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邊的“她”忽的輕笑了起來,而集中注意力施法的夏德只見被帆布遮住的魔女,像是大變活人一樣的消失,使得聳起的布匹完全落到了餐布上。
他拿開那塊帆布,看到有着灰黑色頭髮的巴掌大的布娃娃躺在餐布上,那隻布娃娃的眼睛用黑色的鈕釦縫製,鼻子則是紅色的布團,臉上分明還帶着自得的笑意。
“這”
夏德便又將那塊帆布重新拿起來遮住它,帆布撤走魔女重現,她扶着餐布坐起來,抿着嘴和他對視幾秒便移開了視線:
“這變形術不對勁,我的人類形態本身就是變形結果,它居然能夠在變形狀態的基礎上再強制變形看來詛咒狀態對我的影響真的很大這次不算,等我狀態好些了我再試一次。”
說着便轉過頭不去看夏德,只把側臉留給了他,她此時分明連耳朵根都紅透了。
夏德很識趣在午飯結束前沒有再談論這個話題,而再次啓程向着林地深處前進的時候,魔女索性變作了貓頭鷹又站在了夏德的肩膀上:
“我有午睡的習慣,你不介意我站在你肩膀上休息一下吧?”
“不介意,但不是由你來指路嗎?”
“我告訴你方向,到了地方我會醒的。”
夏德感覺她絕對不是想睡午覺了,分明就是想要儘快忘掉變形術的事情。
下午一點半左右,兩人總算是到達了魔女選定的目的地。那是坐落在林地中的荒廢村落,低矮的房屋已經大半坍塌,其中大部分建築都是土坯房,看起來至少被廢棄了半個世紀的時間。
“我和丹妮斯特在百年前來過這邊,果然已經荒廢了,就是不知道村民是集體搬遷去了城裡還是有其他的原因。”
貓頭鷹站在夏德肩膀上,讓夏德穿過荒村後來到了村外的墓地。
這種林地中的小村落裡原本居民就不多,村外的墓園也不會有大城市那樣的教堂、柵欄和守墓人小屋。
那裡看上去只是一片地面略有起伏的稀疏林地,過去的墳墓已經和大地融爲了一體。但這裡的確有着濃郁的死亡力量,如果有人在這種地方自殺,大概率會變成惡靈。
“也許在變形術方面我還有些不足,但通靈術肯定沒問題。”
貓頭鷹撲啦啦扇着翅膀飛了起來,於是魔女重新出現在了夏德身邊。
她並非只是指揮着夏德干活,而是和夏德一起在荒村墓地中進行儀式場地的佈置。不過因爲剛纔屍體爆炸後存留的痕跡太少,因此這次只能再通靈出一個靈魂。
一切佈置妥當後,不是很穩定的十環命環浮現在了魔女的身後。屍體殘存的組織被夏德放在了一隻注滿了水的金屬盆中,她讓夏德稍微向後退了幾步,她自己捧着那隻金屬盆站在儀式場地的正中央:
“死亡與我同在。”
輕聲呼喚後將盆中的液體和漂浮物一起倒向了腳下的大地,隨後在夏德略顯驚訝的注視下,那些血水逐漸讓地面變得透明,直至讓溫斯萊特小姐腳下的土地變作了黑色的水面。
那水面隨着水流向外流淌而擴展,最終以她的雙腳爲中心,形成了一個大致呈現出圓形的直徑五米左右的區域。
明明此刻天光大亮,初秋午後的陽光穿過樹冠將斑駁樹影映在林中,但她所在的那片區域內卻像是陷入了永恆的黑暗中。
魔女的身體浮現出金色的光芒讓她不至於被黑暗吞噬,但看她身體微微發抖的模樣分明依然感覺到不適。
夏德自己倒是在那片黑暗區域之外,但那熟悉的洞徹靈魂的寒冷一下讓他知道了芙洛拉·溫斯萊特做了什麼事情:她忍受着身體與靈魂的雙重寒冷,部分投影了“真實的死亡”的一部分到生者的世界,而且還能保證那片死亡被穩定的固定下來不會蔓延:
“死亡的大魔女,果然配得上這個位置,她真的不只是變形術大師!”
黛芙琳修女雖然可以直接打開通往“真實的死亡”的通道,但那是憑藉被選者的力量做到的。如今溫斯萊特小姐將“真實死亡”部分投影到現實世界,可是純粹靠着自己的天賦和魔女的力量。
這不僅需要深刻理解死亡,還需要限制死亡對生者世界的侵襲,夏德自認爲自己也做不到這種事情。
不過溫斯萊特小姐顯然也不是經常這樣做,看她發抖的動作就知道死亡對她的影響也不小。
她沒有再與夏德說話,而是迅速對着腳下那堆屍體殘骸施法。十幾秒後,散發着淡淡白色光芒的靈魂便與她共同站立在了那片黑暗中。
這是那個七環術士的靈魂,但即使是靈魂狀態也因爲是男性而讓魔女皺眉。
她想要儘快結束這種糟糕的通靈環境,於是便直接問道:
“【樹洞協會】到底有多大的規模?”
明明夏德距離她不到十米,但夏德聽到的魔女的聲音卻像是從極遠的地方飄來,而且還帶着迴音。
“我們是一個大家庭,我們所有人都爲了一個目標而行動,我們有至少一百八十人。”
表情呆滯的靈魂最終還是沒能反抗。
溫斯萊特小姐深深皺眉:
“你們中最高等級的環術士是多少環?有幾個?”
“十二環,我只知道其中三位。”
沒有十三環還算是好消息。“【樹洞協會】現在有多少人在維斯塔林地地區?”
她繼續問道,右手已經抓住了自己的左臂,她想用這種動作取暖。
呆滯的靈魂繼續回答:
“我不知道,我和同伴只負責監視班納特舊宅的時間波動痕跡。”
回答問題的靈魂上的光芒已經開始了閃爍,魔女強制的提問讓這靈魂迅速變得不穩定:
“你們是如何監視時間波動痕跡的?”
“儀式,我不懂這些。”
“你們的監視和調查有什麼結果嗎?”
“溪木鎮,有一張大網,血緣,時間穿越,矛盾.”
那靈魂在黑暗的水域上開始若隱若現,因此他的話也變得斷斷續續。
溫斯萊特小姐急忙繼續詢問:
“你們來到溪木鎮除了尋找時間樹洞以外,還有其他目的嗎?”
那靈魂幾乎已經近半變作了黑色,並與那片奇異的區域融爲一體:
“聽聞.聊天大事被選者.”
“什麼?”
魔女驚訝的看向了那個靈魂:
“等等,什麼被選者?”
但那幾乎要消失的靈魂此刻卻忽然又變得清晰起來,只是純白的靈體被染成了黑色,它伸出雙手就要掐住溫斯萊特小姐的脖子:
“爲什麼你可以活着!”
“因爲我是活人。”
灰黑色頭髮的姑娘擡手一揮,周遭的黑暗立刻將那靈魂吞沒,將這個本就應該離去的靈魂帶回屬於它的地方。
這種事情她以前做過很多,但沒想到這次黑暗吞沒了那靈魂後,當她試圖驅散腳下的水域時,無數只灰色乾枯的手卻一同從面前的黑暗中伸出:
“爲什麼你能活着!”
“好痛苦,好痛苦!”
“我不喜歡吃牛肉!”
“恨啊,恨啊!”
“和我們一起走下去吧!”
溫斯萊特小姐立刻向後退,顧不上驚訝,再次揮動右手,想讓這片由自己召喚而來的死亡將這些不應該出現在生者世界的東西帶走:
“糟糕,等級下降的後果這麼嚴重嗎?”
但在死寂般的黑暗將這些枯手吞沒的同時,她又發現自己的身體從腳下開始,居然也正在被黑暗水域吞沒。
意識到情況不對勁的她急忙想要撤銷奇術驅散死亡,施法中斷的過程很順利,但她卻發現周圍的黑暗並沒有被陽光代替,反而是這片黑暗和腳下的水面變得越來越真實,而生者世界的陽光卻距離她越來越遠。
這並不是死亡正在向活人的世界蔓延,而是她正在被拖拽向死者的世界。
死亡凍結了靈魂,讓靈在軀體內的流淌近乎完全停滯。她掙扎着想要繼續後退,但已經透明的雙腳卻像是被死死的粘在了水面上,同時周圍林地的景色已經完全消失不見了。
銀色的光自遠處照射而來,驚恐的芙洛拉·溫斯萊特擡頭向前,眼眸中一個接着一個的透明白色靈魂不知何時出現在了她的周圍,並一個接着一個的經過她的身邊向着那光芒來源處走去。
她不想知道面前越來越亮的銀色的光是什麼,但她的身體卻不受控制的擡起了頭。於是那碩大的半沉在水域遠處的銀色月亮便照亮了她的臉,潛藏在靈魂深處的死亡的空洞感霎那間完全侵染了她,她的雙眼便在那月光下變作了銀色。
“冥月.”
她擡起原本無法動的腳試圖向前走去,然後感覺到了熱量從自己的右臂上迸發,一隻手死死的抓住了她的胳膊。
冰冷的皮膚在身體被拖拽着向後移動時才恢復知覺,隨後才微微轉過僵硬的脖子,看到夏德帶着她不斷的後退。
這種感覺很熟悉,上午時在書房裡她便是被這隻手拉回了“現在”。而此時仔細看,夏德果然也踏上了這片幻影般的黑暗水域,陽光正在迴歸,他身上那股獨屬於活人的熱量彷彿在驅散這裡的一切寒冷與虛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