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晚榮雖是生平第一遭趕牛車,還是趕得有聲有色,吆喝指使無不如意。小黑在他的駕馭下把車拉得四平八穩,只有一些輕微的顛簸。小黑跑得性發,撒開四蹄跑起來,迅捷異常,陳晚榮耳畔生風,比起駿馬一點也不遜色。
不一會兒功夫,就下了官道,上了小道。官道上的熱鬧繁忙景象不復現,不少農人在田間村頭忙活,爲下種做準備,另有一番田園恬靜氣息。
陳晚榮吆喝一聲,輕輕一拽繩子,小黑放慢了腳步,不緊不慢的跑着。
陳晚榮遠遠看見自己賴以棲身的三間茅草屋,不由得有點好奇的想自己今天實現了陳老實多年的心願,不知道陳老實會興奮成什麼樣?
正在陳晚榮轉念頭的當口,傳來砰砰的響聲,陳晚榮尋聲望去,只見陳王氏正在屋檐下洗衣服,響聲正是從她手裡的木槌發出。
陳王氏專心洗衣服,沒有發現陳晚榮回來,直到陳晚榮把牛車趕到近前,叫聲:“娘,洗衣服吶!”
“晚榮回來啦!”陳王氏擡頭髮現是陳晚榮,乍見能幹兒子歸來歡喜無已,笑得眼紋都不見了。
陳晚榮有點好奇的問道:“娘,昨天才洗了衣服,怎麼又洗了?”
“都是你爹,喝不得要喝,昨晚上喝多了,吐得一身都是,不洗能行麼?他就那幾件舊衣衫,要不洗連換洗的都沒有呢。”陳王氏數落完陳老實這纔打量起小黑,問道:“晚榮,你在哪裡借的牛?這牛好好哦!娘活了這把年歲,就沒見過這麼好的牛呢。”
昨天陳老實太高興了,可以說是他這輩子最高興的日子了,這酒喝了多少就不清楚了,居然給喝吐了,怪不得今天早上送陳再榮時是那般有氣無力模樣。
陳晚榮實話實說:“娘,是我買的。”
一家人最想的就是擁有一頭牛,現在夢想成真,陳王氏肯定會很高興。果不其然,陳王氏一聽這話,笑得眼睛只剩一條小縫了:“晚榮,你變着法子討娘開心,娘曉得。你有之份心,娘就開心了。以後不許撒謊哦!”
這是千真萬確的事情,她居然不信,陳晚榮只想到她會開心不已,就沒想過這種結果,不由得愣住了。從車上跳下來,非常認真的道:“娘,這是真的,我真的買了一頭牛,我沒騙您。”
“晚榮,你真沒……”陳王氏打量着陳晚榮,見他一臉的認真,絕對不象在說假話,不由得猶豫起來,一句“你沒騙人”的話再也說不出口了,遲疑的問道:“真的?”
陳晚榮只得再次肯定:“娘,我說假話有意思麼?這麼大的事,我能說假話麼?”
“一頭尋常牛就要十來貫錢,娘瞧這牛沒有二十貫買不到,晚榮,你哪來這麼多錢?”陳王氏在農村生活了一輩子,雖然自己沒有牛,對牲口很是瞭解,一語切中要害。最後才語重心長的道:“晚榮,娘知道你能幹,可是錢要來得清白,用起來才安心。”
她人雖窮,卻有操守,能守貧。這也不能怪她,二十貫錢不要說在赤貧之家,就是在殷實之家也不是個小數目,她不能不問個明白。
“娘,您還記得我配的鞣劑嗎?李老闆要了兩百斤,他付了我一筆訂金,我就用來買牛了。”買牛的曲折太長,陳晚榮三言兩語也不能說清楚,只能擇要而言了。
對陳晚榮搞化工的本事陳王氏是深信不疑,一下子高興起來,歡喜無已,眼裡閃着淚花:“晚榮,你真能幹,買牛了,買牛嘍!老實子,快出來看哦,晚榮買牛回來啦!”
開始是在說,說到後面是在唱,唱到後來再也忍不住了,眼裡流下了激動的眼淚。一段話給她用說唱兩種方式表達出來,蘊含着無盡的辛酸、期待、歡喜。
幾十年的心願成真,沒有人不激動,只是表達激動的方式不同罷了。
“你想牛想瘋了吧?晚榮是能幹,可是要買牛還差得遠呢。牛要值多少錢,你曉得麼?一般的牛也要十貫,好一點的要十四五貫,火鹼的餘錢只有四貫,怎麼買得起?”陳老實根本就不信,帳目算得瞞清,手裡的斧頭不停,砍在木頭上,發出砰砰的響聲。
陳王氏氣得不行,高興之情剎那間全不見影了,狠狠一跺腳,埋怨起來:“天天想牛,買回來了你又不信。你要怎麼纔信?愛信不信!”打從心裡喜歡小黑,手在圍裙上擦擦,向小黑的耳朵伸去,嘴裡喚道:“牛兒乖,乖。”
她一靠近,小黑身上的毛髮就豎起來,眼睛瞪着她,一對彎月角對着陳王氏,就要發威了。陳王氏不僅不惱,反而笑得更開心了:“好牛纔有這威風呢!”
陳晚榮在小黑頭上拍拍:“這是娘,不許胡來!”
小黑瞄着她,身上豎起的毛髮恢復平靜,小步上前,嘴巴在陳王氏手掌裡舔着,不時用牛角在陳王氏身上蹭蹭。
居然不認生,好象早就養熟的一樣,陳王氏歡喜無已,臉上泛起了紅光,彷彿年輕了十歲,童心上來雙手在小黑的睫毛上一碰,小黑的眼睛不由得一閉。
“你敢瞪我,你敢瞪我。”陳王氏這一刻展現出了鮮爲人知的一面,居然和小黑玩耍起來了,不住在小黑的眼睫毛上碰觸,小黑的眼睛睜睜閉閉,好象孩童遇到慈母般開心,不住甩尾巴,仰起頭一聲歡吼。
“你這壞東西,也不小聲點,震得我耳朵都聾了。”陳王氏愛憐無限的拽着小黑的耳朵:“你得多大力氣才吼得這麼響?”
“哪來的牛?”隨着陳老實一聲問話,他的人也出現在門口,右手裡握着明晃晃的斧頭,向上沾滿了木屑,往門口一站。待得瞧清了,眼睛一下子瞪得老大:“這是哪家的牛,這麼好?我還沒見過這麼好的牛呢。”把斧頭一放,大步出來,仔細打量起小黑。
陳王氏白了他一眼,有點沒好氣的道:“還能哪家的?當然是我們家的。給你說,這是晚榮用鞣劑訂金買的呢。”
“晚榮,這是真的麼?”陳老實眼睛瞪得老大,若小黑的牛眼睛是大哥的話,他的眼睛就是二哥了。
陳晚榮點頭肯定:“爹,是真的。”
陳老實右手指着陳晚榮,半天說不出來話,胸口急劇起伏。陳王氏眼睛一翻,瞪着他,沒好氣的問道:“咋了?你不信?”
“我我我,我信!”陳老實一句話說完,雙手捂面,低低飲泣起來。
在唐朝,擁有一頭牛和我們現在扔有一臺拖拉機差不多。小黑這等好牛就好比是大卡車了,一個等米下鍋的赤貧之家突然擁有一輛卡車,任誰也難以一下子接受。等他接受事實之後,緊接着就是驚喜、興奮,這種巨大的悲喜落差足以把最冷靜的人歡喜得暈倒。
陳老實興奮過度,頭腦裡鬧哄哄的,直想一屁股坐在地上,右手撐在牆上。過了一會兒,激動的心情略爲平復,說聲“我們有牛了”,再也忍不住了,眼淚嘩嘩下,嗚嗚的哭出聲來。
他的心情陳王氏很是理解,抑止住激動的心情,轉移話題:“老頭子,晚榮買了好多東西回來,快過來幫忙搬搬。”
她這樣說話是轉移陳老實的注意力,免得他再哭泣。這一招很有效用,陳老實抹抹通紅的眼睛,應一聲,大步過來幫着搬東西。
三人一齊動手,先把米、肉、糖,以及原料搬下來,最後才把裝廢水的木桶擡下來。廢水混雜了多種味道,臭不可聞,陳老實和陳王氏相信陳晚榮做的事肯定有道理,問都不問,只管搬就是。對於直腸直肚的陳老實來說,這種事情真是少見。
陳老實撫着小黑的嘴巴,很是愛憐的道:“小黑,你來我們窮人家可苦了你呢,連個窩都沒有,你睡哪裡呢?婆娘,晚榮,走,搭牛棚去!”
也不等陳晚榮和陳王氏有所反應,提起斧頭就走,嘴裡兀自嘮叨着:“今天不把牛棚搭好,不準睡覺!”
居然下死命令了,陳晚榮還真有點想不到。陳晚榮是想到家之後趕緊把廢水處理了,做出香皂好賣錢。香皂可是好東西,在唐朝推出的話,肯定會大受歡迎,賺得盆滿鉢滿不是夢。處此之情,也不得不暫時擱置這一想法,只得跟着去搭牛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