弟弟是早產兒,無論如何要住一段時間保溫箱。
醫生抱着他走出去時,外頭一堆人圍了過來,隨後又浩浩蕩蕩跟在她屁股後面往兒科走。
送飯過來的陸彎彎瞧見小侄子便移不開腳步,把保溫盒扔給陸安知之後便跟了過去。
倒是文寧,知道母子平安之後就和外婆一起等在手術室外頭。
小姑娘踮起腳尖朝弟弟看了一眼,隨後又看向產房,猶豫着要往那邊走。
文寧瞧着她那模樣,摸了摸她的頭,“和安知一起去照看弟弟吧,這邊有奶奶和太婆呢。”
“噢……”
得到答案,小姑娘立刻從椅子上下來,牽着陸安知朝另外的方向走。
文寧和外婆,卻相視一笑。
……
蘇霓足足睡到了凌晨亮點,若非實在是餓的慌,她還能繼續睡下去。
又或者,是產後宮縮針打下去,實在疼的厲害。
深夜時分,她終於睜開眼。
以往無數個夜裡,她也曾這樣醒來。大多數時候卻都是因爲身子不舒服而睡不好。
而此刻,她仍下意識去摸自己肚子,但那裡卻再沒有之前的重量,除了痛感之外,便只是空蕩蕩的。
視線往旁邊看去,整個病房裡十分安靜,牀頭一燈如豆,把房間都染成橘色。
她偏過頭,正好瞧見那坐在對面病牀上的男人。
兩張病牀被人合攏,他伸手便能觸及她。
陸長銘也在牀上躺着,只是沒有睡去。那雙在夜裡熠熠閃爍的黑眸,正一閃不閃地望着她。
“感覺怎麼樣?”
蘇霓張張嘴,“疼。”
“很疼。”
男人卻鬆了一口氣,伸長手臂遞過去一杯水,讓她喝了小小一口。
“抱歉,讓你受這樣的苦。”
“嗯……爲什麼要女兒生孩子呢。就不能讓男人生麼。”
陸長銘微愕,無奈攤手。
“外婆給你燉了湯,說是讓你醒了喝一些。催乳的。”
蘇霓點點頭,已經嗅到了那甘甜好聞的味道。
男人隨即拿了勺子,小心翼翼舀起來遞到她嘴邊。
蘇霓來者不拒,吃了一小碗。
只是她終於想起,四下看了看,雙手還在病牀上來回摸了幾下,瞪大眼,“兒子呢?”
男人張張嘴,“你現在纔想起來麼?”
……
後來很久,陸長銘對於“一孕傻三年”這句話,有了全新認知。
以前總認爲是以訛傳訛,畢竟公司了也有不少休完產假來上班的女員工,辦事效率和能力非但沒有降低,一部分還有顯著提升。
可沒料到到蘇霓這,卻終於認識到自己原來有多天真。
女人在懷時受激素影響,很容易變得脾氣暴躁。而在生產之後的哺乳期,因爲激素不調和孩子的緣由,更多時候便變得敏感易怒,甚至會有一部分患上抑鬱症。
好在,蘇霓生性樂觀,但她更多調節的方式,都在陸長銘身上……
只不過現在,陸先生還不知道自己即將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他尚還沉浸於孩子出生的喜悅中難以自拔,對於蘇霓的照料無微不至。
專門的月嫂和護工,第二天一早便到。前夜裡蘇霓吃完東西很快就又睡下,等到再醒過來,孩子已經從保溫箱裡抱出來放在她懷裡。
讓她餵奶。
病房裡人很多,小姑娘和陸安知還有文寧。
陸長銘倒是一早就不在,也不知去了哪裡。
陸安知聽見這個字眼便主動走了出去,倒是小姑娘還睜大眼睛瞧着蘇霓。
她有些臉紅。
可下一刻又想起嗷嗷待哺的嬰兒,拿被子遮了遮之後,便也將就了過去。
喂好之後,嬰兒又睡過了過去。昨天醫生檢查過,他身體很健康,雖是早產了一段時間,但各方面發育已經完全,只是可能免疫力會相對於正常孩子低一些。多注意保暖就好。
於是,他終於能被允許和媽媽呆在一起。
“淼淼,你爸爸呢?”
小姑娘現在每天也沒別的事,鑑於她的心裡療程還沒有結束,蘇霓和陸長銘又都在醫院,便乾脆讓她也呆着。只是不需要再輸液治療,便和陸安知一起在蘇霓這間套房裡呆着。
少有回去的時候。
如今她每日做的最多的,便是扒在旁邊瞧着那小嬰兒。
看他哭、看他笑,看他鬧時小臉皺巴巴的模樣。
蘇霓問她的時,她才擡起頭看了一眼某個被冷落了的媽咪,眨巴着眼睛道,“不知道呀,在做治療?”
“這個時間應該沒有啊。”
“早上你看見了他了嗎?”
小姑娘搖搖頭,她昨夜裡回家裡睡的,過來已經快九點,醫院裡只有蘇霓和弟弟。
蘇霓越想越奇怪,想起昨天生產時自己的逼婚。
陸長銘雖然應承了,可天知道他心裡是怎麼想的,說不定……說不定真後悔,一早就跑了呢。
一下子心情便掉在谷底,想慫恿着蘇淼淼給他爸爸打電話,可一看這丫頭和弟弟玩耍的模樣,又覺着自己沒志氣。
至於陸安知。
揚起眼看了看她,“蘇阿姨,您哪裡不舒服嗎?我去叫醫生過來。”
“不用不用,我沒事。”
月嫂就在旁邊忙碌,文寧來來回回了很多次,給孩子帶齊了尿不溼和小衣服。這會卻是到旁邊和醫生交流去了。
說是要多學習科學的育兒方法。
她四下看了看,拿着手機瞧了許久。通訊錄上置頂的人便是陸長銘,可距離上一次發送消息,已經過了很久很久。
“你人在哪?”
總歸是沒忍住,她遲疑了許久終於將這條消息發了出去。
一分鐘,兩分鐘。
沒有回覆。
過了一會趙嫣和趙森一起提着東西過來,一個是單純來看望她,另外一個卻是爲小姑娘做輔導。
“今天怎麼樣?我外甥乖嗎。”
蘇霓點點頭,“吃了睡睡了吃,不怎麼哭鬧。”
“那就好。從醫學上來說剛出生幾天的嬰兒一天大概需要睡上二十個小時。他又是早產兒,現在更需要在睡眠中吸收營養,長身體。”
“他在哪。”
蘇霓顯然沒心思聽她說這些,這孩子現在是所有人的掌中寶,只要哭了一聲,無秒內友軍便會到達戰場。
她更多的,是一個奶媽的角色。
“你說陸長銘啊?不知道額,恢復訓練結束之後就沒見着人。”
沒見着人?
蘇霓越想越沮喪。
這男人,不會真跑了吧?!
……
“你到底在哪,還回不回來了。”
“你兒子哭了趕緊過來哄!”
“答應我的事你還記得嗎,限你十分鐘之內出現,否則我……我就不給你兒子餵奶!”
回到了醫院,男人才想起來有消息,在電梯裡聽完之後,臉色一陣青一陣白的。
在他身邊站着的兩個人不約而同愣了愣。
周弋還好,輕咳着斂去笑意,裝作什麼也沒聽見。
可另外的人卻實在憋不住,撲哧笑開,“您太太真是性情中人。”
“嗯……”
陸長銘哭笑不得,瞧着最後一條消息已經是十分鐘前。
這女人,總不會真不給孩子餵奶吧。
他懷着忐忑不安的心情回到蘇霓的病房,還沒進去就聽見裡頭的吵嚷聲。
有文寧的、有外婆的,還有月嫂的……
更多是,卻是夾雜在其中,細細的哭泣聲。
那是嬰兒的啼哭!
“很是熱鬧呢。”
那人聽見裡頭的吵嚷,忍不住又笑開。可陸長銘臉上卻面無表情,推開門進去之後,便只瞧見一團亂的房間。
“霓霓,你彆氣,先喂弟弟好不好?我再給他打電話看看接不接,剛剛一直沒有接而已。”
這是文寧的聲音。
“死丫頭,當媽媽的人還甩脾氣。兒子是你的還是我們的?你你養活誰養活,你媽就是死的早,我當初真該好好教訓你,哪來的這些壞脾氣!”
這是外婆的……
“是呀陸太太,再怎麼也不能讓孩子哭着,這都好一會了,尿布換過衣服換過,他就是餓了。”
這是月嫂的。
“我餵我喂,我喂還不成麼?”
這道委屈至極的聲音,是蘇霓的。
“大少,您先進去吧。”
這個聲音……是周弋。
陸長銘自然是能辨認出來的,思忖許久之後便終於點頭,隨即自己進去,輕咳了兩聲總算引起她們注意。
“哎?長銘,你可算是來了。”
“這下肯餵了吧?!”
蘇霓有些委屈地點點頭,事實上,孩子已經在她懷裡了啊。
男人挑了挑眉,面容溫雅,瞧着蘇霓的目光也格外冷靜,“我出去辦了點事,耽誤了小會。”
“他還小,也不懂體貼你。大家都圍着他團團轉……抱歉沒有一直陪在你身邊。”
蘇霓嘴角蠕動了下,垂下眸,眼眶紅紅的。
陸長銘此時已經到她面前,輪椅調整和和病牀差不多的高度,正好能讓他傾身過去,靠近打量她。
女人的臉色仍然很蒼白,虧掉的氣血一時半會補不上,連說話的聲音都有氣無力,也不知是昨夜裡沒睡好抑或其他緣故,眼圈下有明顯的一圈青黑色。
正是中午,日光正盛,透過窗戶照到房間裡,整個病房都異常明亮。
那張素白的臉便都落在日光裡,薄如禪的肌膚,幾乎能被照透,正泛着瑩白的光。
“答應你的事我都記得。”
他聲音溫雅,像微風輕拂過琴絃時涌起的清麗聲調,清冽中夾雜着一絲熱切。
隨即攤開掌心,露出一個不靈不靈閃光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