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容出了霜林苑,攔了一個下人,請其帶路,去見盛安大長公主。
盛安大長公主正與國公夫人關起門來說話,二人商量着,早先的打算,是否如今依舊與蘇容提一提,一個身爲祖母,一個身爲母親,都是爲着周顧。
見蘇容來了,鄭嬤嬤稟告,“大長公主、夫人,蘇七小姐和鳳公子過來了。”
盛安大長公主連忙道:“快請。”
她與國公夫人對看一眼,算着時間,他們在周顧的院子裡待了半個時辰。這個時間不長,但也不短。
鄭嬤嬤親自挑着簾子,滿面含笑,“蘇七小姐,鳳公子,您二人快請。”
蘇容笑着點頭,帶着鳳凌一起,邁進門檻,進了屋。
盛安大長公主不等蘇容見禮,便起身攔住她,握住她的手,“自家人,不用這般多禮。”
蘇容自然也不會說禮不可廢的話,從善如流地順着大長公主拉着的手,挨着她坐下。
盛安大長公主笑着問:“你們去看過顧哥兒了?”
蘇容點頭。
盛安大長公主又笑問:“他聽說是你救了他,一整個上午都沒睡覺。”
蘇容淺笑,“昨日昏睡了一整夜的人,白日裡不發熱了,自也不是不困的。”
盛安大長公主頷首,“倒也是。”,她又看向鳳凌,“鳳公子休息的可好?”
鳳凌立即回話,“休息的很好。”
盛安大長公主又問:“飯食可合胃口?”
鳳凌很是誇讚,“很合胃口,貴府廚子的廚藝與清平公主府不相上下。”
盛安大長公主笑起來,“那你們就多住幾日。”
這個鳳凌就不能答應了,他頓時不答話了。
蘇容笑着道:“我與鳳凌是來跟您和伯母告辭的。”
盛安大長公主收了笑,“這便急着要走了嗎?”
蘇容點頭,“周顧過去了昨兒最兇險的一夜,今兒晚上即便再發熱,也不會那般兇險了。昨兒府中管家跟着鳳凌去抓的藥,雖然我寫的藥方子字跡潦草,但他經了一遍手應該也已熟記了藥方子。若是記不住,我重寫一副方子就是了。”
鳳凌從袖中抽出一張藥方子,遞給盛安大長公主,“姐不必寫了,我已提前將你昨兒開的退熱方子攥抄了一遍,我這個字跡規整。”
盛安大長公主伸手接過,果然鳳凌的字跡很規整,絕對認不錯,她看着蘇容問:“若是顧哥兒再發熱,就依照這個方子嗎?”
“對,就依照這個方子,既然管用,再起熱,定能退熱的。”蘇容道。
盛安大長公主沒了留蘇容的理由,但還是問:“就不能多住一日?”
蘇容笑了笑,“夜二公子還在大佛寺等我,我騎的是他的馬,總要去接他回來。”
盛安大長公主沒法說就不能讓夜歸雪自己弄一匹馬回來嗎的話,這話她說不出來,只能點頭,“好吧,既然如此,就不多留你了。”
她頓了頓,“不過我有些話,想與你說說,你若不急,聽聽再走,如何?”
蘇容點頭,“好,您請說。”
盛安大長公主看了鳳凌一眼,倒是沒趕鳳凌出去,而是示意鄭嬤嬤將伺候的人都帶了下去,關好了房門。
屋中只餘她、蘇容、國公夫人、鳳凌四人。
盛安大長公主早已斟酌好,壓低聲音開口:“我聽你大哥跟說你接受了夜二公子十萬兵馬的兵符做聘禮,與他訂下了婚約?是否確有此事?”
蘇容點頭,“確有此事。”
盛安大長公主看着她,“我是很能理解你的選擇,退了顧哥兒的婚事兒,自然不會一直不許出婚事兒。尤其是南楚夜相府的二公子。我雖還沒見着人,但也聽不少人說了,是個極好的,才名動天下,果然不虛傳。若我孫子不是顧哥兒,我自也爲你高興。但你聰慧至極,當該知道,顧哥兒放不下你,昨兒他高熱不退,囈語了一整夜,一直在喊你的名字,你也聽到了,直到你餵了他吃藥喝水,他才止住。”
她深深地嘆了口氣,“我知你退婚,有一半的原因,也是爲顧哥兒好。你如此聰慧,自然也明白老國公自小給他選的路,輔助太子,做大梁棟樑,輔政之臣,名垂千古。以前我也認爲,這條路對他來說,自是最好的。但如今,幾日前聽了他與他母親說的一番話後,我卻也不敢這樣想了。別人給他選的路,終究是別人給他選的,卻不見得是他自己最想要的。”
她看着蘇容,“如今你既已另許婚事兒,按理我不該與你說這些,但蘇容,請你體諒我這個做祖母的,還有他母親這個做孃的,愛護孫子和兒子的心。我想舔着老臉問你一句,你與顧哥兒,若顧哥兒放棄自小被他祖父安排的路,追隨你走,你能不能,給他一個機會?”
蘇容一驚,瞬間繃直了身體,“大長公主您……”
她想說您是認真的?但對上盛安大長公主的眼睛,真是再認真不過的神情,她一時話到嘴邊,已不必問。
國公夫人這時開口:“前日顧哥兒在回府的路上碰到夜二公子去沈府接你,他回來整個人都頹喪至極,幾欲崩潰,我這個做孃的,從來沒有見過他那個樣子。他……”
國公夫人將當時周顧的狀態描述了一番,又將他說過的話,對蘇容複述了一遍,她說着說着又忍不住落淚,“顧哥兒他……他若是真邁不過去這個坎……”
蘇容很安靜地聽着。
鳳凌心裡直吸氣,整個人也十分震驚。
國公夫人用帕子擦眼淚,一時間哽咽再不能出聲,盛安大長公主也摸出帕子擦眼角,“蘇容,就給他一個機會吧!”
鳳凌轉頭看蘇容,蘇容輕抿嘴角,面上看不出什麼情緒,但鳳凌發現,她藏在袖中的手,攥緊了衣袖一個邊,若不細看,看不出來,那小小的一角,已被她攥出了褶皺。
蘇容沉默了好一會兒,終於鬆開手,聲音平穩地開口:“我會盡量幫周顧走出來的。”
盛安大長公主看着她,國公夫人也紅了眼睛,一時無聲。
蘇容看着二人道:“大長公主、夫人,我當初退婚,是真的沒想到,短短一月相處,周顧對我竟然已種情根,原諒我愚鈍,當初是真的沒覺出來,他那個人驕傲,大約是藏着,沒讓我發現。總之,我雖然知道他不抗拒娶我,但我確實沒覺得情分多深到他在退婚後放不下我,所以,我義無反顧地退了婚。我承認,是爲我自己,爲他,爲所有人,我沒給他選擇的機會,也不需要他猶豫掙扎斷舍離,我便自己做了這個決定。”
蘇容又道:“我這個人,缺點一大堆,優點不多,其中之一就是乾脆果斷算一個,凡事三思而後行後,一旦下定決心,便再不容許自己反悔。與周顧退婚,是我再三斟酌後,下的決心。我與周顧退婚後,沒兩日,在成國公府小外女的生辰宴之日,見到了夜二公子。他是奉南楚王之命來接我,與他商談後,我得知南楚王早在五年前便已知我身世,但一直忍耐至今,他早便與夜相商議,二人知道護國公府在大梁朝中的處境,也推測到越往後應該愈發艱難,而老國公自小爲周顧安排的路與我將來要走的路定會背道而馳,婚約到了一定時間自是不合適的,早晚會解除。故而徵得夜二公子同意,着重培養他。足足五年時間,他被教養成了如今這個樣子。才華橫溢,名動天下。背後所付出,最起碼這五年,三千多個日夜,悉數爲我和我的身份。他得知我及笄,本該在我及笄之前趕來大梁,但因南楚軍中動亂,他隻身平亂,收服十萬兵馬,得了一枚虎符,其中艱難,我即便沒親眼所見,也可想而知,怕也是九死一生。他安穩軍中後,不得喘息,匆匆趕來大梁。彼時,恰好我已退婚。他以十萬兵馬虎符做聘,再加上他背後夜相府的支持,我沒有理由不答應。”
“既答應了,接了他的虎符,斷然沒有出爾反爾,將之退回去的道理。畢竟不同於長輩們訂下的婚約,這是我自己的選擇。”蘇容目光平靜,對上盛安大長公主和國公夫人的視線,一字一句道:“所以,大長公主、夫人,容我說一聲抱歉。如今水已潑出去,不可輕易收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