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墨鏡笑着乾咳了兩聲便不作答,就當是迴應了,查文斌止住了他的嘴便也不多想,繼續開路。這纔沒走了幾步,又聽見身後唱了起來,剛想發作,覺得有點不對勁。
哪不對勁?聲音不對勁!
黑墨鏡的聲音跟公鴨嗓子似得,講話就像被人掐着脖子躲在喉嚨裡頭髮出聲,他這調子唱秦腔喜段子都能給唱出哭腔來。但這會兒身後響起的那段子卻不是那麼沙啞而尖嘯,這是帶着一股子幽怨而深長的音。
不光查文斌,黑墨鏡和柳爺此刻也在扭頭尋找着是誰在唱戲。一共就這點人,稍微來回走上幾步就點清楚了,一溜溜的老爺們,各個五大三粗的漢子,誰能唱出那種女人調?
這隊伍裡頭一個女人都沒有,咋會有女人唱戲的聲音?更加讓他們緊張的是,這聲音的確就在他們身邊,而且就在這個隊伍裡頭!
時間在這一刻凝滯了,男人們緊張的呼吸聲急促得哼哧着,伴着那悠長的女聲調子格外明顯。所有人的嘴巴在這一刻都是合攏的,當查文斌的目光從四周環顧到人羣裡的時候,黑墨鏡已經搶先一步走到了大山身邊,這時查文斌看見,那個睡在擔架上的超子嘴巴正一張一合的……
其中擡着擔架的一人發現這聲音是昏迷的病人發出的時候,嚇得單手一揚,那女聲跟着戛然而止。要不是大山眼疾手快一把托住,超子這會兒怕是已經被扔到地上了去了。
“讓開,”查文斌把超子扶起來靠在自己懷裡。超子的眼睛是閉着的,臉色和平常時候差不多,只是嘴巴是微微張開的,嘴脣輕微的上下合着。
翻開他的眼皮,拿着手電一照,超子的瞳孔並沒有因爲光線的刺激而距離的收縮,平靜得就跟擺設品一樣。
柳爺站在黑墨鏡的身邊,一羣人把他團團圍住:“查先生,剛纔是不是他?”
“着了道了。”查文斌暗自說道,他轉而擡頭看着黑墨鏡說道:“前輩,剛纔那調子是不是也是秦腔?”
黑墨鏡得手中那條小蛇已經爬了出來,雖然被三足蟾狠狠修理了一番後它已經沒了開始的囂張樣,但是窺蛇那個對靈異的天生敏感性依舊使得它不停的朝四周轉悠着自己的腦袋。黑墨鏡摸了摸蛇頭,低着腦袋說道:“聽着挺像,但這曲子,不是秦腔。”
“那這段子裡頭唱的是什麼,這陝北話您可聽出大概意思了?”
“不是,這不是陝北話,我老家就是陝北的。”說話的是柳爺的一個副手,這人長得皮膚黝黑,顴骨很高,一看就不像是個好人的模樣,“這是古秦語,在我們那只有一個村的人會講這種方言。”
“六兒,你懂?”柳爺問他那副手道。
“我也不懂,但是我聽過,山上下鄉那會兒,我就去分到那個村。村上有幾個老人會講這種方言,發音跟陝北話完全不同,不是一個路子,我也聽不明白。那會兒我和另外一個男知青在生產隊長家裡住,他家有個老祖宗,八十多歲了,每天還能下地掙工分。那老爹晚上也聽我們小年輕胡吹瞎侃,喜歡跟着插話,他說的話我們一概聽不明白,只能靠比劃。但是那老爹會唱戲,唱的調子就跟剛纔那個一樣。當地土釀得糜子酒烈,那老爹喝高的時候就喜歡唱一段,我們聽着雲裡霧裡得雖然不明白意思,卻記得那些古怪的發音。”
黑墨鏡隨着那條蝰蛇轉動的方向不停的挪着腳步,他罷罷手道:“這唱的可不是陝北梆子,這曲兒有個名叫做‘收命’。六兒,你那插隊的地方應該是在墳窩子裡吧。”
“沈爺,您這話說對咯,那地兒方圓百里一馬平川,唯獨在村子的中央有個大土包,那傢伙跟秦始皇那墳比起來氣勢也不見得差。那會兒不是興退墳還田嘛,知識青年積極響應毛主席的號召:白天下地幹活,晚上挑燈平墳。那塊地兒里拉出來的棺材都是上好的木料,當時不少人家家裡娶媳婦就用那玩意打傢俱,那些傢俱只怕這年頭還有人在用呢。”
“那大土包你們動了沒?”
六兒直搖頭道:“我們倒是想動,當地人不肯啊,當時農場的政委親自帶隊說要平了那個代表封建主義走狗帝王的大墳,結果你們猜怎麼着?那幫子年紀都快趕上毛主席的老頭硬是拿着土銃和民兵對着幹,死活不肯。哎,您還別說,當時我們也去看熱鬧,那幫子老頭對峙的時候嘴裡唱得就是那調調,就跟鬼哭似得。後來,據說那些民兵撤退的時候,兩臺大解放都給翻到黃河裡頭去了,唯獨那農場民兵政委給摔死了,你們說邪門不?”
“別廢話了,你那點故事等我們出去了再講。”卓雄捅了桶六兒的後腦勺,那會兒查文斌已經開始在行動了,他從拿着一塊雞蛋大的死玉塞進了超子微張的嘴裡,露出半截還在外頭,那死玉圓滑無比,呈球形,上面刻了一圈槽,槽上繫着一根繩打了一圈。
“把他扶起來。”
卓雄把超子靠在自己懷裡,查文斌擡起超子的脖子用手託着他下巴,右掌朝他嘴巴猛的一擊,那塊死玉就整個塞進了超子的嘴裡。
查文斌又拿了根戒尺,一方多長,他拿着那玩意不是驅鬼的,而是直挺挺的搗進了超子的嘴巴里。抵住那塊死玉後,他用力往裡一塞,只見超子的喉嚨處一塊圓形的東西順着食管就往下走去。六兒見狀輕輕敲了敲柳爺說道:“大哥,這道士下手可真狠啊,這麼捅還不得出人命啊?”
柳爺也被查文斌這一手給搞懵了:“小點聲,先看着。”
沒一會兒,昏迷的超子開始在擔架上有了反應,先是手開始舞動,接着就是身體側着蜷縮,到後來乾脆就開始抽搐,嘴角不停的有帶着黑色冒泡的水溢出來。那眼珠子朝上翻着,一點黑的都瞧不見,身體不停顫抖着,因爲喉嚨被堵着,只能聽見痛苦的悶哼聲,那嘴脣沒一會兒也成了醬紫色,想必是身體開始劇烈缺氧了。
當超子蜷縮的身體開始慢慢恢復平靜,嘴脣的顏色由紫變成白,眼皮也開始合上的時候,查文斌拽着手中的那根線說道:“卓雄,拍他背部,用力!”
卓雄哪敢不聽,他估摸着要再不想辦法,超子就該給活活噎死了,抄起沙袋大的巴掌“啪啪”兩下。與此同時,查文斌手中的線用力往外一拉,那就跟被搖晃了半天的啤酒瓶突然打開了蓋子一樣,一股腥臭至極的黑色液體從超子的嘴裡噴射而出。
那一刻,黑墨鏡像是及早就預料到了一般,提前了一秒閃到一邊,可他後邊的那個六兒就慘了。超子噴出的髒東西直接飛濺到了他那,那模樣別提有多狼狽了。
查文斌看着那塊死玉上的外面纏着厚厚一層還帶着血絲的黑色毛髮,長舒了口氣,這會兒都給捲了出來,超子在一番嘔吐過後也漸漸恢復了平靜。
黑墨鏡像是很欣賞似得點點頭,用他掐着嗓子般的口音說道:“這招不錯,要是你師傅也未必能想得出。”
查文斌沒有接他話,反而衝着柳爺說道:“有酒不?沒酒的話,能點着的東西都行。”
柳爺一揮手,一個手下就拿出了一塊火柴盒大小的東西放在了地上:“這是壓縮固體燃料,軍用。”
卓雄劃了個火柴往那燃料上一丟,“譁”得一下,好大一團火焰一衝而起,差點沒燒到他頭髮。查文斌把那塊死於往火裡一丟,瞬間一團青紫色的火焰就把它包圍,一股比超子的嘔吐物更加腥臭的味道頓時瀰漫開來。
待那團火熄滅的時候,查文斌從燒得滾燙的石頭堆裡扒拉出那塊死玉,用布擦了擦重新包了起來。卓雄說道:“給我吧,我拿去埋。”跟在查文斌身後,他也知道死玉用過之後得埋的道理。
不想這次查文斌卻否決道:“別,這回不埋。”
“爲啥?”
黑墨鏡乾笑道:“嘿嘿,我來告訴你,他這裡頭封的不是什麼惡鬼,是個他救得嬰兒。文斌小子,你這點本事我看比馬老頭還要強上三分,要是他,我估摸着不會想到這招。”這是黑墨鏡第一次稱呼查文斌的名字。
查文斌只是淡淡的迴應:“前輩見笑了。”
這查文斌用的是什麼招呢?活人的眼球只要受到強光的照射,瞳孔都會引起自然反應的收縮,只有一種人不會,那就是被附體的人。他的眼睛相當於被蒙上了一層黑布,外面的任何東西都看不到,也就是俗話說的矇蔽了心智。
此時,被附體的人做任何事情都是不由他自己控制的,查文斌就想了個法子,這個法子叫“以鬼代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