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經過了一年,國教學院沒有別的新生,但已經新生,早已不復當初墓園般的景象,院內依然冷清,院外早已戒備森嚴,離宮的教士守在百花巷裡,即便深夜也不離開,百姓根本無法靠近,但教士們看着輪椅裡的少年,眼神裡滿是警惕與厭憎,卻無法出手,因爲天海家在大周朝的地位太特殊,也因爲天海牙兒現在已經是個廢人。
用聖後孃孃的話來說,國教中人行事最好故弄玄虛,在國教中人自己看來,那便是要講道理,要光明正大,他們很難對一個殘廢的少年主動出手,除此之外,還有一個原因,那就是在天海牙兒的身邊站着一個人。那個人約摸三十來歲,身形瘦高,臉色陰沉冷漠,身上散發出來的氣息很強大。
細雨裡,天海牙兒尖細怨毒的咒罵聲不曾斷絕,那人始終保持着沉默,一言不發,只是靜靜看着緊密的院門,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國教學院的新院門被人從裡面推開,陳長生走了出來,站在石階上,望向雨中的天海牙兒,第一眼便注意到他沒有撐傘,那個站在輪椅旁的人也沒有替他撐傘。他望向那人,猜到此人應該不是天海牙兒的侍衛,卻不知是何來歷。
陳長生再次望向輪椅裡的天海牙兒,說道:“你應該很清楚,你家中那些長輩要你來國教學院門口叫罵是爲什麼
天海牙兒的臉被雨水打溼,顯得更加蒼白,神情卻還是那般兇蠻囂張,而且因爲陳長生的出現而興奮起來。
“我當然知道”少年的聲音越發尖利,甚至顯得有些淒厲,似哭似笑一般,“我現在已經是個廢物,廢物當然要好好利用一番,找同情嘛而且我們之間的事情,那就是小孩子之間的事情,是胡鬧難道教宗大人好意思說是我天海家在打壓國教學院的院長?”
陳長生沉默了會兒,說道:“可是我不明白,你這樣來鬧有什麼用,我可以不理你。”
今時不同往日,在國教學院的院門處,有一名主教帶着數十名離宮的教士與護衛,把天海家來的兩個人隔絕在外。不要說是坐在輪椅上的天海牙兒,即便是天海勝雪從擁雪關帶着騎兵殺回來,也再沒有辦法像去年那樣直接衝到國教學院門口。
天海牙兒笑了起來,露出了滿口細碎的白牙,看上去就像受了傷的幼獸,尖聲說道:“你難道沒有聽見我在罵你家祖宗十八代?”
陳長生又沉默了會兒,說道:“然後呢?我就要罵你家祖宗十八代?我不會做的。”
天海家的祖宗就是聖後孃孃的祖宗。
他不會再犯去年相似的錯誤。
天海牙兒冷笑說道:“我不敢罵落落……殿下,但我卻不怕你,我倒想看看,你能忍到何時。”
“那你繼續罵吧。”說完這句話,陳長生轉身向國教學院裡走去。
在推開院門之前,聽見天海牙兒辱及自己的父母祖輩,他真的很生氣,準備不管天海家有什麼後手,有什麼陰謀,都要把對方教育一頓,但當他真的走出院門,看到輪椅上的殘廢少年後,他忽然改變了主意。
天海牙兒很殘忍冷血,曾經是個很可怕的的人,現在他已經殘廢了,依然很可怕,可怕在於他不知廉恥,沒有敬畏,沒有追求,而且現在就連野心都沒有。現在的他,就是一灘爛泥。陳長生和國教學院如果不想雙腳陷進這灘爛泥裡,從而被拖慢前進的腳步,那麼只能不理會,或者,直接把這灘爛泥用沙石填平。
既然不能直接把天海牙兒殺死,做別的事情都沒有意義,那麼何必站在院門口聽這些。
看着他的背影,天海牙兒怔住了,變得更加憤怒,用尖銳的聲音不停咒罵着,各種難聽至極的污言穢語不停地噴出來。
陳長生像是聽都沒有聽到,腳步沒有變快,也沒有變慢,很穩定地向着學院裡走去。
教士們看着這幕畫面,吃驚之餘不夠心生佩服,心想果然不愧是教宗大人最看重的晚輩,不愧是最年輕的國教學院院長。
站在輪椅旁的那名男人,看着陳長生的背影,眉梢微微挑起,似乎有些意外,但接着意外便轉成了不屑。
和同齡人比起來,陳長生確實要成熟穩重,或者說沉默平靜太多,怎麼看都不像一個十六歲的少年。
軒轅破看着更老,但事實上,他只是個十四歲的熊族少年,所以他想不明白陳長生爲什麼能忍,有些生氣問道:“就這樣?”
陳長生看着他一眼,說道:“那還能怎樣?把他殺了?”
軒轅破想了想,說道:“也不是不行啊。”
陳長生說道:“他是天海家的人,除非離宮那邊親自頒下誥旨,不然誰都沒辦法,再說了,他身邊一直跟着人,沒看見?”
軒轅破問道:“那個人很強?”
陳長生說道:“聚星境。”
軒轅破倒吸了一口冷氣,那個瘦高男子看着不過三十歲上下,居然是個聚星境的強者?
“可是,總不能任由天海牙兒就在外面罵吧?”
“我有更重要的事情做。”
是的,陳長生有更重要的事情做。
和那件事情比起來,天海家令人厭惡的手段以及隱藏在幕後的惡意,都不重要。以前對他來說,更重要的事情當然就是修行,但現在除了修行,還有一件事情,那就是在磨礪劍心的過程裡,通往劍意海洋的彼岸,找到那座黑色石碑,確認那裡是不是通往周園的通道,如果是,他想再進周園看看。
神識落在那座黑色石碑的虛影上,瞬間被裡面蘊藏着的恐怖的、隱然絕非這個世界能夠擁有的能量,直接震碎成萬千細縷,化爲虛無。藏書樓裡驟然捲起一陣風,氣息從他的身體裡噴濺而出,帶起衣袂,也拂起了書架上很少的塵埃。
他連續做了三次嘗試,最終都以失敗告終,臉色蒼白的彷彿肖張臉上那張白紙一樣,他再也承受不住識海的震盪與那道雄渾力量的反噬,推開藏書樓的門,直接奔到湖畔的青草地上,捂着胸口便開始嘔吐,看着很是悽慘。
軒轅破正在砸樹,看着這幕畫面很是吃驚,走上前來扶着他,看着草地上的水漬擔心說道:“幸虧還沒吃早飯,不然就太噁心了。”
陳長生很注重一日三餐,今晨因爲心急沒有吃早飯,中飯和晚飯總是要吃的,只是卻有些吃不下去。
他的胸腹間一片煩惡,難受至極,吃什麼都沒味道。
“這盤水煮花菜……你是不是忘了放鹽?”
軒轅破很委屈,心想整個國教學院就自己一個人做飯,結果你還挑三揀四,而且還挑揀的毫無道理,惱火地叫了起來。
“你自己說做菜要少放油鹽”
陳長生捧着飯碗,虛弱說道:“晚上……做些有味道的菜。”
軒轅破看着他,心想這大概是真病了,不然怎麼可能從這個傢伙的嘴裡聽到這樣的話,問道:“要不要請殿下過來看看?”
陳長生搖了搖頭。落落畢竟是妖族公主,身份太過敏感,他不希望她參與到朝廷與國教之間的對峙中來。
第二天清晨沒有下雨,於是暮春又變回了初夏,五六月間的京都天氣總是這樣難以捉摸與定義。天海牙兒也是一個很難定義的人,他曾經冷血嗜殺殘忍,仗着天海家的家勢與自己的修行天賦無惡不作,後來被落落打成殘廢後,消失了整整大半年時間,當他再一次出現在京都民衆視線裡時,竟表現出了很罕見的耐心與毅力,雖然他做的事情,看起來與這兩個詞真的沒什麼關係。
輪椅碾壓着青石板,來到國教學院門口,殘廢的少年喝了一口茶,潤了潤嗓子,在教士們異樣的眼光注視下,開始繼續罵人。
昨天他已經罵了一天,看來今天的國教學院依然要籠罩在那些污言穢語之中。
只不過和昨天不同,今天來了很多看熱鬧的京都民衆。
民衆無法走進百花巷深處,被教士與前來維持治安的羽林軍士兵攔在外面,卻能把天海牙兒的辱罵聲聽得清清楚楚。
天海牙兒的辱罵其實沒有什麼新意,不過是問候陳長生的長輩,尤其是他的女性家人。
“陳長生,你媽的。”
“陳長生,我要弄死你的女兒。”
聽着這些污言穢語,巷外的民衆們議論紛紛,紛紛搖頭,搖頭不語,雖則不喜,但沒有誰敢說些什麼。
那個瘦高個的男子依然站在輪椅畔,看着緊閉的國教學院院門,不知道在想些什麼,脣角依然掛着那抹淡淡嘲諷的笑容,似乎是在嘲笑陳長生的怯懦,又似乎有別的意思。
“真的不管嗎?就算不告訴殿下,也應該請教樞處出面處理一下。”
軒轅破聽着院外傳來的天海牙兒的辱罵聲,臉漲的通紅,看着陳長生說道。
陳長生說道:“當初國教學院的院門被天海勝雪派人撞爛,最後是誰修的?”
軒轅破以爲明白了他的意思,問道:“那接下來怎麼辦?”
“再等些天。”陳長生微頓,說道:“……再等三天。”
說完後,他看了眼院外有些黯淡的天光,發現今天是陰天。
一旦不去理會,日子還是要照常過,時間的流速不會像日不落草原那樣發生變化,一天時間很正常地過去了。
天海牙兒堵着國教學院的院門罵了整整兩天,離宮和教樞處都保持着沉默,沒有任何消息傳出。
天書陵那邊卻來了消息,再過三天,某人就會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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