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四章 又一片夜色

年輕魔君不再多說,低下身去,輕觸魔君的額頭,輕?地念着什麼。

他說的不是普通的魔族語言,帶着一種彷彿天然具有的悲涼意味,像是最後的祈禱或者說祝福。

快要死了,他的父親。

魔君眼睛裡的明亮已經逐漸黯淡,就像夜空北方的那顆星辰。

南客在另一邊牽着他的手,他沒有理會。

他只是靜靜看着年輕魔君,輕輕地拍了拍手背,然後緩緩閉上了眼睛。

隨着他的眼睛閉上,他的呼吸也變得更加悠長,直至沒有間隙,就此停止。

那道幽藍的星光在他的腹部傷口裡向着四周蔓延,把他的魔軀變成了凝結的冰。

寒風不再呼嘯,星光避向遠方,夜色越來越濃,一片安靜,彷彿時間和空間都凝住了。

魔君死了。

一代傳說就此結束。

千年之前最波瀾壯闊的那段歷史,到了此刻,終於畫上了一個略顯潦草的句號。

對於人族來說,那段歷史裡隨着汗青離開天書陵前的涼亭,隨着凌煙閣的倒塌,已經宣告了結束。

對於魔族以及整個大陸來說,今夜纔是真正的結束。

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年輕的魔君擦掉眼角的淚水,停止悲慼,站起身來。

隨着他的起身,天空裡的夜色彷彿涌入了他的身體,讓他顯得無比高大,更加強大。

無數萬年的強者傳承,在這一刻才正式的、完整地交給了他。

從這一刻開始,他就是北方大陸的君王、魔族的主人,不再需要任何前綴,年輕的或者是新一代的。

他就是魔君。

他望向了陳長生。

“父皇這麼偉大的人物離開這個世界的時候,不應該如此寂寞或者平淡。好在有你這位人族教宗陪葬,也勉強算是安慰。現在,你可以去死了,當然,你的那些東西要留下來。”

陳長生說道:“你指的是什麼?”

魔君沉默了會兒,說道:“周園?天書碑?今夜我雖然失去了一個父親,但可以得到的補償不會太少。”

聽到這句話,陳長生確認他是真的知道自己信心的來源,那麼,他的信心又是從何而來?

“不要試圖進周園。”魔君看着他的眼睛說道:“我雖然不是父皇那樣的強者可以切斷你與空間之間的聯繫,但我向你保證,當你嘗試穿越空間的時候,我有無數種方法讓你失敗。”

陳長生想了想,問道:“黑袍?”

魔君有些意外,說道:“你能這麼快就想到了原因,頭腦還算清醒。”

當初周園之變後,離宮和離山進行了很長時間的分析,確認黑袍非常瞭解周園,而且能夠通過某種方法影響到周園的規則。當初南客手裡能令獸潮的魂樞廢了,黑袍的那塊鐵盤也被遮天劍刺破,可誰能保證沒有別的手段?

在魔君的手上受了很重的傷,小黑龍被扔到了萬里之外,青葉不在,天書碑尚未悟明,周園不敢擅入,無論誰來看,這時候的陳長生想要活着離開,都是件極難的事情,但他自己並不這樣認爲。

“我這時候想要離開,很簡單。”陳長生看着魔君說道。

魔君神情微異,問道:“是嗎?”

陳長生看着他說道:“只要殺死你就可以了。”

說這句話的時候,他很平靜。

魔君微微挑眉說道:“你覺得自己有資格說這種話?”

“我爲什麼沒有說這種話的資格?”

陳長生說道:“你年齡比我大但大不了多少,你擅長隱忍但真實的天賦也不見得有我高,你是魔君,我是教宗,法寶手段我也不比你少,無論從哪個角度看,我都不比你差,憑什麼不能和你戰一場?”

境界實力、修道天賦、奇遇造化、身份地位權勢……年輕的魔君當然都是世間首屈一指的那位。

但這片大?上有兩個在所有方面都能與年輕魔君抗衡的人物。

陳長生和徐有容。

魔君靜靜看着他,忽然笑了起來,說道:“確實有道理,但你今夜好像已經受了很重的傷。”

“是啊,可是你爲什麼要和我說這麼多話呢?”

陳長生說道:“這說明你沒有信心殺死我,而這給了我很多信心,殺死你的信心。”

說完這句話,他把手伸向夜色裡。

數顆天書碑化成的石珠悄無聲息從夜色裡飛回,落在他的手腕上。

他身上的骨頭不知道斷了多少根,但左臂還是完好的,先前在夜空裡,他就是準備用左手出劍。

這時候,他的左手依然緊緊地握着劍,很穩定。

數千道劍從湖底飛起,從亂林裡飛出,來到他的身體四周,靜靜地懸停着,也很穩定。

魔君感受着夜空裡的森然劍意,微微眯眼,說道:“你說,如果是蘇離來用這些劍,那會如何?”

這句話和當前沒有任何關係,顯得格外突然。

就像魔君的出手一樣。

魔君的武器,不是那把名爲星空殺的石杵,而是一把羊角梳。

更準確地來說,那是一個很像羊角梳的強大法器。

它叫天魔角。

天魔角帶着無數道濃郁的黑氣,向着陳長生落了下來。

黑色瀰漫在雪谷之中,遮蔽星空,彷彿是一片真正的夜色,又如無底的深淵,令人睹之生畏。

看着這幕畫面,陳長生想起了當年離開周園後在雪原上看到的那片夜色,神情略顯凝重。

年輕的魔君隱忍多年,將天賦與才華盡數藏匿在浪蕩不羈的外表裡,今夜終於展露鋒芒。

在獲得了完整的傳承之後,他的境界強大的難以想象!

在年輕一代的人族裡,很難找到同樣強大的人物。

無論是他還是徐有容,都要明顯地差出一截,就算是秋山君來了,也應該勝不過對方。

除非是逍遙榜前列的肖張、樑王孫等人,或者與纔有一戰之力。

他現在身受重傷,馭劍之威不及巔峰狀態下的十分之一,只能憑法寶與外物作戰,更加不是對手。

但他先前沒有撒謊,他確實想要試着把魔君殺死。

因爲他還有別的手段,別的幫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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