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花吸了一口氣,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英兒,你冷靜一些聽我說,我們找到你妹妹的時候……太晚了。”
她儘可能說得婉轉。
英兒臉上變得更加冰涼,她沒有漏過香花眼底的悲憫,她沉默了好一會兒,似乎重新攢起往下問的勇氣。
“我妹妹……怎麼沒的?”
嚴構接過話道:“被歹人所害。其中經過暫且還不清楚,不過我們仔細追查一定會找到兇手的。”
英兒冷冷地笑了一下。
“先生斯斯文文一個讀書人,何苦來插手着些事?既然是我妹妹的事,合該我自己去查個明白。”
香花道:“那是京城,天子腳下。你隻身前往,如何立足?”
“姑娘小瞧我了,我到了必然先尋一個住處。我手腳還算勤快,腦子也不笨,找一個活幹不難。”
英兒雖然聰明勇敢,但到底年紀太小,把事情看得太簡單,以爲她不怕死就可已,頂多去京城告御狀。
香花本想慢慢告訴她事情的真相,可眼下不說不行了。
香花的心思百轉千回了半天,到底沒忍心照百曉生告訴她的轉告給英兒。
“你妹妹被人下了毒。”
英兒看起來並不相信。
“這種毒有些陰狠,中毒之後六親不認,不人不鬼,見人就咬……”
英兒聽到此處,終於擡起眼睛,有些驚恐地盯着香花。
香花記得前幾天她纔開玩笑似的對她提起過京城人咬人的事,用來告誡這些學堂的孩子大晚上的不要亂走。
如今,悔之晚矣。
英兒沉默半晌,好像是點了一下頭。她站了一會兒,緩緩地往外走。
香花怕她一時想不開,連忙說:“我已經讓百曉生把她的屍骨帶回來,再過幾日她……她就能回家了。”
英兒走到門口時,腳步頓了一頓,輕聲說了句“好”,便走了。
嚴構看着勉強鬆了一口氣的香花,搖搖頭。
“接下來如何是好?”
香花捏着眉心,只覺得頭大如鬥。
“萬千野貓一般的淒厲嘶吼”,那地下得有多少這樣可悲可怕的怪物?
這些怪物已經是埋藏在皇城下的巨型火、藥庫,只需要輕輕點燃,就能把整個京城炸上天。
如今不管是身不由己,還是甘之如飴,無人能逃的局面已經鑄成,香花終於意識到她的願望有多奢侈。
太平盛世方有耕織之樂可言,亂世之中有哪一隅可以偷安?
“嚴先生不用擔心,此事我會寫信告知公主和京城。”
亡羊補牢,爲時未晚。
總有補救之法。
香花當晚回去連寫了三封信,分別送完公主府、將軍府和祝府。兩位王爺那邊她沒說,誰是背後主使、誰在冷眼旁觀,目前也說不太清楚。
信送出去之後,香花連着好幾個晚上沒睡安穩,一睡着便開始做噩夢。
香花本想寫信和芋頭說說,但信都寫好了又被她撕爛。邊境戰事日益吃緊,時時都是命懸一線,她不想用這些隱而不發的事讓芋頭分心。
這日凌晨時分,香花神思混沌、正昏昏欲睡的時候,忽聽外面一聲重響,好像有什麼人站在外面。
她起身開門,院子裡一片蒼茫大霧,只有一個穿着盔甲的男子立在那裡。
“你是誰?”香花問。
那男子慢慢地轉回身,眉眼都是她所熟悉的,只是分明變得更加刀削斧鑿般深刻了許多,增添了青年男子應有的俊朗挺拔。
“芋頭!”香花心中大喜。
芋頭對她笑了一笑。
香花欣喜若狂,大步跑過去。
快要到他跟前時,芋頭面上的笑容突然沒了,他腦袋彷彿驟然脫力,在脖子上詭異地垂了下來,整個身體也跟着往地上跪去,轟然倒地。
香花驚駭萬分地看着這一幕,傻了似的爬過去抱起地上沒了氣息的芋頭,嚎啕大哭。
這時大霧終於散去,她這才發現院子裡立滿了高高矮矮的人影。
她擡頭去看。
那一個個人影都是皮肉已經半腐的喪屍。
香花胸口一緊,驀然醒轉。一摸頭上,已經是一腦門兒的冷汗。
元寶在她屋子的桌上趴着,看模樣已經醒了好一會兒了。
“又做什麼噩夢了?臉色和見了鬼似的。”
香花連和他打嘴巴官司的精神都沒有,她洗了把臉,推開窗戶往外看。
天邊正好泛起魚肚白,院子裡乾乾淨淨,並沒有不祥的大霧。
方纔那個夢稀奇古怪,香花想,或許和她這幾日着急上火有關係,芋頭遠在西北,怎麼說也不可能先遇到那些嚇人東西。
她正要把窗戶重新關上,就看到一個人影從屋檐上跳下來,大寶只叫了一聲,就被那黑影放倒了。
香花正準備招呼元寶,就見那人摘下面罩,直直地朝她房間走來。
竟然是那天見到的“百曉生”。
這女子笑嘻嘻的走過來:“你家養的這條大狗可真威風,放心,我只是用了一點麻藥,等會兒就醒。你託我帶回來的東西,我給你帶來了。爲免晦氣,我放在了你家門外。你記得早些去看,別嚇到了你家弟弟妹妹。”
香花聽她如此說,纔想起英兒的妹妹屍骨未寒。雖然方纔才做了那樣可怕的夢,香花卻也覺得死者爲大,先去看看再說。
元寶無聲無息地跟着她一起去了。
“百曉生”說話做事看着沒啥人情味兒,但好歹算是知道把屍骨用箱子收斂了。
香花看了她一眼。
“百曉生”說:“人本來是埋好的,可我們回去之後才發現她又被人挖出來了,而且一把火燒成如今這樣。若是怕見屍骸,我也可以幫你一把火燒個乾淨。”
說不怕,那是不可能的。
香花嚥了口唾沫,手指微微有些發抖,但到底還是打開了箱子。
箱子裡只一具焦黑的骸骨,皮肉都不剩了。
香花只看了一眼,就匆匆轉開視線。
儘管和英兒的妹妹素未謀面,但英兒也才只是個半大孩子,何況她妹妹?這孩子從小到大大約沒吃過一點甜頭,先被親爹賣了,最後是這樣令人心酸的下場,不由人一陣鼻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