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那我走?

“夠狠!”

“真踏馬絕!”

不用想,這缺德的主意絕對不可能是那呆板耿直的夏元吉能想出來的。

而老爺子身爲皇帝,又還在那太廟中禁食,八成也不會用這種齷齪的法子。

唯一可能的,就是自己那老爹。

別看自家老爹平日裡憨厚老實,呆呆萌萌、唯唯諾諾的,整天頂着一張受了委屈的幽怨臉。

可朱瞻基卻明白,這些都是裝出來的。

加上今天早上的事情,這事絕對跟自己那便宜老爹脫不開關係。

爲的就是逼他朱瞻基顧全大局,從而妥協。

還真是不擇手段啊

就當朱瞻基臉色難看的瞧着這一切時,他身邊的二叔朱高煦也從這些人的哭鬧聲中聽出了大概。

“小子,你這是要殺那夏元吉?”

朱瞻基眼角一抽:“我殺他?他一個戶部尚書,輪得到我殺?我不被他們一個個逼死就算好的了。”

“那這?”朱高煦疑惑的指着府外這一幕問道。

朱瞻基沉着臉說道:“他們這是在逼侄兒我呢”

一瞬間,聽到朱瞻基的話後,朱高煦雖然依舊沒明白這中間怎麼回事,但也漸漸回過味來,不由的搖頭,說道:“就說你們這些讀書的人心眼多吧,得了,自己想想怎麼收場吧。”

“不過,小子,你要是給二叔五萬兩,二叔也幫你擺平,怎麼樣?”

想起之前被朱瞻基坑了五萬兩的事情,朱高煦忍不住的便想找回場子。

畢竟,對付老爺子他沒那個本事,可對付這些人,他朱高煦可太會了。

瞅着二叔那擺明了趁火打劫的模樣,朱瞻基怎麼可能讓他如願,再說了,銀子都被朱瞻墉那小子給弄走了,他去哪弄五萬兩去。

所以壓根便沒再搭理二叔。

瞧着朱瞻基不搭理自己,朱高煦又忙降價道:“三萬,怎麼樣,你幫二叔一回拿了五萬兩,二叔也幫你一回,三萬兩不過分吧?”

聞言,朱瞻基依舊沒有理他。

不僅如此,還舉步朝着府外走去。

“兩萬!兩萬總行了吧!”

“”

隨着朱瞻基走了出來,那府外的人越發哭的熱鬧了。

整個漢王府的周圍,也漸漸聚了不少看熱鬧的百姓。

見着這一幕,朱瞻基沉着臉,對那跪在衆人中間的夏元吉喊道:“夏元吉。”

聽到朱瞻基的話,那夏元吉忙起身走了過來。

與此同時,周圍那些其他的六部尚書,內閣大學士們也一個個上前見禮。

不過對於這些人的見禮朱瞻基壓根沒有理會,而是沉着嗓子對那夏元吉說道:“叫你府上的人都撤了吧。”

聽到朱瞻基的話,夏元吉自然不肯:“殿下,皇上有旨要臣等完善那攤丁入畝的法子,臣等愚昧,唯有找出那獻策之人方能做到。若在兩日後做不到,皇上便要重責,微臣請殿下開恩”

說完,躬身對着朱瞻基行了個禮。

然而,朱瞻基卻壓根沒有迴應他的話,而是再次重複道:“我說,把人撤了。”

朱瞻基聲音不算大,反而異常平靜,但那話中卻蘊含着不容置疑的氣勢。

讓整個場面都安靜了下來。

衆人也在聽到朱瞻基這話時,明顯楞了一下,可那耿直的夏元吉在回了回神後,卻並不想妥協。

就當他還要說什麼時,站在一旁正偷偷觀察着朱瞻基神情的楊士奇卻突然拉住了他的胳膊,然後配合着朱瞻基剛剛的話,說道:“夏大人,既然殿下命你撤了,你怎麼還聽不懂呢,快叫人撤了吧”

在場中的人都是朝廷的高官,雖然也時常與朱瞻基碰面,但相互之間的瞭解卻不多。

尤其是那六部尚書,即便是在之前朱瞻基監國時也沒有太多的聯繫,大多以摺子彙報。

不過楊士奇身爲內閣中的大學士,後來還被朱瞻基提拔成了內閣首輔,他對朱瞻基的瞭解是衆人中最多的。

別看這位長孫殿下平日裡喜歡嘻嘻哈哈,又年紀不大,可當初在尚書房中對付那解縉的手段,可是讓他楊士奇記憶尤深。

尤其是當面前這位長孫殿下的臉色嚴肅起來的時候。

爲了不讓夏元吉重蹈解縉的覆轍,被丟回家醒酒,楊士奇只能趕忙攔住了夏元吉。

夏元吉雖還有些不甘心,不明白楊士奇爲何如此,但見楊士奇已經這麼說了,也只好乖乖的對着朱瞻基再次行禮,道:“微臣領命。”

說罷,便帶着滿心的疑惑轉身朝着自己家裡人走去。

當他再次回來的時候,朱瞻基便說道:“太子爺叫你們來的吧?”

聽着朱瞻基的問題,衆人也沒隱瞞。

見自己的猜測果然沒錯,朱瞻基的臉上越發陰沉起來。

果然是他

還真是把老爺子的陰險給學到家,現學現賣起來了。

不僅如此,做的比老爺子都狠。

直接要這些大臣的家眷來逼迫自己了。

一羣女人哭哭啼啼的模樣,這怎麼招架?

還真讓人帶着刀來將她們都趕走,亦或者將這些七老八十的老婆子給擡進詔獄裡?

朱瞻基無奈的嘆了口氣,說道:“行了,都回去吧,告訴太子爺,我一會兒就回去。”

見朱瞻基說出這樣的話,衆人的心中都鬆了口氣。

躬身對着朱瞻基行了個禮後便朝着皇宮當中返回。

這一場鬧劇,終於是消停了。

就當朱瞻基看着這些人的背影心中無奈時,此時的皇宮太廟之中,朱棣正高興的大笑着。

“哈哈哈哈哈!”

“老大這個傻小子終於是開竅了,竟把夏元吉一家的女眷都給帶過去了,哈哈哈哈,還真有他的!”

笑罷,朱棣再次轉過頭來,對着面前的太監問道:“那朱瞻基那小子呢,他怎麼說?”

那太監見朱棣高興,也是陪着笑回話道:“奴才瞧着長孫殿下的臉色有些不太好看,出來後也是一眼就看明白怎麼回事,什麼話都沒說,就要那夏大人將人給撤了。原本夏大人不願,幸好那楊士奇楊大人給攔了下來。”

聽着太監的話,朱棣的腦海中也大致浮現出了當時的場面。

對朱瞻基的應對也是暗暗點了點頭,看樣子十分滿意。

不過還是追問道:“再之後呢?”

老太監道:“後來。長孫殿下還是答應了夏大人他們,說是一會兒回去。”

聽到朱瞻基這小子終於妥協了,朱棣的臉上終於是露出了得意的神色。

自言自語的嘀咕道:“臭小子,跟爺爺較勁,你還差着輩兒呢!”

皇宮,尚書房。

從漢王府離開後,朱瞻基便沉着一張老臉緩步來到了這裡。

走進尚書房的大門,朱瞻基立馬便看到了殿中正在等待着的大臣們。

與此同時,衆人也發現了朱瞻基的到來。

不過與周圍那些大臣們的高興不同,老爹朱高熾在感受到朱瞻基那幽怨的眼神時,卻不免有些尷尬。

畢竟這法子也確實有些噁心人了。

都是一家人,正常來說是不應該這麼做的。

尤其他還是太子,這做法說什麼也有些下作了,跟他往日裡溫文爾雅的氣質完全不搭調。

面對朱瞻基幽怨的眼神,朱高熾雖然有些尷尬,但自己畢竟是做爹的,還是硬着臉皮上前,裝着糊塗,笑道:“臭小子,你怎麼過來了?”

聽到老爹如此不要臉的話,朱瞻基露出一個微笑。

“那我走?”

朱瞻基這話一出,老爹朱高熾的臉色頓時脹紅。

不是因爲害羞,是急的

見老爹如此,朱瞻基也是無奈的搖了搖頭,也不再糾結這個事情。不管怎麼說,這都是自己親爹。況且事已至此,自己來都來了,還是彆氣他了。

想到這裡,雙手一攤,道:“我人都到了,諸位有什麼要問的,就問吧。”

聽到朱瞻基的話,朱高熾也不管其它,直接就問道:“那攤丁入畝之策,是誰寫的?”

朱瞻基說道:“我。”

朱高熾眉頭一皺:“臭小子,這事事關重大,可不是開玩笑的,你趕緊說出此人身份,我們還要將他叫來一同商議對策。”

朱瞻基再次嘆了口氣,重複道:“是我寫的。”

見朱瞻基還是這麼說,朱高熾無奈的說道:“現在不是開玩笑的時候,這對策想不好,你爺爺指不定就要砍了夏尚書的腦袋,你不爲別的,就爲了夏大人一家老小也得老實交代啊。”

不僅是朱高熾,就連一旁的其他大臣們也都滿臉的焦急。

見此,朱瞻基是真的無語了。

現在說實話都沒人信了嘛?

朱瞻基拱手對着在場的衆人挨個轉了一遍,說道:“諸位,那攤丁入畝之策就是我寫的,沒別人了,我倒想這是別人寫的,可我也找不出這人來啊。如果諸位真的不信我的話,那就放過我,別來折騰我,我謝過各位了。”

瞧着朱瞻基又要跑,朱高熾趕忙攔住了他,用狐疑的目光打量着朱瞻基,說道:“真是你寫的?”

朱瞻基道:“愛信不信。”

隨着朱瞻基說完,一旁的大臣還要說什麼,朱高熾卻突然攔住了他們的話音,繼續說道:“好,既然你說是你寫的,那爹問你,這攤丁入畝之策可有什麼遺漏,或者疏忽之處?”

朱瞻基聽到老爹這個問題並沒有急着回答,反而是一屁股坐在了一旁的椅子上,然後指着那夏元吉說道:“去,拿紙拿筆。”

聽到朱瞻基的話,對於拿紙筆他們自然可以理解。

可被朱瞻基指着的夏元吉卻愣了一下。

身爲戶部尚書,他多少年沒遭受到這樣的境遇了。

就是皇帝要說什麼,也大多是讓伺候的太監執筆,更沒有這麼頤指氣使的指使過他。

可想了想,最後還是無奈的應了聲:“唉。”

隨後便轉身去拿紙筆了。

瞧着向來在衆人當中時時擺着架子的夏元吉如今被這位長孫殿下指使,一旁熟悉夏元吉的大臣們紛紛憋起了笑。

也都明白,這是這位長孫殿下在出之前堵門的氣呢。

當那夏元吉準備好紙筆後,朱瞻基這才緩緩開口道:“要說弊端,這攤丁入畝的弊端、疏漏,還是很多的。”

隨着朱瞻基一開口,周圍衆人也漸漸收斂起原本的玩笑,認真的聽了起來。

儘管他們並不認爲朱瞻基真的能說出什麼實質性的問題,但這並不妨礙他們此時的好奇心已經膨脹到了頂點。

“這其中最大的疏漏,就是對士紳集團的免稅之策。”

“簡單說,這攤丁入畝之策的根本是將那些無地、少地百姓的賦稅壓力轉移到那些土地實際擁有者的身上。可目前根據我朝的國策,土地實際擁有者中佔據最大份額的士紳、宗親、勳貴,卻全部擁有土地的免稅賞賜。”

“如果這免稅的賞賜不取消,那麼取消丁稅後的壓力只會轉移到少數通過實際勞作富裕、且沒有免稅之權的百姓身上。這麼做,等同於強盜之舉,將他們幾十年的辛勞轉眼付之東流。”

“而想要解決,唯一的辦法就是,取消朝廷給予的免稅之策。”

“嗯我稱其爲,官紳一體納糧。”

知道這件事自己避無可避的朱瞻基,這次在講解這件事情的時候倒是比跟老爺子講時爽快了很多。

原本並不覺得朱瞻基能說出什麼實質性問題和解決方案的朱高熾,對於眼前自己這兒子倒是有些刮目相看了。

儘管直接取消免稅制度這件事本質上看起來並不是什麼絕妙之策,但最起碼朱瞻基提到這個問題也說明他抓住了這攤丁入畝之策的關鍵,這個辦法也確確實實可以解決攤丁入畝之策的一大弊端。

一旁的衆多大臣們在聽到朱瞻基說出這一點後,也都目光閃爍。

“你繼續說。”

老爹朱高熾到底是監國幾十年的太監,在談起正事來時,這份養氣功夫還是很足的。

對於朱瞻基所提到的這件官紳一體納糧並沒有當即作出任何反應和意見,反而是催促他繼續說完。

“剛剛我就說了,這攤丁入畝之策的根本是將那些無地、少地百姓的賦稅壓力轉移到那些土地實際擁有者的身上,讓窮苦百姓有更多生存的空間,改善生存條件。”

“而攤丁入畝與官紳一體納糧的本質是改善土地兼併所帶來的無地少地百姓無法生存的後果,並且有效的抑制土地兼併之風愈加盛行,讓土地留在窮苦百姓的手中。”

“可諸位想想,窮苦百姓活不下去在稅收制度上除了這土地兼併的原因外,就沒有其它弊政了嘛?”

“其中首要一點便是稅收過程中的火耗一項!”

“按照以往的情況,地方官徵收錢稅時,會以耗損爲由,多徵錢銀。可他們增收的那些賦稅就真的只是其中火耗嗎?我看不見得。”

說完,朱瞻基還轉頭看向了一旁正在奮筆疾書的夏元吉,問道:“夏尚書,這一點你應該最清楚了,說說吧。”

聽到朱瞻基的詢問,緩緩停下筆的夏元吉在思考了下後,回道:“正如長孫殿下所言,一些地方官在徵稅賦稅時除了正常的火耗之外,經常會出現以火耗爲名,謀取私利的情況。畢竟”

說到這裡,夏元吉突然停住了。

就當衆人疑惑時,朱瞻基卻是看的明白,直接說道:“直說無妨。”

得到朱瞻基的允諾,夏元吉這才繼續開口道:“畢竟我朝實行薄祿制,官吏俸祿與歷代比起不敢說最低,但絕對不算高。按照如今物價,很多地方的官員僅靠俸祿根本無法滿足正常的用度。”

“以一個正常的七品官縣太爺爲例,每月俸祿爲5石糧食,或者45兩白銀,看似滿足用度還是不成問題的。但這是京官,地方官的俸祿還要減半。加上全國各地因糧食產量多寡,糧價也不盡相同,有的地方俸祿只夠開支,有些地方卻完全不夠。”

聽着夏元吉的話,在場衆人雖然都是朝中官員,但這些小事情有時還真注意不到。

不過,夏元吉的話對於朱瞻基而言還是太保守了。

畢竟夏元吉乃是朝中官員,有些事情且不提他知不知道,就是知道,有些話他還是不能說的那麼赤裸裸。

想到這裡,朱瞻基便也沒再耽擱,直接接着那夏元吉的話說道:“若僅此,按說滿足吃喝還是沒有問題的,這並不是那些官員們謀取私利的藉口。”

“但是。”

“諸位都是朝中大臣,又大多有皇上的諸多賞賜以及田地收益,還有高出地方官一倍的俸祿,所以很多事情或許並不清楚。依舊以地方七品縣太爺爲例。”

“除了地方官員要比京官少一半的俸祿外,一個縣太爺還有什麼除了日常用度外的支出呢?”

“這首當其衝的便是招募師爺的耗費,正常一個縣太爺都會配有兩名師爺,錢糧師爺與刑名師爺,這兩位師爺都不屬朝廷編制,每月俸祿皆由他們的主官,縣太爺負擔。原本朝廷發放的俸祿只爲官員用度,如今卻多了兩人。”

“而縣太爺所負擔的俸祿,還必須要滿足這二人一家日常的用度,否則又如何能招募的來人。”

“不僅如此,自皇爺爺登基之後,諸多用兵之處,導致朝廷朝政匱乏,爲了找補這一部分的銀錢,朝廷便在官員俸祿上做了文章,實行折俸制。將官員俸祿分爲了‘本色’與‘折色’,本色部分還好,一部分發放祿米、一部分發放折銀折絹,這些在市場上還比較有價值,也是平日的用度之物。”

“可是在折色部分,卻發放的是太祖時發行的大明寶鈔,甚至有時以香料代替”

說到這裡時,朱瞻基的目光看向了一旁的朱高熾與夏元吉。

因爲這樣的事情絕對出自他們二人之手。

畢竟老爺子這位徵北大將軍沒錢了,跟誰要?

肯定是這二位。

而這二位也不可能平白的變出銀錢來,只能是各處的彌補這個虧空。

果然。

在聽到朱瞻基說起此事的時候,這二人的臉上頓時浮現出些許尷尬之色。

不得不說,這法子確實是有點坑人了。

那大明寶鈔在洪武年間發放後,其價值可以說是水漲船低,購買力貶值的速度超乎想象。

一朝不如一朝,雖然如今還沒達到廢紙一般的地步,但也差球不多。

至於那香料,更是坑人,這玩意兒正常人誰用?

自己用也用不完。

在處於農業時代的民間,吃都吃不上,還香料呢

誰買?

賣不出去就得砸手裡。

等於是這部分的俸祿平白就沒了。

這樣的事情就出自二人之手,他們又怎麼會不知道。

面對朱瞻基直勾勾的眼神,老爹朱高熾也有些尷尬,實在扛不住了,便梗着脖子說道:“臭小子你看我們做什麼,繼續說你的。”

相比於夏元吉與朱高熾的尷尬,一旁的其他大臣們卻十分的驚訝。

從這二人的表現來看,顯然這位長孫殿下所說的話都很屬實,也就是說,這些連他們這些朝中大臣都沒有注意到的細節,這位長孫殿下卻全都看在眼裡,並且還敏銳的察覺到了這其中的危機。

這與長孫殿下平日裡的表現可完全不同。

一時間,相比於這完善攤丁入畝的事情,他們反倒是對眼前這位長孫殿下更加好奇了。

況且,從長孫殿下所說的這些話來看,其對攤丁入畝之策的理解異常之深,要說這攤丁入畝不是他寫出來的,都無人敢信。

畢竟他們這些朝中大臣湊在一起都想不出什麼完善的法子。

可如果這攤丁入畝之策真是這位長孫殿下還寫出來的,那對於這位長孫殿下,他們所有人都得重新看待了

就在衆人心思各異之時,朱瞻基在聽到老爹的話後卻並沒反駁什麼,而是繼續直勾勾的瞧着二人說道:“而且,這個折色部分的比例還在逐年增加”

“咳咳咳”朱瞻基這話一出口,老爹朱高熾頓時一口氣沒喘上來,咳嗽了起來。

尤其是在朱高熾感受到朱瞻基那鄙夷的眼神時,心中尷尬到了無以復加的程度。

這就好像小孩子說謊,或者做錯事後被抓了現行一般。

關鍵抓到自己的人還是自己兒子。

那眼神就好像在說:“就這?”

“就這還整天教導兒子處政???”

一旁的夏元吉也是一臉尷尬的站在原地,說也不是,不說也不是,動也不是,不動也不是。

直到朱瞻基開口道:“趕緊寫。”

那夏元吉才如蒙大赦,也不說被這年輕的長孫殿下指使好不好受了,轉身便又開始記錄起來。

而朱高熾面上無光,只能是嘴硬道:“這事能怪我們嗎,老爺子要打仗,那朝廷沒錢怎麼打,只能是想辦法了。”

對於老爹的話,朱瞻基自然是清楚的。

畢竟每年朝廷就那麼點錢,不夠了就是不夠了,只能是拆了東牆補西牆。

所以他心裡其實並沒真的覺得他們做錯了。

是急從權嘛。

總不能是人在戰場上,後面直接斷了糧草。

“爹,你急什麼啊,兒子又沒怪你。”朱瞻基故意說道。

聽到這話,老爹朱高熾的臉色又是一陣的脹紅。

搞得好像他很心虛似的。

雖然他確實心虛。

一時被擠兌的沒話可說,老爹朱高熾只好故作惱怒的說道:“別廢話了,趕緊繼續說吧,別光說問題,說說怎麼辦。”

朱瞻基瞧着老爹的模樣,輕笑着撇了撇嘴,繼續說道:“說白了,朝廷給的俸祿不足以官員日常的用度,所以很多官員私自的增收賦稅並不僅僅是爲了謀取私利,有時也是無奈之舉。”

“而很多百姓之所以活不下去,一部分原因也是各地私自的徵收賦稅,使百姓不堪其重。外加一些官員見錢眼開,罔顧百姓性命,任意攤派,使自己的腰包鼓起來。這就是典型的公權力被私用、濫用。”

“那如何避免這樣的事情發生呢?”

“收緊公權力!嚴令禁止各地官府私自增收賦稅,取消各地官府增加賦稅的權力,將稅收增收的權力牢牢掌控在朝廷!”

聽着朱瞻基的話,朱高熾原本尷尬的情緒也漸漸恢復過來。

順着朱瞻基的思路思考下去,朱高熾不由皺起了眉頭。

不僅是他,一旁的其他官員們亦是如此。

因爲他們都意識到其中一個問題無法解決。

“長孫殿下,若按照您所說的辦法,自然可行,也沒有了各地官府私自增收賦稅的情況。可是,那火耗的的確確存在,若是官府不私加賦稅,那這些稅收到了朝廷,豈不是要大打折扣?朝廷財政不也會平白減少嘛?”

身爲戶部尚書的夏元吉,雖然在執筆記錄,但事關他戶部的要緊事,還是第一個站了出來詢問道。

本來朝廷的賦稅就不夠用,再這麼一減少,各地官府也有理由了。

而朝廷,他們戶部,豈不成了冤大頭?

夏元吉所提出的問題正是在場衆人心中所憂。

面對他們的困惑,朱瞻基當即便說道:“夏大人所說的事情自然是會出現的,所以,我提出的革新辦法是,火耗歸公!”

“火耗歸公?”

就在衆人疑惑間,朱瞻基繼續解釋道:“將正常的火耗數量按照各地的實際情況加收進賦稅當中,也就是增加賦稅的數量。”

聽着朱瞻基的辦法,衆人也在心裡計算起來。

這麼一來的話,不就是給百姓增加了賦稅嘛?

可仔細一想又不是這麼回事,因爲以往百姓實際所繳納的賦稅也是這麼多。

如果按照這個辦法革新的話,對於百姓而言,賦稅的數量並沒有增加。反倒是避免了各地官府私自的增加賦稅,隨意的攤派賦稅,還杜絕了地方官府中飽私囊的情況。

因爲朝廷不給他們增收賦稅的權力了。

最起碼在律法上不給了。

再增收,你就是觸犯律法了。

你也不用考慮火耗的問題。

而朝廷每年所得到的賦稅,也並沒有因此而降低。

算明白這筆賬的衆人,眼中皆是精光一閃。

尤其是那夏元吉,一聽到能給朝廷增收,更是略有些激動的說道:“好辦法!”

可朱瞻基卻壓根不領這情,直接說道:“趕緊寫。”

夏元吉臉色一尬,再次轉身埋頭記錄,心裡嘀咕着:還真他娘記仇。

而一旁正在仔細思考的朱高熾卻壓根沒有注意到這些,反而在仔細的思考過後,問道:“你剛剛既然說了官員們的俸祿很低,不足以生活用度。如今你將這火耗一項拿走,又免除了官紳免稅的權力,這不是逼他們貪污和欺壓百姓嘛?”

聞言,朱瞻基笑了笑,說道:“所以還有第三個法子啊,養廉銀!”

“白說了就是補貼官員們的俸祿,以數倍正常俸祿的數額發放,用高俸祿保證官員們的日常用度。除此外,禁止各級官員私自招募人才,防止公權力氾濫,所有朝廷、官府所屬人員,皆登基在案,入朝廷編制,由朝廷一體發放俸祿。”

聽着朱瞻基這輕輕鬆鬆的話,夏元吉又急了:“殿下,若是真按照這個辦法,朝廷的財政豈不是要增加數倍?”

朱瞻基眼角一抽,看着那夏元吉說道:“夏大人,那火耗歸公後的一部分盈餘,原本就是被各地官員心照不宣昧下的,加上攤丁入畝朝廷增加的實際稅收,還不足以給這些官員發放個俸祿嘛?要麼還是說夏大人的戶部只進不出,寧願看着天下官員被迫行那貪污腐敗之事?”

朱瞻基是真服了這夏元吉了,給他戶部增收時,是一臉高興的喊‘好辦法’。

一說用錢,就第一個站出來反對了。

怪不得能被老爺子用幾十年來做戶部尚書,真是摳門摳到家了。

而那夏元吉在聽到朱瞻基如此說後,也是有些尷尬,隨即笑了笑閉口不言了。

“笑什麼笑,寫啊!”

夏元吉臉色一黑,轉頭繼續記錄。

聽到朱瞻基再次催促夏元吉的話,一旁的衆人都是心中憋笑。

不過在笑過之後,仔細的回想了一下今日這位長孫殿下所說的這些法子,衆人突然發現,這些個法子聽起來只是單獨的在針對一些弊政而改善革新。

可是將它們放在一起,卻發現這壓根不是什麼單獨的法子,而是一整套的組合拳。

攤丁入畝,抑制土地兼併成風的現狀,改善百姓生存環境。

官紳一體納糧,是攤丁入畝策令的延續,解決其中的弊端,增加朝廷財政收入。

火耗歸公,依舊是攤丁入畝的延續,但更多的是針對吏治中腐敗的舉措。

養廉銀,彌補官員俸祿很低無法滿足生活的弊端,使火耗歸公合情合理,也彌補了一些官紳一體納糧的損失。

這幾個策令一下,等同於全面革新朝廷的稅收制度。

是對整個朝廷稅收制度的一次全面升級!

這一次不光是那些大臣們了,就是朱瞻基的老爹朱高熾,也是略有些驚訝的瞧着自家這兒子。

從他之前所說的那些話中,衆人都可以清楚的聽出來,很多有關於戶部的詳細情況,就連那戶部尚書夏元吉都沒有那麼的清楚。

比如一個縣太爺的各項硬性之處,以及朝廷俸祿的發放詳情

他實在不明白,這個平日裡跟個大懶蛋似的小子,是什麼時候瞭解到這些的。

並且,他能夠提出這麼多行之有效的策令,顯然不光是對稅收了解。

而是對朝廷各種法度都極爲了解,才能綜合寫出的這樣的革新辦法。

想到這裡,這朱高熾便如一旁的那些大臣一樣,對朱瞻基產生了濃厚的興趣。

可左右想想,別人或許不知道,但他可是每天親眼見着的,這小子的懶,,,是裝出來的?

開什麼玩笑!

一瞬間朱高熾便將這個想法拋到了腦後。

就當衆人正心思各異的思考着問題時,一旁的朱瞻基卻是一攤手,說道:“該說的我都說完了,諸位沒事了吧?”

“沒事我可就走了”

聽到這話的朱高熾頓時擡起頭來,卻瞧見朱瞻基那小子已經退到了門口。

頓時急着喊道:“臭小子,現在可是你在監國,現在辦法有了,你不帶着一起彙總成冊?”

可朱瞻基卻當即回道:“這是老爺子讓爹你辦的事,你自己慢慢琢磨吧。”

說完,便直接轉身離開了尚書房。

就當尚書房內的朱瞻基剛剛說完自己的這些辦法沒多久,同在皇宮之中的太廟內,老爺子朱棣已經收到了來自於東廠探子報來的信息。

瞧着上面這些革新的辦法,似乎每一條都精準的切割在了攤丁入畝之策的痛點。

並且以他多年處政的眼光而言,這些辦法都是行之有效的。

不過,在經過了之前朱瞻基當面給他講攤丁入畝之策的震驚後,老爺子朱棣對於朱瞻基能夠想出這些辦法倒沒有太大的意外。

相比於此,老爺子朱棣更加驚訝的則是朱瞻基這小子在處政上的天賦。

“這小子,還真是天生當皇帝的料啊”

“政務一天沒幹過,卻能從這些雞毛蒜皮的小事中窺探到如今稅收制度的弊端,這份天賦”

說到這裡,老爺子朱棣也不得不感嘆起來。

就天賦這一點而言,他朱棣也是自愧不如。

“等這小子登基後,老頭子我也能安心的下去見祖宗了”

話說到這裡,朱棣的眼中閃爍出堅定的神色。

或許往日他對於這繼任之君的選擇還沒有那麼的清楚,可如今,在看到朱瞻基在處政上如此的天賦異稟,朱棣的眼裡已經看到其他任何的選擇了。

不過,在這之前,他還有很多的事情要做。

不管是朝堂還是軍隊中,很多事情並不是給了你這個權力,你就能拿到,這中間需要完成很多的步驟,才能一點點的將權力徹底轉移。

因爲權力不是一個實實在在的東西,給了你,你就能掌握。

權力,是虛無縹緲的。

而想要掌控這些權力,就需要掌控人。

就算如今讓他朱瞻基做了大將軍,在沒有掌握手下那些將軍前,這一切都是空中樓閣。

包括朝堂中也是如此。

而等這一切完成的時候,他朱棣也能安心了

錦衣衛,北鎮撫司衙門。

從皇宮尚書房內離開後的朱瞻基,第一時間就來到了這裡。

所爲的,正是自己那逃跑的計劃。

經過這一日的折騰,朱瞻基算是看明白了,只要自己留在這京城中,就絕對不會有一天的消停日子。

這一次與老爺子的‘交手’,自己算是徹底的落入了下風。

自己手中的那些底牌,如今在說出後也沒了作用。

等三日後老爺子從那太廟出來,百分之一萬又會將他叫到那乾清宮中親自交到處政。

就算沒有這親自教導的事情,日後指不定還有其他亂七八糟的事情交代。

所以,只有離開這裡,才能解決一切問題。

衙門內。

在朱瞻基來到這裡沒多久,那錦衣衛中的北鎮撫司指揮使齊承,南鎮撫司指揮使魏弘業、甚至是那錦衣衛的都指揮使,紀綱。

也在最快的時間內趕到了這裡。

自從上次被朱瞻基隱晦的敲打了一番後,那紀綱終於是回過味來。

這一次再見朱瞻基,往日那自命不凡的心思也沒了。

主動的便對朱瞻基說道:“殿下,您交代的事情如今有進展了。”

在朱瞻基還沒有問的情況下,那紀綱便提前召集着齊承與魏弘業準備好了摺子。

就等朱瞻基的到來了。

聽到紀綱的話,朱瞻基並沒有給他任何的態度,接過摺子仔細的查看了起來。

可是,當朱瞻基從頭到尾的粗略翻了一遍後,卻依舊皺着眉頭,將那摺子扔在了桌面上。

“最高五品官員?”

“你們就拿這些東西糊弄我?”

這一次,在有了之前接觸的前提後,朱瞻基並沒有再試探。

聽到朱瞻基的話,在場的三人卻是心中一驚。

因爲到了此時他們才突然意識到一件事。

這位長孫殿下這次的目的,似乎並不簡單啊

五品官員,對於朝廷而言已經算是不小的官階了。

那內閣的諸位大學士,在沒有兼任其它職務前,也就一個五品。

包括那大理寺丞、光祿寺少卿、知州、京府通判、安撫使也不過就是個五品,甚至連正五品都達不到。

而往上呢。

四品是什麼人?

那可都是有資格進入朝堂的官場大吏了。

是像京府丞、鴻臚寺卿、知府、衛指揮僉事、宣慰同知這樣的實權巨擎了。

原本一直以爲朱瞻基不過是新官上任三把火,想要在錦衣衛做點事情,給皇上瞧瞧的衆人。

如今卻突然意識到,他們好像都小看了這位長孫殿下,他的胃口,可不止於此

錦衣衛中所執行的案件,一般只要達到四品,或從四品,每一件都算是要案了。

而朱瞻基要這些人的案件

一時間,三人心思各異的思考着。

不過,那紀綱畢竟之前被敲打過一次,這一次面對朱瞻基的話,倒是聰明瞭許多。

在朱瞻基提出要求的第一時間,那紀綱便當場回道:“是屬下失職了,不過殿下放心,只要殿下要的,錦衣衛上下一定全力以赴。”

瞧着這紀綱一改常態的變化,朱瞻基點了點頭,道:“時間可不多了,這次還要我等多久?”

紀綱不敢糊弄,當即便道:“一日內!”

但在說完後,還是有些猶豫的問道:“不過殿下,您也知道這些案件若是拿出來都非同凡響,殿下是不是給屬下們一個標準,到底是到哪一級啊”

一般在處理這種事情的時候,他們這些做屬下的都會猜測上位者要查辦的標準是什麼。

往日在這一點上他紀綱做的就很好。

雖然錦衣衛查辦的案件不斷,但大多都維持在一個限度內。

不會使朝廷因爲他們的存在而出現混亂的局面。

可是,如今在面對朱瞻基這位上司時,他紀綱實在是有些看不明白了。

新官上任,五品官員竟還不入眼

無奈之下,只能是如此赤裸裸的問了出來。

當然,這個問題不僅是他紀綱想知道,一旁的齊承與魏弘業也都眼睜睜的站在那裡等待着朱瞻基的回答。

而在聽到這紀綱的詢問後,朱瞻基只是遲疑了不到一秒鐘的時間,便語氣堅定的說道:“上不封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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