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董鄂氏,康熙既是滿意,又是不滿意。
滿意的是,她以九阿哥爲重,大肚便便,還親自迎到大門口,又是親自照顧;不滿意的是,不夠穩重,不會權衡利弊。
九阿哥既是有恙,兩人就該分房別居。
畢竟正院中除了董鄂氏這個孕婦,還有三個孩子。
讓九阿哥在正院養病,是下下之策。
順境之中還罷了,有自己盯着,給他們夫妻找補,不會讓他們吃了虧;等到逆境,夫妻兩個沒有一個能讓他放心的。
可是康熙也曉得自己吹毛求疵了。
要是董鄂氏真的將孩子與自己放在九阿哥前頭,那康熙也不樂意。
只能說這親事指的不錯,巧婦伴拙夫,也能和和美美的。
等看到郭絡羅氏的消息,康熙有些恍惚。
上次看到郭絡羅氏的消息,好像過去好久了。
郭絡羅氏的惡形惡狀,並沒有在御前露過。
最初的厭惡過去,康熙記起了郭絡羅氏第一次入宮的情形。
那還是在嶽樂薨前,年幼的郭絡羅氏跟着嶽樂福晉入宮給太后請安。
康熙第一次見到郭絡羅氏,是個穿着紅衣裳的小丫頭,跟宮裡嫺靜的皇女不同,活潑大方。
當時惠妃也在。
等到嶽樂福晉帶了小丫頭離開,康熙跟太后與惠妃詢問郭絡羅氏性情,兩人都說好,說話爽利,不認生。
沒想到長大了,竟是可惡可憎。
康熙眼不見、心不煩,將這題本丟到桌子上,對八阿哥生出的那些憐惜也淡了。
生病了都不肯安分。
這是篤定自己會因他在病中就不會因他放出郭絡羅氏訓斥他?
康熙生出厭惡。
要是被下頭的奴才揣摩聖意,他不會這樣膈應;可是被親生兒子這樣揣測聖意,他就覺得暴躁。
他倒是要看看,八阿哥到底想要做什麼。
這是不再惦記收攏富察家了?
又想要跟安郡王府聯合?
對於八阿哥,他不再做的什麼期待,倒是好奇富察家跟安郡王兄弟會如何選擇。
同樣是生病,九阿哥跟八阿哥會被御前留心,到了十三阿哥這裡,康熙問也沒有問。
實在是兒子多了,這前頭的兒子跟後頭的兒子就比不了。
前頭的兒子,父子之情更濃些。
後頭孩子多了,孫子都一個個出來了,情分也就尋常。
乾西頭所中,十三阿哥看着也跟常人無樣,只是偶爾出現的咳嗽聲,顯露了他的不舒坦。
也是因這個咳嗽,他就沒有去衙門,留在頭所休養。
十三福晉就端了調好的蜂蜜水給他,道:“爺小口喝,壓一壓……”
十三阿哥接過來,道:“本想着昨日行圍,給你挑些好皮子回來,結果行圍取消了。”
至於前天的繳獲,各旗比的是數量,有幾頭狐狸,也沒有顧忌皮子完好。
十三福晉道:“等下一回,這回爺要是帶了不舒坦去行圍,就算得了再好的皮子,我心裡也不歡喜。”
再說她也不缺那個。
今年夏天去熱河,幾位公主來朝,她也得了不少饋贈。
十三阿哥看着她道:“嗯,那就下一回,說不得年底,汗阿瑪還會再去。”
十三福晉的手上的動作也沒有停,將十三阿哥膝蓋上涼了的鹽袋拿下去,換了剛熱好的另一隻。
冒着涼氣的膝蓋,被嚴嚴實實遮在鹽袋下。
這鹽袋的溫度略微有些燙手,不過隔着褲子,倒是正正好。
十三阿哥舒服的嘆了口氣,看着鹽袋道:“這偏方還真是管用,這不過一刻鐘的功夫,爺好像真的覺得不疼了。”
十三福晉笑得溫柔,道:“九伯能跟爺說這個,肯定就是靠譜的,要不然也不會跟爺說,回頭叫人去御藥房問問黑螞蟻,將螞蟻酒也泡出來。”
十三阿哥想了想,道:“不必去問御藥房,回頭打發人從外頭藥房採買好了,用着更方便,還不用記檔。”
十三福晉道:“都聽爺的。”
十三阿哥道:“近朱者赤,養生這裡,信九哥沒錯。”
夫妻兩個小別,面對面就是溫情脈脈。
這會兒工夫,門口就有丫頭進來,低聲道:“爺,福晉,瓜爾佳格格來給福晉請安。”
十三阿哥聽了蹙眉,望向十三福晉。
十三福晉臉上的笑容淺了,看着十三阿哥不應聲。
挺着八個月的肚子來請安,平時怎麼沒見她這樣謙卑?
只是十三福晉心裡也憋氣,這位本就是因是保聖夫人侄孫女的緣故,要客氣幾分,如今母以子貴,更是多了護身符。
十三阿哥望向那丫頭道:“叫她回去,爺身子不舒坦,別過了病氣給她。”
那丫頭應聲下去了。
十三阿哥拉起十三福晉的手。
“該給的體面給了她,該有的規矩也要有,爺瞧着她有些輕狂了,日子還長着,爺不會叫你成了笑話,你也體恤體恤爺,別讓爺成了笑話。”
十三福晉好一會兒,纔回握十三阿哥的手,看着十三阿哥。
“爺要一直這樣清明纔好,我不求爺偏着我,可是也受不了爺偏着旁人。”
十三阿哥面上多了鄭重,道:“放心……”
有哥哥們的前車之鑑,他本就盼着夫妻恩愛,怎麼會犯了五阿哥跟七阿哥的錯誤?
這世上的夫妻有各式各樣,他自然盼着自己跟福晉恩恩愛愛、心意相通……
一夜無話。
次日一早,聖駕奉太后移駐暢春園,隨行宮妃有宜妃、和嬪、敏嬪與王貴人。
除了九阿哥跟八阿哥、十三阿哥這幾位抱恙的皇子之外,其他皇子又齊聚宮門,恭送聖駕。
十阿哥站在皇子隊列中,看着聖駕隊伍離開,有些擔心自家九哥。
十七格格跟十九阿哥還真是一時半會兒送不回去了。
這叫什麼事兒?
九哥要煩躁了。
大阿哥則是想到剛收到的消息,太子今日回京。
皇父對太子的態度變了。
換做早先,爲了等太子回來,皇父會延遲一日再去暢春園。
畢竟太子不是在外玩樂,是因病滯留在外。
大阿哥神色有些恍然。
要說皇父對兒子們的慈愛總共有十分,那落到太子身上有七分,落到他身上有兩分,剩下才是其他人的。
如今對太子這樣冷漠,那對他,對其他兒子呢?
至於三阿哥,則是跟四阿哥道:“這回咱們不用跟着搬到阿哥所了吧?”
大家都在六部行走,每日點卯,要是住到海淀去,多有不便。
四阿哥點頭道:“痘疫還沒有完全過去,園子那邊不宜人太多。”
三阿哥聽到“痘疫”,立時安靜了,也沒有心情惦記其他。
在南苑時,都忘了這個,眼下又想起來了。
太子昨日住在通州行宮。
等到巳初,太子就帶了從人,浩浩蕩蕩地回宮。
可是此時的紫禁城,因聖駕移住的緣故,早安靜下來。
太子本打算回宮以後,先去乾清宮報平安,再去寧壽宮請安。
眼下,這兩處的宮室主人都不在。
太子在毓慶宮坐了一刻鐘,外頭的端罩都沒有脫,問了總管太監弘皙跟弘晉一切都好,他就起身出了毓慶宮,前往海淀請安。
誰叫他是兒子、是孫子呢?
這遠行歸來給長輩請安問好,也是規矩所在。
在德州養病這些日子,太子也想了許多。
這天下是八旗的天下,可最多的子民卻是漢人。
漢人重禮,尊崇嫡長。
自己守着規矩,規矩就是自己的底氣跟鎧甲。
小半個時辰過去,太子進了暢春園,在清溪書屋外請安。
清溪書屋裡,康熙正在跟馬齊提及山東、安徽兩地今年春夏的水患。
他是因想到時疫,擔心起這兩地。
每一次地方大疫,都會報到朝廷,昨天下午康熙讓人將這幾十年地方報疫的摺子都找了出來。
除了江南諸省之外,北方諸省,疫情最多的就是山東。
康熙就有些擔心。
要是聖駕才巡幸完山東,山東就有大疫,那麼不吉利,要防着民間妖言。
“除了減免賦稅,也要讓地方做好準備,這冬春交替之時,最容易出現大疫……”
康熙跟馬齊道。
只是這種預備,不好發明旨,也不好落在密摺上。
康熙這樣交代馬齊,就是讓他盯着此事的意思。
這外地督撫年底都要安排人往京城送年貢,也會拜會諸位大學士送“年敬”,還會往戶部送“炭敬”。
馬齊領會了聖意,道:“皇上仁慈,山東地方官也不會懈怠,會多體恤百姓民生,如今南巡治理得差不多,往後山東的水患也會少了。”
康熙想起這幾十年的治河史,道:“這加起來,萬萬兩的銀子砸裡頭了,只盼着能保一方百姓平安。”
康熙在留心馬齊,看不出他跟平日有什麼不同。
這纔是他提拔起來的大學士,曉得誰纔是真正的主子。
真要因富察家下旗,歸了八阿哥,馬齊兄弟就將八阿哥放在他這個主子前頭,那這人也用不得了。
只是……
下旗就是下旗……
即便自己這個皇帝是八旗共主,也不能否認八阿哥也是富察家名正言順的主子。
富察家四兄弟,馬斯喀管着內務府,馬齊是大學士,馬武是自己的御前侍衛,距離聖駕太近了。
康熙端起茶,喝了一口。
他已經後悔安排富察家下去,當時是想着給八阿哥做個助力,省得八阿哥孤立無援,無法抗衡安郡王府。
沒有想到,八阿哥壓根沒有領會自己的意思,選擇聯合安郡王府。
他也後悔將馬齊長女指給八阿哥了。
幸好兩人之間沒有孩子,要不然天長日久的,富察家還真是不好說。
等到知曉太子求見,馬齊就告辭。
康熙點點頭,讓他退下了。
等到馬齊出來,正好跟太子打照面。
“奴才見過殿下,請殿下安……”
馬齊打千道。
太子擡手道:“馬中堂請起。”
他還想要跟馬齊再說兩句,樑九功已經出來請人。
太子就跟着樑九功進來。
“兒臣給汗阿瑪請安,兒臣不孝,讓您擔心了……”
太子進來,就行了跪拜大禮。
康熙看着,眼睛眯了眯。
若是家人久別相見,那就是抱見接面大禮。
父子兩人不算久別,可太子畢竟是遠行回來。
眼下這禮,少了親近。
“起喀……”
康熙擡手叫起,面上依舊慈愛,打量太子兩眼,嗔怪道:“清減了,讓你慢行,又不聽話……”
太子道:“汗阿瑪不在,兒臣心裡沒底,在外頭也不安生,就盼着早日回來。”
康熙聽着,不置可否。
若是太子十幾歲的時候說這些話,自己就信了,可太子今年已經二十九,這話也就是哄人。
太子,學會口是心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