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4 洛子夜,你殺了我吧
他這話一出,軒蒼墨塵卻並不能完全放心。他溫潤的眼眸看向他,緩聲開口道:“洛子夜和嬴燼,不同於旁人,他們若是真心想藏着,想找到他們也並非易事,你打探的時候,務必小心一些,朕總覺得……”
他總覺得,以後他再看見了洛子夜,就很有可能和如今的不同,和從前的不同了。
這種預感來得很猛烈,卻又那般不可忽視。他軒蒼墨塵從來很少爲沒有發生的事情動心思,更不曾因爲預感而隨便作出推斷。但是這一次,預感竟比從前的任何一次推斷,都要來得強烈許多。所以他莫名擔憂,若是墨子淵在探查過程中,被洛子夜發現了,以如今洛子夜的脾性,會對子淵做出什麼事情來。
接下來的話,他並沒有說完。
墨子淵縱然沒有他這樣的七巧玲瓏心,但是也絕對不蠢,不需要多問,很快地就能明白對方想表達的意思,點了點頭,很快地道:“請陛下放心,屬下一定會非常注意的!”
“嗯!”軒蒼墨塵這纔沒有繼續多說,翻身上馬之後,策馬揚鞭而去。
……
是夜,天曜皇宮之中。
洛子夜和冥吟嘯在一起,很快地從皇宮的外圍,翻越了進去。
此刻,整個皇宮都是燈火通明的狀態,而防守卻是外緊內鬆,看起來彷彿是防守得非常嚴密,外頭巡邏的侍衛很多,但是真正的內宮之中,防守卻非常薄弱。只要進入了內功,幾乎想做什麼,就能做什麼,暢行無阻。
黃楚風心裡也很清楚,今天宮裡會來客人,來的是殿下心心念唸的人。然而,殿下早就跟他交代清楚的,不管今日洛子夜要進來做什麼,這都是他們兩個人之間的恩怨,不允許黃楚風插手。事實上黃楚風心裡頭也明白,這件事情根本就沒有自己這個外人插手的餘地,七皇子殿下這樣警告了,那就更沒有插手的可能了。
只是,要是洛子夜今天真的要殺七皇子呢?要是真的那樣的話,自己是放洛子夜走,還是將洛子夜留下,拘禁起來呢?想着這麼一個相對來說,還算是比較嚴肅的話題,黃楚風整個內心都是趨於崩潰的。也是不明白,好端端,到底爲什麼會把事情弄成這樣……
而今晚,洛小七十分認真地打扮了自己,不論是穿衣,還是儀容,都非常小心翼翼。
因爲他心裡頭很明白,他的太子“哥哥”,其實是很喜歡美男子,並且從來都是看見美男子走不動路的。大概自己當初出現在她面前的時候,要是不夠“美”,她怕也不會熱衷地與他親近。如今,既然明知道她喜歡什麼,他自然要投其所好。
自己,在等待的時候,等待洛子夜出現在自己面前的過程中。
是漫長而煎熬的,他不僅僅一次在想,她主動找他,這目的何在,她到底是想做什麼?然而,不論從什麼樣的角度,去思考這個問題,她找他,至少是眼下這段時日,她找他,決計不會有什麼好事,甚至於找他報仇的可能,比較大。
然而,即便心中已經有了這樣的認識,有能再見到她的機會,他也不願意放棄,哪怕對方的出現,真的只是爲了找他報仇呢?
正想着,窗外驟然傳來一陣風聲。
只是風的聲音,聽不見人的動靜。而就在這時候,隨着呼嘯的風聲,一個人影,從窗口的方向,極爲順暢地躍了進來,那身姿矯健,彷彿一隻充滿攻擊力的獵豹,而身軀彎折之間,又透着一股屬於女性應有的柔美。
洛小七沉眸。
他的太子哥哥,身上其實還是有不少女人才有的特徵的,然而他以前。真的是一點都沒發現!洛子夜從窗口躍入之後,微微擡了擡手,示意嬴燼不要跟着進來。畢竟這時候是她跟洛小七之間處理兩個人之間的私人恩怨,嬴燼還是不要進來的好。
尤其,對方要是不進來的話,洛小七這邊的人,如果想對自己有什麼不利,嬴燼暫且不露面,還能幫她一把。
冥吟嘯果真也很配合,藏匿在暗處,並沒有出現在他們的視線之內。
洛小七的心情,其實很有些激動,他上前一步,平靜了一下自己的情緒,方纔看向洛子夜的方向,略有些顫抖的詢問:“是……是太子哥哥嗎?”
洛子夜的臉上蒙着面紗。
聽他這麼一問,倒是很配合地伸出手,將自己臉上的面紗,扯了下來。卻並沒有回答的洛小七的這句話,只是語氣很有些譏諷:“幾日不見,你已經成爲天曜新的掌權者了,大概不日之後,你就要登基爲帝了吧?真是可喜可賀!”
“我……”洛小七的眉梢皺了起來,心頭莫名開始慌了起來。
他倒是想象過再一次看見太子哥哥的時候,是什麼樣子。他甚至想過,對方會非常生氣,拿着劍站在自己的面前,要跟自己論出一個你死我活,但是萬萬沒想到,對方竟然用這種譏諷中透着不屑,卻又彷彿已經完全看透他,覺得他不過是爲了這權勢纔去算計她的語氣。
看他一張天使般漂亮的娃娃臉上,只是在一瞬間就染上了慌亂的顏色。
洛子夜嘴角扯了扯,笑容更加輕蔑了,尤其心中都對這個人多了幾分不以爲然。她在邊上隨便找了一個椅子,一屁股就坐了下去。揚眉看向洛小七:“怎麼?就這麼一句話,你就覺得你受不住了?那你的心理是不是太脆弱了?難道你對我做了這樣的事情,如今你認爲我看見你,還要做出一副對你很在意的樣子,才能讓你覺得你是雙贏的,我的好弟弟,是這樣嗎?”
我的好弟弟這幾個字,洛子夜是帶着強調的口吻,說出來的。
每說出一個字,她臉上譏誚的神態,就重上一分。甚至於眼神慢慢地都已經不再往洛小七的身上多看,反覆多看一眼,都怕壞了情緒。
洛小七脣色煞白,一瞬間也不知道自己應當說句什麼,所有的言語,在這一瞬間都顯得特別無力,甚至於在這一刻,這一秒,他悲哀的發現,莫說是說別的了,就是一句對不起,他都說不出口。對不起這東西,從來都是在傷害還不大,可以挽回,可以被原諒的前提下,才能夠說出口的。
而若是原本就很清楚,自己犯下的過錯,就算是說對不起也沒有辦法挽回,那麼單單說出“對不起”這三個字,就已經是對於旁人最大的爲難,也只會讓人對自己有更多的不屑。於是他未曾說出口,倒是覺得自己全身無力,腳都有點站不穩。
輕聲道:“太子哥哥……”
他聲音還是一貫綿軟,那種軟軟糯糯的味道,從前也就是這樣的聲音,讓洛子夜誤以爲他是單純無害的,甚至在明知道他也許不像自己想象的那麼簡單之後,也因着他表現出來的無助,對他多了幾分憐惜,最終纔將事情發展到這步田地。
這便讓她的眼神,也很快地就冷了下來。聲線也冷硬了許多:“你可以叫我洛子夜,我如今不是天曜太子,也並不是你的哥哥!尤其這樣的弟弟,我覺得自己福薄,受不起!”
她這話,就已經等於是要跟洛小七撇清關係,劃清界限的話了。
這令洛小七的臉色,登時又難看了幾分。他心頭這時候忽然涌起一股惡念,總歸太子哥哥如今已經很討厭他了,那麼不妨就讓對方對自己再討厭一點。他把太子哥哥……把洛子夜,強留下來,強留在他身邊。就是以後的時日,他們之間只剩下互相折磨,也比徹底失去她,讓她對自己恨之入骨,甚至從此不再見,要好得多。
一看他的眼神,洛子夜幾乎就明白他在想什麼。
她眼神微凝,忽然冷笑了一聲。手指着洛小七所在的位置,揚聲道:“不日之間,就是你站的地方。因爲你,因爲軒蒼墨塵,因爲龍傲翟,我險些被打死在這裡。你知道長戟穿透大腿是什麼感覺嗎?你知道棍棒落在身上,打到渾身沒有一處好肉,又是什麼感覺嗎?”
“太子哥哥……”洛小七的臉,驟然又白了幾分。
而下一瞬,洛子夜眼神一收,很快地繼續道:“然而,身上的痛再重,也比不上你心心念念想要救的人,其實從頭來都不過是爲了算計你,要來得嚴重得多!洛小七,拜你們幾人所賜,從前的洛子夜,已經死了。被打死在這裡,也被誅心在這裡。今日之後,我不會再高看你們這些人一眼,不論你們再做什麼,哪怕拔劍自刎在我面前致歉,我也不會有絲毫動容!”
她這話說完,他臉色已經慘白得如同一張紙。那日武修篁身邊的人,就說太子哥哥那是虎,彷彿是已經沒有求生之念。這一句話,這些日子以來,一直就像是一個魔咒,夜以繼日,不停地折磨着他,讓他幾乎要發瘋。
如今聽她親口說出來這些話,那一瞬間鑽心刺骨的感覺,是不可能騙得了人的。
龍傲翟說,無論如何,他此生都不會再傷害她。作爲他洛小七,到了這樣的時候,他又豈能真的說服自己,再傷害她一次?他不能!已經有過那麼一次,因爲他的緣故,她失去了活下去的信念。他不是不敢真的將她強留下來,但是倘若,她再一次驟失活着的念頭……那他,是否能夠承擔,徹底失去她的代價呢?
他不能。
這般想着,他有些頹然的坐在地上。美男子,即便是坐在地上,那風姿也並不是旁人隨隨便便就能比的。然而這些落在洛子夜的眼裡,如今她卻是半分感覺都沒有,半分對美男子的熱忱也無。她甚至懷疑自己是不是年紀大了,纔會慢慢對面色都能做到視若無睹。
想到這裡,她心裡又莫名覺得好笑。她豈會從此對美色視若無睹,她只是怕了或者是厭了這幾個人,故而,也不會在對他們有任何好感罷了,哪怕一絲一毫。
洛小七癱坐在地上之後,聲線也沙啞了許多:“太子哥哥,我想你稍微冷靜一下,聽我說。我不是想爲自己辯解,只是想讓你知道,一些事情!”
洛子夜聽了他這話,倒沒有吭聲。其實她也是真的有點好奇,洛小七到底是出於什麼,纔會對自己做這種事情。他想做成的那件事情,對於他來說,到底是有多麼重要,纔會讓他這樣不管不顧,甚至於不惜一切代價。
她沉默着,似乎是打算安靜聽他說,洛小七才緩聲開口:“關於我的事情,你應當是知道的。多年之前,我母妃遭到皇后的陷害,說我是天煞孤星的命格,不到弱冠之年,就會害死自己的父皇,屠謬自己的兄弟。彼時,有了帝拓小皇子克帝拓皇族的先例,誰都未曾想到,這會是一場陷害,也只當我是正好生了這樣的命格。於是,後頭的你當都知道了,母妃被打入冷宮,久病無人醫治。最終病死在冷宮裡……”
洛子夜聽着這話,倒也沒說什麼,面上更無什麼表情,倒像是頗有些耐心,再等着他繼續說下去。
而洛小七,也很快地道:“母妃死了之後,小舅舅氣不過,提劍入宮。後來,我外公家,整個家族,全部因此覆滅。就連剛剛出生的孩子,也被活生生地殺死,外公在臨死之前,只用嘴型給我看見了兩個字——報仇!太子哥哥,你不懂,我是從來就活在地獄裡的人,活着不過就是爲了報仇,爲那些人血恨。多年以來,我未曾有一日,能忘記母妃在我懷中,漸漸失去氣息的樣子,未曾有一日能夠忘記,那些親人們含恨的眼睛!”
“所以,這就是你不得不報仇,不得不這麼做的理由?”他的話說到這裡,洛子夜就很快地將這句話,截了過來。
洛小七微微一僵,旋即點點頭,開口道:“是!我知道是我自私,我想借你殺了鳳無儔。想借機讓天曜一片混亂,想殺了我所有的仇人報仇,我甚至藉由你是皇后的兒子,藉由你是殺母仇人的兒子,來說服自己安心利用你一次……最終,纔會做下這些錯事。其實,這一條路上,但凡還有第二個選擇,洛子夜,你相信我,我都不會這樣選。爲了報仇,我寧可是我死,也不願意……”
也不願意傷害她,也不願意逼她上絕境。
他這話說完,整個御書房裡頭,忽然安靜了。幾秒鐘之後,洛子夜忽然輕輕笑了一聲,旋即她冷聲道:“小七,你要知道,每個人活在世上,都有自己的不容易。你只知道你活着,是爲了給自己報仇,但是你又知不知道,鳳無儔活着是爲了什麼?爲了你自己的私怨,肆意傷害無辜的人,肆意利用與你曾相互在意過的人,你覺得你自己值得被同情嗎?若是值得,那麼誰來同情鳳無儔,誰來同情我?”
她這話一出,洛小七心頭一沉,整個人彷彿處在一片海洋之中,在海水裡漂浮,茫茫看不到邊境,也抓不到浮木。她心軟,他真的幻想過,他們還有可能回到最初。但在她說出這句話的時候,他知道,不可能了!
洛子夜彷彿看不穿他心中所念,繼續道:“如果每個人活着的不容易,爲了讓自己活着容易一些,都要去傷害在乎自己的人的話,你說這世道會成什麼噁心的樣子?洛小七,所有的理由,都不過是藉口。你心中也清楚你自己做得不對,所以你也不用求我的原諒。你只說,你自己能不能原諒你自己!”
她這話一出,洛小七的臉色更白。不錯,她說的不錯。莫說是旁的了,莫說是求她原諒了,他自己都沒辦法原諒他自己。
沉眸之中。
他忽然緩緩抽出了腰間鑲着寶石的劍,放在自己身前。輕聲道:“我知道我做的事情,不可饒恕。太子哥哥……洛子夜,我不敢再多奢望什麼,這都是我犯下的罪孽。若是殺了我,你能解了恨,你便殺了我吧。這也是我該承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