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子夜饒有興味地盯了他一眼,在他身上上下打量了片刻,一張平淡無奇的臉,偏偏那一身氣質令人極爲熟悉。對方看她這樣打量自己,倒也沒什麼不自在的反應,反而雙手攏於袖中,含笑的眉眼看向她,那雙溫潤的眸子裡,似乎透着幾分期待。
這就是一副渴望被認出來的樣子,洛子夜嘴角抽了抽。
手裡的扇子“啪”的一聲打開,英姿颯爽地搖了搖,扭頭看了對方一眼,開口問道:“爲啥爺每過一段時間看見你,你都是一張不同的臉?”
公子如玉,即便是這張臉遮住了那張雅溢天下的容顏,可他那一身不可複製,不可替代的氣質,卻並非第二個人的身上能有的。所以,只需要一眼,她就能看出來,這人是軒蒼墨塵沒有錯。
她這話有幾分戲謔,說完之後便直接走,也相信軒蒼墨塵會跟上來。
不曾想,這傢伙聽完她的話之後,竟別有深意地淡淡回了一句:“不同的時候,用不同的面目見你。自是爲了,以後不論我是何種模樣,你都能認出我!”
他這話一出,洛子夜險些被自己的口水嗆到,扭頭看了他一眼,那張平淡無奇的面上,毫無半分屬於當代傑出美男子的美感,唯獨氣質可辨認。思慮片刻,這時候軒蒼墨塵應當已經回國了,可對方這時候卻以這樣的形象出現在她面前,她肯定不會天真的認爲對方真的是爲了她纔出現在這裡,一定是有所圖謀。
眼下聽他這麼一說,她只嗤了一聲:“說得跟真的一樣!”話音一落,就收回了視線。
軒蒼墨塵低低地笑起來,一雙溫潤的眼眸,也染上了幾分笑意。那是發自內心的愉悅,若是洛子夜真的相信自己是爲了她纔出現在這裡,這般愚鈍,倒也辜負了自己看上她一場了。他輕笑着問:“那子夜,你覺得,我是爲什麼出現在這裡?”
一聲子夜,含着無線柔情,令人似能看到十里長亭外滌盪的春風,飄到紅塵凡人的夢裡,意欲撩動一池春水,拂動湖邊枝葉青蔥的楊柳。
洛子夜就這麼聽着,心尖兒都忍不住顫了一下,當真美男子就是美男子,美男子的聲音,聽來都是格外銷丨魂。但她還是忍不住,扭過頭糾正了一下:“你還是叫我洛子夜或者太子的好,你這樣叫我,總會讓我覺得你醞釀着什麼陰謀!”
這話引得軒蒼墨塵低笑出聲,倒沒駁她這句話。
又走了幾步,兩人便已經到了大街上,洛子夜很快地開口道:“你又在盤算着什麼陰謀詭計?這回的目標是什麼?目標裡頭有沒有爺?”
她問得還算是挺直白的,並且是直接用“陰謀詭計”這四個字,來形容他的打算,彷彿在她的眼裡,他就幹不出什麼光明正大、值得稱道的事。
這令軒蒼墨塵眉梢微微揚起,淺笑着問:“何以區別陰謀詭計,和智謀盤算?何以你認爲,我用的,就一定是陰謀詭計?”
他這彷彿不服氣被洛子夜這樣形容的樣子,倒把洛子夜給逗樂了,偏頭掃了他一眼,倒解說了一番:“智謀盤算,是用自己的聰明睿智,打敗敵人成就自己。陰謀詭計是用齷齪的手段,傷害無辜的人,扯不相干的人下水,達到自己自私自利的目的。分析完畢,現在你可以說了,你覺得你自己用的是智謀盤算,還是陰謀詭計?爺不多摻合,相信你自己可以準確地給你自己定位!”
她此言一出,軒蒼墨塵摸了摸鼻子,開口笑道:“那還是陰謀詭計吧!”按照她的判定標準而言,他做的打算,也的確是屬於陰謀詭計。
看他這麼直白地承認這件事,也不提他這一次的陰謀算計裡頭,到底有沒有她,這令洛子夜眉心一跳,心裡有了點不好的預感,回眸盯着他道:“軒蒼墨塵,你這回又想幹嘛?”
“我很想告訴你!”他微微一笑,一雙溫潤的眸子看向她,裡頭似乎有無限柔情,還有一些嘆意。
他的確很想告訴她,若他們兩個是同路的人,他的確是可以告訴她。那也意味着,她是站在自己這邊的,然而,他們並不是同路,甚至他的計劃裡還有她,所以只能是想告訴,卻不能告訴。他們之間,也註定永遠橫着一條不可跨越的鴻溝,你在算計我,我在揣度你。
他這樣一說,洛子夜倒沉默了。
所以,這件事情十有八九,又是跟自己有關係了,就算是跟自己沒關係,大概也跟鳳無儔和嬴燼有關係。說到這裡,他們已經走到了街道上,兩旁都是在叫賣的路人,還有不少人擺着攤子。而這時候,軒蒼墨塵猛然捂住脣畔,咳嗽了幾聲。
咳着咳着,便有血從他指尖流了出來。洛子夜眉心一跳,很快地道:“軒蒼墨塵,你沒事吧?”
“無事。”他手心微微一握,另一隻手掏出白絹,將手上的血跡緩緩擦拭掉,動作極爲優雅熟練,彷彿這個動作,他已經做了許多遍。洛子夜心裡頭明白,這大概是上次在千浪嶼上,他爲她重傷之後的後遺症。
她心緒忽然變得複雜起來,看向前方熙熙攘攘的街道,開口道:“軒蒼墨塵,上一次在千浪嶼的事情,我很感激你。我真的希望那一次的事情之後,我們是朋友!”
她這話一出,他拿着白絹的手微微一顫。
白絹上是觸目驚心的紅,那般扎眼,豔麗得令人心碎。像是有什麼鋒利的東西,割破了血肉,直直插入心肺。其實,他也並不希望,他們是這樣互相算計猜疑的關係,他也希望,他們是朋友。能煮酒論英雄,揚弓射大雕。或者只是安靜地坐下來,琴瑟相合,對坐品茶。然而,他的身份,決定了他所有的希望和不希望,都終將成爲泡影。
這是帝王的無奈,也是軒蒼墨塵不可更改的宿命。
將手中的白絹扔下,那東西飄飄然落到菜市場的一堆穢物裡頭。就如同,他再想對她捧出一片真摯,也終究不能逆改這真摯會落入陰謀詭譎中翻覆,以至於在她眼前一文不值的宿命。
他沉默了幾秒,笑道:“難道眼下,我們不是朋友麼?”
洛子夜長嘆,看他一眼。開口道:“你應該明白爺在說什麼,其實世上的許多東西,都並不一定要用陰謀陽謀才能得到,爲什麼不能用光明正大的手段,去奪取你自己想要的,非要去傷害一些局外人呢?”
“因爲,我要以最小的代價,去獲得最大的利益。子夜,於帝王而言,個人榮辱得失,和幾個人的犧牲,都不算什麼,你明白嗎?”他說着這話,看她的眼神含笑,他知道她能明白,但他也知道,即便她能明白,也永遠不會理解。
洛子夜看了一眼天色,此刻天已經要黑了,天邊的晚霞如同被火點燃,在暗夜裡燒灼。
她揚眉道:“好了,不說這些了!你這正兒八經地出現在爺面前,並且明顯一副要算計什麼東西的樣子,你就不怕爺爲了防患於未然,讓人把你給抓了?畢竟軒蒼的皇帝忽然出現在這裡,算得上是一件很作死的事情,就是送到墨天子的面子,你也拎不清你自己,不是麼?”
“我既敢出現在你面前,便不會擔心這些。你若覺得抓得住我,派人來抓我也無妨。”他眉眼含笑,很快地答了一句。他不會天真地認爲從前他跟洛子夜的那些交情,他在千浪嶼上的相助,就能令洛子夜冒險對他縱容留情,他只相信自己的謀算和實力。
洛子夜沉默,的確,如同軒蒼墨塵這樣走一步都要布好幾步棋的人,想抓住他真的不會是一件容易的事。而且,想找他問出個所以然,估摸着也是不可能了,於是,她只開口道:“我只希望,你的所有盤算開始落實之後,你我不會走到要拔刀相向的局面!”
儘管這時候,她心裡已經有了這樣不好的預感。
軒蒼墨塵眉梢一凝,心頭一刺,但也到底沒有多說什麼。只是道:“那麼,你不想聽聽,我想告訴你的秘密是什麼嗎?”
“還真的不太想!”洛子夜看他一眼,旋即笑道,“我總歸覺得,你想告訴我的,不會是什麼好事!或者,從你說出所謂秘密的這一刻,我就很有可能,走入你們布好的局中!”
軒蒼墨塵輕笑:“在你眼裡,我就是這麼危險的人?”
“不僅僅如此,你大概還不知道,每次跟你說話,我都能感受到莫大的壓力,心情都會因此而不愉快起來,就是擔心自己會不會說錯什麼,或者判斷錯了什麼,掉進你的套子裡!”洛子夜更加坦誠。
軒蒼墨塵心頭一滯,隨即微微一笑,溫聲道:“既然你這麼不相信我,那麼這秘密我就不說,總歸,即便我不說,你最終也是會知道的。早晚而已!而且,洛子夜,我的確並未想過傷害你,至少這一次,我是想幫你!”
洛子夜皺眉。
正想說什麼,卻驀然看見軒蒼墨塵身後,約莫三十多米處的詭異景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