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5章 “遺言別說太早”

第795章 “遺言別說太早”

那個龐大的幻象悄無聲息地消散了,混沌晦暗的雲霧深處只留下一道道正在逐漸暗淡下去的流光,而在船舵旁,人偶則突然眨了下眼睛,就彷彿靈魂重新回到這副軀殼,她的表情再次變得靈動起來。

她仰起頭,彷彿還在看着虛無中某個正在飛快消散的身影,又擡起手高興地對着那邊使勁揮舞了兩下:“再見!再見!”

“你在跟誰說話?”

鄧肯的聲音從旁邊傳來,愛麗絲轉過頭,便看到船長和凡娜小姐正站在自己身旁,兩個人臉上的表情都有些奇怪,凡娜更是時不時擡起頭看一眼天空,就好像那裡還漂浮着什麼不可思議的景象。

“領航二號!”愛麗絲高興地說道,絲毫沒有隱瞞剛纔發生的事情,“我剛纔感覺自己和失鄉號‘連接’在一起了,然後還撞到了山羊頭,阿加莎碎一地,但她把自己捏起來了,再然後就見到了領航二號,它說它過來跟我打招呼,我還看見一艘飛在星星中間的大船,我還做了個夢,夢裡可厲害了!我飛那麼快!還有還有……”

人偶小姐顯然興奮得不得了,一開口就噼裡啪啦一大堆東西朝着鄧肯和凡娜砸過來,那話密的水潑不進,鄧肯本來攢了一肚子疑問,愣是沒找到機會開口就被這個人偶給砸得一懵……

而更神奇的是這個人偶噼裡啪啦說了一大通,竟然能做到每一句話都互不聯繫,上下文完全不帶邏輯的,鄧肯跟凡娜倆人的理解力湊到一塊都硬是沒總結出愛麗絲說的是什麼意思——當然這也跟凡娜是個體育生有一定關係……

“停停停,你先冷靜冷靜,從頭捋一捋,”鄧肯終於不得不打斷了這個興奮人偶的絮絮叨叨,他先是第一時間接管了失鄉號,以防止愛麗絲繼續跟這艘船聯繫在一起會出什麼意外,然後才一邊上下打量着對方一邊開口,“你現在感覺身上有什麼不對勁的嗎?”

“身上?”愛麗絲終於停了下來,聽到船長的話之後頓時疑惑地低頭看了自己一眼,老老實實地搖頭,“沒有啊,我感覺挺好的……不過剛纔有一陣子我都感覺不到自己的身體了,那時候嚇一跳……”

“感覺不到自己的身體?”鄧肯微微皺了皺眉,同時想到了剛纔愛麗絲掌舵之後出現在高空雲層背後的那道龐大幻影、那些連接在她身上的無數“絲線”,以及在他的感知中,失鄉號內部突然出現的模糊“意識”,他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剛纔有一段時間,伱的意識可能確實離開了你的軀殼……現在跟我說說你具體都看到了什麼。”

說到這他頓了一下,又補充道:“慢慢說,一件一件來,別激動。”

“哦。”人偶聞言頓時老老實實地點了點頭,然後便冷靜下來,一邊努力整理着思路和詞彙,一邊把自己剛纔的經歷原原本本地告訴船長。

包括把阿加莎女士撞個稀碎的事——她到現在還感覺很不好意思。

“阿加莎那邊你不用太擔心,她經常裂開,有時候雪莉不寫作業她都能原地裂開,”鄧肯聽着人偶的講述,很隨意地擺了擺手,“倒是領航二號的出現……這算個意外情況。沒想到它竟然在你的導航鑰匙中留下了這麼一個通訊路徑。”

一邊說着,他一邊忍不住又上下打量了愛麗絲好幾遍,彷彿要確認這人偶是否有任何改變或損傷。

“船長,您是不是在擔心?”愛麗絲的反應很敏銳,她立刻擺了擺手,“別擔心,我狀態可好啦,而且領航二號沒有惡意的,雖然我不記得它的事情了,但我能感覺到它很友好。”

“我不擔心它有惡意,我只是擔心它的存在本身就會對你產生影響——畢竟嚴格來講,你們都曾屬於新希望號的一部分,而現在你的‘狀態’和你的‘本質’之間已經有了太大的偏差,沒人知道這種變化是否有隱患,”鄧肯說着,擺了擺手,“不過現在看來確實不用擔心這個,既然連領航二號都表示你現在這樣挺好,那我就放心了。”

愛麗絲撓了撓腦殼,遲疑着哦了一聲,隨後便帶着些許期待和猶豫看着鄧肯:“船長,我覺得自己已經掌握掌舵和導航的訣竅了,那咱們接下來什麼時候出發啊?我都答應領航二號了,要第一個去找它。”

“一天後,”鄧肯輕輕點了點頭,“我和山羊頭正在根據剛纔的‘反饋’調整失鄉號的狀態,一天後我們就出發,在此之前所有人好好休養,爲下一次行動做準備,而且……”

他說着,突然擡起頭看了一眼通往中部甲板船艙入口的方向,但沒再繼續說下去。

愛麗絲也跟着擡頭看了一眼,這時候彷彿突然想起什麼:“對了,船長,‘水手’去哪了?之前是他在掌舵,我以爲他一定會來看看的……”

“哦,不用擔心,”鄧肯聞言卻表情古怪地笑了一下,隨後揚了揚眉毛,“他應該很快就要出現了。”

愛麗絲不明所以,只是稀裡糊塗地點了點頭。

但水手並沒有來到甲板上,當其他人紛紛趕來詢問剛纔出現在天空的幻象是怎麼回事的時候,他也沒有出現。

在晚上愛麗絲準備好所有人的晚餐,大家都在餐廳裡聚會的時候,他還是沒有出現。

當船長召集了所有人,宣佈下一個航行目標是智慧之神拉赫姆所處的“節點”時,他仍舊沒有出現。

直到晚飯結束之後很久,鄧肯與凡娜在甲板上散着步,愛麗絲跟在他身旁,這人偶才忍不住又問道:“船長,水手去哪了?”

鄧肯停了下來,他靠在旁邊的一根桅杆上,擡頭看了一眼那片空曠的甲板,突然扭頭對凡娜說道:“你還記得我問你的那句話嗎?”

凡娜怔了一下,很快便回憶起來,但就在她準備開口的時候,一個有些猶豫的腳步聲卻突然打斷了她想說的話。

凡娜有些驚訝地轉過頭,看到薄霧瀰漫的甲板上出現了一個佝僂而遲疑的身影——那具駭人的乾屍挪着小步從對面走了過來,雖然臉皺巴得五官都擠在了一塊,但那副尷尬又惶惑的表情還是格外明顯。 “船長……”水手來到鄧肯面前,特糾結地擡起手打了個招呼,便表情怪異地看着站在鄧肯旁邊的人偶,“那什麼,我有個疑問……”

“愛麗絲已經掌舵了,”鄧肯說道,“你應該注意到了甲板上的動靜。”

水手錶情一滯,又遲疑着開口:“那……”

“你的舵手權限已經暫時轉移給愛麗絲了,接下來由她負責導航。”

水手錶情僵硬地看了看愛麗絲,又看看鄧肯,最後擡起手指着自己:“那我的任務……”

“完成了。”鄧肯隨口說道。

水手終於繃不住了:“……那我怎麼還沒消失?”

鄧肯抱着胳膊,面無表情地看了這具乾屍一眼:“我有說過你會消失嗎?”

水手:“……?”

乾屍怔了好幾秒鐘,終於察覺了有哪不對,原本就皺巴的五官頓時更加扭曲起來:“啊……啊?等等……那不對啊!我任務都完成了……我甚至感覺束縛自己的那些東西都已經消失,和裹屍布之間的聯繫也已經中斷……我怎麼……還在這兒呢?!”

“因爲你上船了,呆子,”鄧肯淡淡看了對方一眼,“你以爲失鄉號是那麼容易辭職的?這艘船在亞空間泡了一百年!亞空間都收不走這艘船上的東西,你還想走?”

水手:“……”

這可憐的乾屍終於反應過來,並意識到自己一直忽略了很關鍵的事情。

鄧肯卻沒有停下,還在旁邊自顧自地說着:“有一說一,你今天那些話還挺情真意切的。”

水手的表情終於肉眼看見地精彩起來——他開始拘謹不安,眼神也瞬間有些躲閃。

“我很感動,而且會幫你轉告勞倫斯你的那些‘自白’內容……”

水手開始嘗試用腳指頭摳失鄉號的甲板。

“……不過你欠白橡木號大副、二副、司爐等人的東西還得你自己去還,你自己說的,賭博沒好處,打賭也一樣——別說你沒私人財產,我打聽過了,勞倫斯按照正式船員給你開工資的。”

水手終於繃不住了,腳指頭幾乎要在甲板上摳出火星子:“別說了,別說了,求求您,別……”

鄧肯聳聳肩,扭頭看向凡娜。

“所以你現在理解我跟你說的那句話是什麼意思了吧?”

凡娜表情有點呆滯:“……我還以爲您說的人要經歷多次死亡指的是被人遺忘的時候……”

“我指的是社死的時候——這個通常能死好幾次,想起來一次死一次,”鄧肯抱起胳膊,一臉淡然,“所以記住這個教訓——遺言別說太早,萬一沒死成,很尷尬的。”

凡娜表情繼續呆滯:“……”

鄧肯則沒有理會凡娜微妙的表情,只是低頭看了水手一眼,而後者這時候已經乾脆蹲在甲板上,一邊摳着甲板上的裂縫一邊嘀嘀咕咕:“我就知道……您當時表情就不太對,我都沒敢多想……我就知道……”

鄧肯終於笑了起來。

他現在心情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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