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鄭晴眼裡,陳晚榮懂禮貌,說話有分寸,更難得是一個好學生,虛心請教茶藝之道,萬未想到陳晚榮驚奇得好象叫化子撿到元寶似的,一下子愣住了:“什麼是我?”
陳晚榮忙從懷裡掏出一張紙,展開,放到桌上:“這圖最後四行是你畫的吧?”
鄭晴一瞧,正是那幅植樹圖,輕笑一聲,不等陳晚榮讚美她,倒先讚美起陳晚榮了:“陳先生,您這道題出得可真是絕!這題咋看之下很平常,一點出奇的地方都沒有,細研之下才知道這題很難。陳先生大才俊之士,小女子有幸得見先生,實是三生有幸!”站起身,向陳晚榮盈盈一福,媚態橫生,說不出的美。
這都是陳晚榮在另一時空看到這道數學難題,一時興起在網上搜索一番,沒想到竟然讓她讚歎如此,忙謙道:“鄭小姐過獎了,真正了不起的是您呀!自從我看了這圖之後,我就在想是哪位絕頂絕明的奇女子畫出來的。我一直想知道,可是吳先生嘴巴太緊,就不給我說。”
鄭晴聽他說得真誠,抿着嘴脣,一臉的笑意:“讓陳先生掛心了,鄭晴的罪過。”
能畫出十六行圖是很了不起的數學家,陳晚榮早就對這位素未謀面的才女欽佩無已,聽她話裡不無自責之意,忙寬慰:“鄭小姐,您言重了,言重了。我早就見過您了,卻不知您就是那位我一直想見而見不着的奇女子,真是有眼無珠了,這裡謝罪了!”抱拳一揖。
鄭晴忙盈盈一福回禮,連聲說不敢當的謙遜之詞,末了這才邀請陳晚榮重新就坐,笑道:“陳先生好細密的心思。連筆跡也沒放過。”
拘謹不過是一層窗戶紙。一旦捅破,就再也不能給人制造距離。兩人早就暗中讚賞對方,鄭晴自認和陳晚榮之間的距離拉近了不少。嬌軀朝陳晚榮身邊挪挪,離陳晚榮更近些。
陳晚榮心裡也有這種感覺,也向鄭晴靠得近些,這才道:“男子和女子的筆跡其實很好辨認,男子筆跡多陽則之氣,女子則多幾分娟秀。多幾分柔媚。我剛開始也沒有注意到,還以爲是吳先生畫的,細看之後這才發現,後知後覺了。我看到小姐地畫作,落款是您地芳名,這才冒昧相詢,還請您不要見怪。”
牆璧上掛着一幅士女撫琴圖。和植樹圖上的筆跡相同,引起了陳晚榮的注意,細瞧之下上面地落款是“鄭晴”二字,這才知道這位才女的大名,相詢之下竟然是眼前麗人,要陳晚榮不興奮都不成。
“陳先生高見!”鄭晴很是贊同陳晚榮的分析。不論多麼大氣的女子,畢竟還是女兒身,筆跡難免不帶娟秀之氣,就是詩詞不乏剛勁的武則天也不能倖免,更何況鄭晴了。
陳晚榮的脖子伸得老長。看着鄭晴,問道:“三月初四,渭水之濱解商高之說地也是您?”
“您看見了?”鄭晴很是驚訝,打量一眼陳晚榮,湊得更近點,一陣醉人的女兒香鑽進陳晚榮鼻管也沒有發覺,給陳晚榮解釋:“三月三我去長安看望娘和弟弟。回來路過渭水之濱。見幾個姐妹在議論商高之說的解法,爭執不休。就寫了一種解法。不到之處,還請陳先生不要見笑。”
要是換個有不良心思的人,當此之情肯定會暗中猛吸她的女兒體香,陳晚榮很是欽佩她,一點不良心思也沒有,笑道:“您那解法簡潔明瞭,讓人一看就懂,古往今來如您這般簡潔明瞭者,鮮也!”
這不是恭維話,是真心話。勾股定理的證法,見之於記載的就有四百多種,大多太繁複,這裡補那裡拼地,看得人眼花繚亂,真正稱得上簡潔明瞭的卻不多。
鄭晴意外發現陳晚榮也懂術數,忽閃着明亮的眸子打量着陳晚榮:“陳先生也是此道好手,失敬了,失敬了!”
“不敢,不敢,略有涉略而已,不及您精深。”勾股定理非常有名,陳晚榮在網上見過多種證法,也記住了幾種簡潔的方法,這些都是別人的成果,沒有一種是自己的證法,這話說得非常謙遜。
聽在鄭晴耳裡就不同了,這是謙虛,一種美德,暗中讚歎陳晚榮不矜驕:“陳先生,我還有一種證法,請您指點一下。”纖纖玉指沾着茶水在桌上畫起來。
才畫了幾筆,陳晚榮驚訝不置,這方法雖比在渭水之濱的證法要繁複些,多處拼補,卻另有奇思妙想之處,讚歎:“鄭小姐真是大才!”
鄭晴微微一笑,站起身,沾着茶水再畫,陳晚榮看得忘乎所以,也站起身,站到鄭晴旁邊,一雙眼睛隨着鄭晴纖纖玉指不住移動。
兩人肩並肩,站得很近,一門心思在解算術題,要是不明究裡的人肯定會把他們當作一對正在耳鬢廝磨的情侶。
“陳小弟,您可來了!”一個很是驚喜的聲音從屋外傳來,不用想都知道是鄭建秋。
鄭晴忙用袖子擦桌上地水漬,手忙腳亂的頗有點驚惶,陳晚榮很是訝異。鄭晴壓低聲音,在陳晚榮耳邊輕聲道:“爹要是知道我用他的青城雪芽來寫字,肯定要捶胸口。”末了還吐吐小香舌,一臉的調皮模樣。
適才那個秀眉微蹙,緊抿着嘴脣,專注於解題的才女一下子不見了,活動一個千嬌媚的小女兒,陳晚榮要不是親見,還真難相信她變化是如此之快。
“見過老爺子!”陳晚榮衝進屋的鄭建秋抱拳行禮。
鄭建秋忙拉着,未語先笑:“陳小弟,免了免了,這些俗禮就別提了,隨便一點更能見心見性。”
“爹,您醒啦。”鄭晴掛在鄭建秋地胳膊上,輕搖起來。一副調皮孩子模樣。
鄭建秋對女兒很是溺愛。在鄭晴瑤鼻上輕刮一下,埋怨起來:“你這丫頭,陳小弟來了也不叫醒爹。這是待客之道麼?”
“爹,人家是爲了您好嘛!”鄭晴白了一眼陳晚榮,彷彿陳晚榮做錯什麼事似地。
鄭建秋笑呵呵的道:“你擔哪門子地心。爹酒量如海,這些年就沒喝好過,就昨兒和陳小弟喝得最痛快。”
一個酒量如海的酒徒要是找不到對手,總覺得不能盡興。一旦給人灌趴下了,醒來之後不僅不覺得難受,反倒是挺高興,鄭建秋就是這類人中的一個。
陳晚榮打量鄭建秋,見他睡眼惺鬆,想必是才起牀。照他們地話來推斷,應該是昨天回來睡到現在。心下恍然,怪不得鄭晴一提起鄭建秋就要埋怨自己。把她爹灌趴下了,作爲女兒,見到“元兇”能不數落幾句麼?
鄭晴把桌上地茶杯端起,遞到鄭建秋手裡:“爹,您可是怪錯好人啦。人家把茶給您煮好了呢。”
鄭建秋好青城芽,更好鄭晴煮的茶,揭開蓋子喝了一口,咂吧着嘴品評起來:“好喝,好喝。真好喝!清香之中自有一股出塵之意,只有我心思靈巧的女兒才煮得出來。”讚歎完了這才發覺站着說話很不禮貌,忙邀請陳晚榮就坐:“陳小弟,坐坐坐!”坐了下來。
陳晚榮謝一聲,坐在他旁邊,鄭晴站在鄭建秋身旁,玉手輕輕捶着他地肩頭。
“酒逢知己千杯少。這話有道理。但不全對。”鄭建秋興致極爲高昂,摸着鬍鬚笑道:“這些年。說得來,談得攏的人沒少見,就是能喝過我的人還沒遇到。昨兒個,陳小弟可是讓我心服口服,這些年我是第一次醉倒!陳小弟,今兒我們還得再續歡愉,喝個痛快。”
鄭晴在他肩頭輕輕一推,嗔道:“爹!”意思是說不能再喝了。
女兒關心自己固然讓人欣喜,只是鄭建秋餘興不減,未免覺得有點礙事,乾脆找點事兒把她支走:“晴兒,你菜燒得好,你去廚下做幾個小菜,爹要好好款待陳小弟。”
鄭晴本不想走,礙於父命難違,只得應允:“爹,那我走了,您陪着陳先生。”衝陳晚榮盈盈一福:“陳先生,小女子告退。”
大戶人家的禮節還真是多,讓陳晚榮侷促,忙站起身回禮:“不敢當。”鄭晴瞄了一眼陳晚榮,這纔出屋而去。
鄭建秋看着鄭晴,等她出了屋,這才轉頭衝陳晚榮笑起來:“這丫頭,心地好,有孝心,關心她爹,可也得分時候呀。陳小弟,這些年我奔忙不已,在別人眼裡我鄭老爺子風光得緊,要家財有家財,要學問有學問,可誰又知道我心裡有多苦呢?表面風光,心裡苦呀,整天忙東忙西的,就難得有一刻安寧日子。昨兒一醉,什麼事都不用想,方纔領略到清靜若水的真諦呀。”
他如此向陳晚榮倒苦水,真地是把陳晚榮當作知音了。
現代社會那些“白骨精”,人前風光,暗中承受着巨大的工作壓力,讓人身心俱疲,有好多“白骨精”最大的願望就是“哪天能睡個好覺,什麼都不用想”,而不可得。陳晚榮作爲部門主管,也有過這種經歷,知道鄭建秋作爲一家之主,作爲鄭氏商號的掌門人,肩頭的壓力有多大。
爲了放鬆身心,只能潛心於書中獲得片刻安寧,或者買醉,一醉方休萬事了,什麼事也不用想。可惜的是,他酒量偏偏大如海,要想醉而不可得,直到遇到自己,這才真的醉倒,體會到多年沒有享有地安寧,這感覺實在是太美妙了。陳晚榮對他這想法太熟悉了,笑道:“老爺子家大業大,才能如此奔忙。忙碌也是人生的一大幸事,也是一種樂趣,可以讓人過得很充實,好多人想忙碌而不可得,終其一生也不過碌碌無爲罷了。”
忙碌是一把雙刃劍,既讓人身心俱疲,也讓人過得很充實,這就要看如何去體驗了,有人乾脆來享受工作,把工作當作一種樂趣來追求,就不覺得疲憊了。這說法很新穎。鄭建秋一下子愣住了。過了一會輕拍着額頭讚道:“陳小弟高見呀,高見!忙碌是躲不掉的,天生就這命。還不如當作一種樂趣,更能讓人有興致,高高高!”
陳晚榮正想謙遜兩句,只見鄭晴急急忙忙的衝進來,喘着氣,酥胸起伏不定:“爹。您要拆道觀?”鄭建秋性好黃老之學,在家裡蓋了一座小道觀。
“無用之物,拆了吧。”鄭建秋臉一沉,頗有幾分不高興:“道術仙法,全是騙人的玩意,拆了好。”
鄭建秋一心向往神仙般的生活,之所以好青城雪芽就是慕青城山的仙名。對這道觀是珍若性命,居然毫不嗇惜,鄭晴是萬萬想不到,還以爲自己聽錯了:“爹,您是說真的?”
“當然是真地!”鄭建秋想也沒有想,調門調高了好幾度:“那些神仙方士,不過是學到一點皮毛,就來欺騙世人,爹辨事不明,給瞞騙了幾十年。現在也該清醒了。”
“您……”鄭晴不得不信了,萬分難解之下,眼睛不由自主地瞄上了陳晚榮,心想不會是他讓鄭建秋髮生了轉變吧?
知女莫若父,鄭建秋證實她地猜測:“沒錯,是陳小弟戮穿了這些騙術。血手印、油炸厲鬼、蛇妖附體,陳小弟熟稔於胸。要不是陳小弟。爹就是到老也不知道給這些別有用心的江湖方士欺騙了。”言來很是憤恨。臉上閃着怒色。
越是聰明人越是不能給人欺騙,象鄭建秋這樣地人物一旦發現給人欺騙。那是奇恥大辱,更何況還是自己追求了一生的道術仙法,心中的憤恨可想而知了。一覺醒來,馬上派人去拆道觀泄憤。
在鄭晴眼裡,鄭建秋是慈父,很少見他如此大光其火,不由得慌了,衝陳晚榮使眼色,意思是要陳晚榮勸解鄭建秋。
就是她沒有這個意思,陳晚榮處此之情也不得不勸上幾句,笑道:“老爺子請息怒。這事,我以爲拆道觀大可不必。”
“陳小弟,難道您也信這些胡說?”鄭建秋打量着陳晚榮,有點不悅。
陳晚榮搖頭解釋道:“老爺子過慮了,我哪會信這些無稽之談。我不信道術仙法,但我信《老子》。”
《老子》也就是《道德經》,是道家最重要的典籍,陳晚榮這話有點讓人摸不着頭腦,鄭建秋盯着陳晚榮問道:“陳小弟,這話怎講?”
陳晚榮不慌不忙解釋:“《老子》裡面有些話很有道理,上善若水的以柔制剛之策,治大國如烹小鮮地舉重若輕之理,對我們很有啓迪。不能因爲別有居心地方士的欺騙行爲就否定了《老子》所蘊含地道理。再說了,並不是所有的道家都是壞人,他們中也有好人,他們所煉的丹藥,有些的確是可以治病、延年益壽。我的意思是說,不能一概而論之,還請老爺子三思。”
煉丹術在歷史上起過重要作用,那些化學反應給別有居心地不良方士拿來忽悠人,騙取錢財,貽害人間,這點不假。有道之士煉的丹藥,確實救活過不少人,也不能抹煞,陳晚榮這話很是中肯,不無道理,鄭晴忙附和:“爹,陳先生說得對,方士有好有壞,不能因爲一些不良方士的不良之舉而怪罪所有的方士。”
鄭建秋摸着鬍鬚,沉吟不語。陳晚榮知道正是下說詞的好時機,再分析道:“《老子》含有奇正相生之道,若是學好了,用好了,何嘗不能造福呢?別的不說,每當心情煩躁的時候讀《老子》五千言會使人平靜,不再坐立難安。”
《老子》之所以能流傳兩千多年,一直爲人所稱頌,奇正相生之理非常豐富,讓人叫絕。至於熟讀《老子》讓人心靜一事,鄭建秋本人就多有體會,對陳晚榮這話很是贊同,想了一想,道:“罷了,就留着吧。叫他們停下來。”
鄭晴展顏一笑:“爹,您真好!”衝陳晚榮盈盈一福:“謝謝陳先生!”轉身離去,好象穿花蝴蝶般快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