氣氛在瞬間變得緊張,空氣中彷彿有什麼東西正在發酵,話音落下的那一刻,蘇淼淼甚至能感覺到身後傳來的一陣冰冷氣息。
她身子哆嗦了下,勉強扯開脣,還衝陸長銘笑了笑。
“爸爸。”
乾澀的脣掀開,說話聲音卻仍舊很輕很輕,輕到陸長銘幾乎快要聽不見。
天知道他現在是什麼感覺,在一次又一次告訴自己她還活着,一遍遍催眠自己不要相信她已經死了的消息時……卻沒料到真還有再見到她的那一天。
幸好,他沒有賭錯。
“你對她做了什麼。”
男人聲音嘶啞,聲線卻沒有任何起伏。
莫雅薇一貫是知道的,這男人此刻越是表現的平靜,就越證明他內心的激動。那明明不帶着情緒的聲音,卻總能讓人感覺冰涼徹骨。
他的喜怒本就不形於色。
只是若有人細細地看,便會瞧見那雙落在輪椅上的手,正死死扣在扶手上。骨節上泛着青白顏色,像是被什麼東西刺過……指尖充血發紫!
“如你所見。”
莫雅薇勾起脣,“咯咯”笑出聲,忽的將小姑娘轉過去,強將她右手揚起,把那厚厚一層紗布露在空氣中。
“還沒死。”
她挑眉,下巴揚起,瘦了不少的面龐讓人看着更生恐怖。
於是輕笑着朝他看過去,有些審視意味,“只不過打過幾次,腕上割了一刀,放點血。”
“你知道的,如果不做的真實一些,沒法騙過你們。”
莫雅薇皺皺眉,發現陸長銘竟然從頭至尾,眼神都沒有任何波動。
她心裡總歸是不舒暢,手指驟然用力,按在紗布上。
“啊!”
小姑娘痛呼出聲,冷汗涔涔。
而男人的額角上,青筋跟着抖動起來,手指指甲深深刺入掌心!
“放了她!”
“放?”
莫雅薇手指越發用力,全然沒有任何憐惜,因爲陸長銘這聲呵斥,整個人的氣息都變得凜冽起來,“都到了這一步,我怎麼可能放過她!”
“咯咯”的冷笑聲響起,她面色猙獰,眼裡盡是癲狂。
“長銘,你明白我的意思。蘇淼淼,和蘇霓正在生的那個孩子,你只能選一個!”
半個小時前,蘇霓被推到病房裡,而醫院一直被人注意着。就在同時,便有人在網上發出蘇霓進了產房的消息。
她這纔給陸長銘發過去消息,不到三十分鐘,他和警察,都已經到了。
“弟弟現在就要出生,早了些吧。我看生下來你也不一定能保住,早產兒總容易有這樣那樣的毛病。要不……乾脆殺了他?”
“這樣,我就放過你女兒。”
她笑,很是得意。
……
男人嘴角抽動了下,臉頰上佈滿厲色,像是真在思考了的。
可他卻許久沒有開口,反而是蘇淼淼,詫然睜大眼,“殺了弟弟?”
“爸爸,不可以。”
陸長銘衝她笑了笑,示意她別掙扎,弄疼了自己,隨即聲音沉沉地道,“不會的,你別亂動。”
“可是她……”
小姑娘眼眶紅紅的,這些日子實在受了太多委屈,一時間甚至有些反應不過來自己該做什麼。陸長銘叫她不要動,她便乖乖站着。
只是腳踝處被綁過的位置還留有痕跡,因爲長時間不曾清理甚至有些潰爛發腫……
陸長銘眯着眼,眼神不自覺冰冷了些。
換做以前,莫雅薇定然是會遠遠避開的,可如今,她是真真不在意了。便只張狂笑開,抓住蘇淼淼將她的頭扭到面前,“既然捨不得弟弟,那就只能殺了你。”
“一個是出生了也不一定正常的早產兒,一個是生的這樣水靈的五歲女孩兒。長銘你也真下的去手,寧願不要女兒的命,也要留下那個男孩?”
“放了她,你可以要我的命。”
莫雅薇呵了一聲,搖搖頭,泛紅的眼眶裡閃過一抹嗤笑,“你的命對我沒有用啊。”
“我就是要你看着自己的女兒在面前被燒死!要你親自選,親自殺了自己的孩子,要蘇霓、要你,永遠不會原諒自己!”
“雅薇!”
……
男人啞着嗓音,身體不自覺朝前傾,連帶着輪椅也緩緩往前滑,距離莫雅薇越來越近。
光線似乎慢慢明亮了一些,打開的大門外是荷槍實彈的警察,而男人一步步朝她靠近,那張俊秀的面容上,有着顯而易見的堅定。
莫雅薇有些慌,猛地朝後退了兩步,槍差點沒拿穩,又驚了一下。
隨即猛地叫嚷,“不許過來!”
“就站在那,不許動。”
“你再往前一步,我立刻殺了她!”
她作勢,將槍口抵住小姑娘太陽穴,已然上膛了的槍,只消她勾下手指,便會射出子彈。
小姑娘哆嗦着差點沒站穩,她雙手雙腳都被綁着,根本無從動彈。
而陸長銘……則認認真真凝望着孩子,雖然不再動作,眼睛裡卻有明顯的關切,“別怕。”
他以脣形對她說話,眼睛裡有細細的光。
莫雅薇心神攢動,死死盯着他。
可男人沒有任何畏怯,低沉沙啞的音像是冬日裡寂靜無聲往下落的雪,總能讓人心頭安靜。他沉沉地道,“你也別怕,雅薇。我腿腳不便,傷害不到你。”
“你不讓我靠近,那就不靠近了。過去發生了、很多事,你很不容易,也身不由己。醫生告訴我你病了,現在根本不明白自己在做什麼。”
“把槍放下,我帶你回去治病,嗯?”
莫雅薇愣了愣,似乎沒料到陸長銘還會用這樣柔緩的語氣和她說話,心神微微一鬆,瞬間竟像是真要將槍放下。
可下一刻,她又驟然想到什麼,揚起手,厲聲呵斥,“又想騙我?跟你回去,只會讓他們把我抓起來,判一輩子!”
“你以爲我還能活下去嗎……”
她悽然一笑,指甲掐在小姑娘身上,臉上盡是猙獰。
忽然揚起眼,大聲叫嚷,“你知不知道,是我,和他們一起謀劃了那場車禍!”
“是我!故意從樓梯上摔下去,摔死了我的孩子!”
“也是我,殺了陸原!”
她反手指着陸長銘,眼底情緒濃郁,帶着癲狂神色,“這樣的我,你還要怎麼帶回去?”
陸長銘微怔住。
……
“長銘……”
莫雅薇用力喊,聲嘶力竭,通紅的眼眶裡竟忽的流出眼淚來,整個人都陷入情緒裡,再難自拔,“爲什麼我們會走到這一步?爲什麼你不能一直愛我。”
“爲什麼……連你也也要放棄我呢!”
早在五年多前出獄的那一刻她就知道,她被拋棄了。
被整個世界遺棄。
她站在空曠的馬路上,明明四周都是人,明明耳朵裡充斥着喧鬧的聲音。可那些人……她由明明一個都不認識。
從那天開始,她的世界便是白茫茫的一片。想要的不想要的都由她決定,色彩斑斕也好、一片灰白也罷,不過她走出的路而已。
莫雅薇笑開,喃喃出聲,“所有人都背叛我,連你也是。我活不了了,那你也不該幸福。”
“我不會傷害你的。只要她一死,你自然……會抱着愧疚過一輩子。”
她平靜下來,目光垂落的那一刻,身上的氣息竟也平緩許多。
像是真想開了,視線靜靜凝望着打火機,手指蠕動,下一刻便要將之點燃……
“不要!”
男人嘶啞的音在耳邊響起,可莫雅薇仍無動於衷。
她一早便打定了主意,在明知道陸長銘不可能做出選擇的情況下,便要和蘇淼淼同歸於盡。
她要陸長銘看着她和孩子一起燒死,要他一輩子都記住這幕,要他用這種方式,將她銘刻在心。
“我不會抱着愧疚過一輩子的雅薇……我快死了。”
莫雅薇動作微頓。
“雅薇,我快死了。真的。”
男人陡然鬆了一口氣,按下心緒,喉結緩緩滾動着,聲音帶着些澀涼意味,“五年前的傷,傅北安刺的那一刀。我腦袋裡現在還有個東西,壓迫在神經上,所以腿動不了。”
“和蘇霓,也沒有復婚。我跟她再沒有可能。”
“餘下還有一段日子,我可以陪着你。不,該說是你陪着我,直到離開那刻。”
陸長銘笑了笑,清雋又矜貴的模樣。
她從來就知道這人好看,平日裡不愛笑,可笑起來時頗有些顛倒衆生的模樣。那薄薄的脣往上揚起,勾勒着臉頰的線條也緩和,總能讓人心神盪漾。
“要是你願意,就現在放了淼淼,到我身邊來……”
莫雅薇似乎有所動搖,遲遲的沒有下一步動作,甚至掐在小姑娘頭上的槍,也跟着動了動。
“是,你會被起訴,會坐牢。可我沒剩下多少日子,最多兩個月。至少這兩個月的時間,我們一直在一起。”
一直在一起。
她期待多久的夢啊。
莫雅薇想,這幾年,她動過無數次的念頭便是這個。想和他長長久久在一塊,一起迎接日出,一起去看日落。
一起看風吹雨落,一起瞧雲霧驟起。
可如今,卻不同了。
她搖搖頭,聲音嘶啞無力,“晚了。”
“你心不再在我這裡,一直在一起,又有什麼意思。”
“別……”
陸長銘喉結滾動,雙手緊緊掐在輪椅上,整個五官因爲焦急變得扭曲,“這樣做,我會恨你。”
呵。
“正好啊,正好記我一輩子!”
她尖嚷出聲,話落的那刻,便終於點開打火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