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九章 於晨時觀碑

庭院裡一片安靜,氣氛很是壓抑,打破這一切的是陳長生。

他走到屋裡,看着唐三十六吃剩下的小半碗茶泡飯,不知爲何,忽然很是生氣,如果是平常,他大概會自己去把碗洗了,再把桌子仔細地擦兩遍,但他這時候沒有心情,對衆人說道:“我要去睡覺。”

說完這句話,他轉身進了正屋,找到一牀被褥,蓋到了自己的臉上。

其餘人還沉浸在那種複雜而感傷的情緒中,見他居然真的就去睡了,不禁有些訝異,關飛白微微挑眉,不悅說道:“真是個冷血的傢伙。”

苟寒食搖頭示意他不要再說。

唐三十六冷笑說道:“你丫就是一爭強好勝的武夫,和涼亭下那個老傢伙有甚區別?”

這時折袖忽然說道:“血冷點比較好。”

衆人聞言怔住,便是唐三十六也覺得這說法太過牽強。

“血冷點纔不容易發燒,更不容易發瘋。”

折袖面無表情解釋了一句,然後轉身進了裡屋,找到另外一牀被褥,躺到牀上開始睡覺。

唐三十六忽然想到一件事情,跟着向裡屋裡走去,說道:“我說一共有幾牀被褥?你們不會都給用了吧?”

關飛白聞言,從門檻上跳了起來,對裡面喊道:“不管幾牀,我們這邊至少得要兩牀”

荀梅臨死前把草屋留給了這些年輕人,那種鄭重其事的感覺,彷彿就像這間草屋是他在人間最大的遺產一般。但實際上,這間草屋非常簡陋寒酸,看着有三個房間,除了竈房,還有正房與裡屋,但竈房不能住人,剩下的兩個房間非常狹小,住七個人真的是有些擁擠。

陳長生、唐三十六和折袖住了條件相對好些的裡屋。畢竟他們是先來的,而且荀梅把房間留給衆人,絕大部分原因也是因爲他們的緣故,所以離山劍宗四人沒有提出什麼異議,只是關飛白拼死拼活硬是搶了兩牀被褥。

荀梅只留下三牀滿是酸臭味道的被褥,被搶了兩牀,便只剩下一牀,好在折袖從小在雪原里長大,對普通人來說春寒料峭的時節,對他來說像初夏一般愜意,根本不用蓋被,唐三十六這個富家子竟是隨身帶着塊裘皮,所以陳長生很幸運地不用與人大被同眠。

夜色漸深,陳長生依然睜着眼睛,沒有睡着。

不是因爲被褥上傳來的酸臭味道,雖然那肯定也是原因之一。

一個在這張牀上睡了三十七年的人,剛剛在他們的眼前死去,誰能睡得着?

像他一樣沒有睡着的人,還有很多。

“值得嗎?”唐三十六看着窗外夜空裡的那些星星問道,情緒顯得有些低落。

折袖閉着眼睛,沒有睡着,也沒有說話,因爲在他看來,這是不需要考慮的問題。

陳長生也沒有說話,只是在被褥下方,握着那塊黑石的手變得緊了些。昨夜在凌煙閣裡,他懂得了一些事情,今夜在天書陵裡,他遇到了一些事情,這些事情來的太多來突然,讓十五歲的他太過措手不及,他其實要比唐三十六更加惘然。

看着星空,感知着那顆遙遠的屬於自己的小紅星,他沉默想着,如果想要改變自己的命運,首先要去改命那些自己相聯繫的人的命運,讓那些星辰變化,那麼如何知道哪顆星辰對應着身邊的哪個人?荀梅……他又是哪顆星辰?自己與他之間已經發生了聯繫,他的死亡會改變什麼?還是說正是因爲自己進入了天書陵,他的命運纔會發生變化?自己要改變命運,真的會對身旁的人帶來苦厄與死亡嗎?

那如果影響到的星辰是師兄的怎麼辦?是唐三十六的怎麼辦?是落落的怎麼辦?就算是徐有容,難道自己就能冷漠地看着她的星辰黯淡?就在他想着這些有的沒的事情的時候,唐三十六忽然爬起身來,把裘皮掀到了一旁,然後不停地扯着衣襟扇風。

“怎麼了?”他問道。

“有些熱。”唐三十六說道:“也不知道家裡人是怎麼準備的。”

陳長生笑了笑,沒有說什麼。

唐三十六忽然轉頭望着他,很嚴肅地說道:“陳長生,我有句話要對你說。”

陳長生有些不解,問道:“什麼?”

唐三十六認真說道:“以後不管發生什麼事情,我都不要對你說謝謝,你也不要對我說不客氣。”

聽着這話,陳長生默然無語,他知道,唐三十六是看到荀梅和王破最後那番對話,有所感觸。

關飛白的嘲笑聲從門外傳來:“爲什麼是你謝謝陳長生,他要對你說不客氣?你就這麼確定自己將來會變成王破,陳長生就一定不如你,只能扮演激勵你前進的那個角色?不要忘記,他已經通幽了,你還差得遠呢”

唐三十六說完那幾句話後,正在兄弟情意深重的情境之中,忽聽着這話,不由老羞成怒,衝着屋外喊道:“說得你比我強多少似的”

關飛白冷笑說道:“強不了多少,總之還是強。”

苟寒食喝道:“不要吵了。”

陳長生說道:“早些睡吧。”

屋裡終於安靜了下來,然而沒有過多長時間,大家又聽到了七間怯生生的聲音。

“二師兄,我……我……好像餓了。”

一片安靜,然後笑聲四起。

七間的小臉漲的通紅。

陳長生注意到,折袖閉着眼睛,脣角卻微微揚起。

嬉笑怒罵幾個來回,衆人的情緒稍微平復了些,漸漸睡去。

陳長生還醒着,靜靜望着窗外那片滿是繁星的夜空。

今夜荀梅說從他和折袖處學到了一些東西,其實他也學到了很多東西。

折袖說,活着最重要的事情不是活着,而是清醒地活着或者死去。對他來說,最重要的便是順心意地活着。他在西寧鎮舊廟裡,跟着師父讀道藏,修道法,修的不是飛劍殺人、長生不老,而是順心意。

向死而生,唯一有意義的,本來就只在生死之間,當然要清醒,當然要順心意。

也正因爲他是真正地向死而生,所以前些年,他把順心意三字修的極好,去神將府退婚,在青藤宴上現身,直至終於在大朝試裡拿到首榜首名,然而當他真地走進凌煙閣,發現了那個秘密之後,數年來,第一次見到了生的希望,心意卻反而受到了擾亂。

他對修行忽然失去了興趣,他在天書陵裡當了一天的遊客,都是因爲心意亂了。好在他聽到了折袖的答案,見到了荀梅向天書陵去。荀梅用三十七年才醒過來,他只用了一夜時間,不得不說,這是很幸運的事情。

重新找回平靜心境的陳長生,自然重新回到了自己所熟悉的生活軌跡裡,雖然昨夜遇着那麼多事,無論身體還是精神都有些疲憊,而且睡的比較晚,但清晨五時,天空連矇矇亮都還沒有的時候,他便睜開眼睛,醒了過來。

醒來後他沒有起牀,而是如往日一樣用五息時間靜意,這才爬起身來,套鞋穿衣,準備鋪牀疊被的時候,纔想起,牀上還有兩個人,只見唐三十六緊緊地抱着那件裘皮,縮着身子,就像一個沒有安全感的孩子,折袖則是平直地躺着,說句不好聽的,就像尊石俑。

他搖了搖頭,走到外屋,只見苟寒食和樑半湖、關飛白三人的身上橫蓋着一牀被褥,七間睡在角落裡,一個人蓋着牀被子,忍不住又搖了搖頭,心想離山劍宗掌門的關門弟子,果然待遇不同。

走到庭院裡,去溪邊打水,洗漱完畢後,他煮了一大鍋白粥,又把昨天剩下的三分之二截鹹魚蒸了,走到窗邊推開,想要把唐三十六喊起來,唐三十六在牀上左右翻滾了兩圈,罵了三句髒話,再不肯理他。

陳長生醒來後第三次搖頭,無奈轉身,卻見折袖已經蹲在倒塌的籬笆邊在刷牙,不由有些驚訝,笑着問道:“沒想到。”

折袖蹲在地上,沒有回頭,含混說道:“沒想到,我這個狼崽子居然也愛於淨?”

陳長生想了想,發現這確實是自己心裡的想法,抱歉說道:“是我不對。”

折袖把手裡那根不知道是柳枝還是什麼樹枝的東西扔掉,捧起微冷的清水洗了把臉,然後說道:“沒什麼不對,在雪原上我確實不會天天洗臉,油污可以抵禦寒風,但我每天至少會刷牙兩次,而且不時會嚼些冰雪。”

陳長生請教道:“這是爲何?”

折袖說道:“在雪原上,肉會被凍的很硬,有時候還要吃生肉,所以必須要有一口好牙,這樣才能嚼得動。”

陳長生想了想,說道:“很有道理。”

折袖說道:“那些部落裡,活的最久的老人,往往就是牙齒最好的。”

陳長生注意到他的牙齒確實非常潔白健康。

二人就着鹹魚,各自喝了三碗白粥,便離開草屋,穿過園外那一大片桔林,向天書陵走去。

一路上都沒有人說完,氣氛很是沉默。

待快要走到天書陵下的正道上時,折袖忽然停下腳步,看着他說道:“有些怪。”

陳長生怔了怔,問道:“哪裡怪了?”

折袖說道:“我習慣了一個人。”

陳長生想了想,說道:“那你先。”

折袖說道:“我還要你幫我治病,當然應該是你先,除了刷牙,雪原上還有一個規矩,那就是不能得罪大夫。”

陳長生笑了起來,說道:“這種事情不需要客氣。”

折袖沒有應話,而是直接伸出了一個拳頭。

陳長生微驚,說道:“難道這也需要打一架?”

折袖說道:“划拳會不會?”

陳長生說道:“我只會剪刀石頭布。”

折袖沉默片刻後說道:“我也只會這一個。”

用一塊破布裹住如石般的拳頭後,陳長生獲得了勝利,先行離開,順着天書陵下的正道向北而去,聽着山林裡不時傳來的晨鳥掠翅的聲音,沒有用多長時間便來到了天書陵正門,走上了那條唯一可以觀碑的道路。

石碑皆在山間,這條觀碑的路自然是山路,但並不如何陡峭,鋪着很多石階,走起來很是輕鬆。

此時清晨才正式到來,朝陽在東方的地平線上探出了一個頭,照亮了遠處京都的建築,大明宮裡的甘露臺和凌煙閣非常顯眼。

微涼的晨風輕拂臉頰,晨光照亮前路,行走在清幽的山林裡,聽着晨鳥清亮的鳴叫,看着被樹枝畫花了臉的朝陽,陳長生的心情很是平靜喜樂,比起別的人,他要晚了一天時間,但他覺得無所謂。

是的,這確實是在浪費生命。

就像他和折袖對話時曾經提過的那樣,棋琴書畫,欣賞風景,也都是浪費生命。

但這種浪費生命的方法多麼美好。

有生命可以用來浪費多麼美好。

清幽無人的山林裡,陳長生一個人踏階而上,不多時便看到了一座石碑。他走到碑前一看,只見碑面上滿是刀刻斧鑿的痕跡,沒有任何文字,也沒有任何成形的線條,明顯是被人毀掉的,想起聖後孃娘當年的那道旨意,他知道這並不是自己要看的石碑,搖了搖頭繼續前行。

前行不遠,他又看到了一座石碑。

此處是一道山崖,崖前結着一座廬,石碑便在廬中。

廬檐向四面展開,縱使山間風雨再大,也很難淋溼這座碑。

陳長生走到廬前,望向那座石碑,心神微漾。

這座石碑的形狀,其實並不如何規整,厚薄甚至都不均勻,與世間常見的石碑比起來,更像是一個未完成品。

石碑的表面很光滑,不知道被多少雙手摸過。

這就是天書碑。

天書陵的第一座石碑。

陳長生強行控制住自己不去看碑面,望向碑廬的四周。

廬外密林如障,石階至此而盡,只有一片石坪。

青林遮掩間,隱隱可以看到遠處的檐角,或者是別的碑廬,然而,卻沒有路通向別處。

看着這幕畫面,陳長生若有所思。

晨光灑落石坪,清風穿行林間,兩隻翠鳥鳴叫着向天空飛去。

陳長生醒過神來,轉身望向廬裡那座石碑,下意識裡背起雙手,開始靜觀。

當他的目光落到碑面上,心跳難以抑止地變快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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