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遇笑道:“多謝。家產就暫且寄放在此,等我們返程的時候再拿。”
陳老爺顯然沒想到此事還沒翻篇,一時愣住,好一會兒纔看了大夫人一眼,大夫人面色如常,也看不出情緒。
“啊這……這是自然。”陳老爺眼神閃爍。
楊遇道:“大夫人身體不好,多是太過操勞的緣故,又要忙生意又要忙算計,若是能好好休養一段時間,說不得會好上許多呢。”
他這話一語雙關,“算計”二字是生意人經常提起的,也沒有別的含義,但在此處,似乎有點別的弦外之音。
香花也笑道:“正是呢,我也會去問問那位神醫,若是有好法子的話,就請他到這裡來給大夫人看看。”
言盡於此,連二夫人都聽出來楊遇和香花是不打算給他們多留一點家產了,陳家人臉上都不是很好看。
大少爺纔剛從他孃親那裡聽來的第一手消息,轉眼就成了泡影,心裡十分不痛快,就道:“常言道‘升官發財’,只聽說做官的人越做越有錢,沒聽過當官的人反而向家裡伸手要錢的,而且這手伸得還挺遠。”
楊遇冷冷一笑:“我也聽過一個典故。說是太行山裡有一羣猴子,修煉了很多年,頗有些道行,一直想下山去看看。有一個好心人,就給了他們一些衣服和帽子,讓他們打扮成人的模樣下山去。”
二夫人和大少爺沒聽出楊遇的言外之意,還以爲他只是沒話找話說,就左耳朵進右耳朵出。
“這些猴子一開始很害怕,但發現這些人也沒有長什麼火眼金睛,就漸漸不那麼怕了。他們找了活幹,學得也快,別人都以爲他們是真的人呢,只有它們自己才知道自己不是人。”
香花聽了吃了一驚,這至少得是“農夫與蛇”“沐猴而冠”和“得意忘形”三個故事的結合體吧?
大少爺正要反脣相譏,就聽楊遇不慌不忙地補刀:“後來這些猴子生下了小猴子,繼續在這裡生活。小猴子問‘爲啥那些長得怪難看的人要學咱們穿衣服?’大少爺,你說說這好笑不好笑?”
大少爺聽了個一知半解,糊里糊塗地說:“呃,好笑是好笑,就是有點無聊。猴子嘛,就是畜牲,怎麼能把它們當人看呢?”
楊遇哈哈一笑:“正是這個道理。”
大夫人和陳老爺臉色都變了,恨不得把大少爺這個丟人現眼的玩意兒扔出去。大少爺渾然不覺。
他坐下之後,還一頭霧水地問他孃親:“娘,你說這楊遇方纔說的猴子是不是就是他自己呀?”
二夫人也只是聽了個囫圇吞棗,搖搖頭道:“我如何知道?待會兒問你爹去。”
楊遇看了一眼陳老爺和大夫人,知道這兩個有心的事聽懂了,也不再回應大少爺這個糊塗蛋,只說了一句:“命裡有時終須有,命裡無時莫強求。別‘機關算計太聰明,反誤了卿卿性命’。”
這話是他從香花那兒學到的。用在此處正好,這幾乎是指着大夫人和陳老爺的鼻子說的了。
陳老爺笑不太出來,只道:“大家別忙着說話了,都吃飯吧,飯都涼了。”
大少爺聽了就小聲對他娘嘀咕道:“我看楊遇就是方纔故事裡的猴子,爹不好說他才勸大家吃飯的!”
楊遇和香花吃過早飯,果真收拾了一下東西,叫了輛馬車就離開了。
陳老爺客氣地把幾人送到門口,等着馬車上路了,臉上神色瞬間就垮了下來,摔了袖子就往裡走。
二夫人小跑着跟在後面,低聲問:“老爺,如今這算是怎麼回事呢?那家產……”
“你方纔沒聽見嗎?哪裡還有什麼家產,那都是楊遇的!”
二夫人撇撇嘴道:“還以爲他們是什麼仁義之人,沒想到一個比一個無情!呸!連我都看不上!”
陳老爺一個頭兩個大,不想和她多費脣舌——他們小看楊遇了,楊遇可不是什麼冤大頭。
大夫人回房之後就氣得咳嗽不止,陳老爺回來的時候,陳椿正在服侍她娘吃藥。
大夫人吃了藥,稍微緩了緩,臉色蒼白地說:“那賬本是被他拿去了。”
陳老爺驚訝了一下,隨即道:“我也這樣興國,可那個洞哪裡是人弄出來的?”
“誰說非得是人,難不成不許是他養的什麼貓兒狗兒?”大夫人擦了擦嘴角,閉上眼養了養神,接着道,“無論如何,他應該已經知道咱們做的事了。今天猴子的故事擺明了就是給我們聽的。”
“那……那如何是好?”
大夫人道:“他今日這樣,還算是給我們留了一點臉面,應該是不想鬧翻。也對,冤家宜解不宜結,縱然他有理,大約也不想逼我這個將死之人吧。”
陳老爺癱坐在椅子上:“難道這事就這樣了?”
大夫人反問道:“不這樣又能如何呢?生死由命罷了。”
陳老爺怔怔地看了她一會兒,喃喃道:“……功虧一簣呀。”
大夫人冷冷笑了笑:“罷了吧,你不過是少些錢花而已,讓你那兩個兒子省着些也就無妨了,我還得爲我的椿兒想想該怎麼辦呢。”
陳老爺道:“你這話說得多見外。那是我的兒子,也算是你的兒子,椿兒是你的女兒,更是我的女兒呀。”
大夫人笑了一笑道:“這話我可記下了,你日後若是有對不住椿兒的地方,我再來問你。”
陳老爺嘆息了一聲,搖搖頭道:“不過楊遇今日說的幾句話還是有些道理,你平時太勞神了,若是能好好休養,說不定會好起來。”
“我自己的身子自己清楚。”大夫人又咳了兩聲,“生意上的事若是全交給你,你能應付嗎?”
陳老爺還是有自知之明的,頓時啞口無言了。
“你那兩個兒子也不是省油的燈,大少爺魯莽衝動,二少爺詭計多端,你要是真想咱們家長久,也該教訓教訓他們纔是。”
陳老爺說起此事就來氣,道:“何嘗沒有教育過,只是他娘太慣着他們兩個,我打也打了罵也罵了,一點兒用也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