“蘇霓,陸長銘是商人。不到萬不得已,怎麼會輕易把股權交出來,甚至……自己一點不留?"
溫月說到這裡時還十分不屑地撇了撇脣,“話又說了回來,那個趙嫣可能是個不看重金錢的五好女青年,可以後他們在一起,陸長銘又得治病,費用總是需要的吧。哪能允他淨身出戶?”
“反正我總覺着這中間不簡單,你自個多想想。”
她想了啊,從那麼那麼久之前就一直在思考,可始終思考不出一個答案。
溫月在網上搜了搜了,“如何確定對方是否真心愛你。”
這個問題已經有不少人問過,原po下有許多回答。
什麼看他願不願意爲你花錢,願不願意在房產證上寫你的名字,願不願意把你放在第一位……
你有事時他會不會第一時間趕來,你需要他時他會不會在你身邊等等。
林林總總不下十條。
她倆都耐不住性子,拿起手機便匆匆發了消息出去。
電話打回來時,溫月乾脆將之掛斷。
美其名曰讓他着急起來。
……
事實證明,他是真着急了的。從堵塞的道路上穿過,坐在輪椅上也能滿頭大汗地出現。連招呼也不打便衝到病房裡。
他是擔心她和孩子的啊。
可現在,怎麼總是那副拒人於千里之外的模樣?
蘇霓咬着脣,手指用力掐着掌心,很努力讓自己保持冷靜,嘴脣抖了抖,輕聲道,“我誤會了什麼?誤會你在意我和孩子,誤會你心裡仍有我?還是誤會你現在坐在這裡,只是道義上的安撫,並非關心?“
她是激動了些。
拽緊了的掌心裡都是指甲印,一剪再剪,卻又長得飛快。
陸長銘神色不變,漆黑雙眸揚起,直到空氣靜默到彷彿能灼傷人心時,才幽幽道,“都是。”
話落。
蘇霓眼眶驀地泛紅,那捏着被角的手指也跟着鬆開,臉上的神采飛揚在瞬間消失殆盡。
“都……是。”
陸長銘強迫自己不去看她的眼睛,更不敢去看她此刻心灰意冷的模樣。
便只凝着眸,沉聲道,“你是病了,又有孕在身,有些事情和常人理解不一樣。”
頓了頓,薄脣再度輕啓,喉結滾動剎那,說出幾個冰冷的字。
“畢竟,我們離婚許多年了。”
呵……
蘇霓驀地瞪他,咬牙切齒的只恨不得把他臉上的面具統統撕下來,可與身俱來那些脾性讓她沒辦法委曲求全,便惡狠狠掐着他右手臂,非要將人的手按在自己小腹上!
“是啊,離了整整五年,我記得可清楚呢!”
“畢竟,沒有哪家的離婚了的丈夫,會時隔五年再把前妻肚子搞大!”
是真大了啊,四個月了!
蘇霓明顯地看見陸長銘皺眉,顯是不悅的樣子。
可她仍揚起下巴,修長的脖頸露在外頭,白皙乾淨,在日光下皮膚薄到清透,彷彿還能看見血管。
“你說我想的都是誤會對不對?那你現在在我身邊是誤會嗎?”
“我就不明白了,趙嫣那姑娘怎麼看着也不像是這麼能忍的女人,怎麼對你和我的關係一點也不在意,甚至你現在大剌剌往我這跑,她也一句話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