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再入長安

“請問,晚榮兄在嗎?”陳晚榮才端着碗,就聽見黃伯鳴的聲音響起。今兒是陳再榮進京的大日子,可也不能早到連早飯才端到手上的程度,雷也不打吃飯人!

陳晚榮忙放下飯碗,迎出來,只見黃伯鳴和齊賢明並肩而站,衝陳晚榮一抱拳:“請問晚榮兄可都準備好了?縣館都等着呢。”

“準是準備好了,只是五臟廟還有點事要做。”陳晚榮在肚子上輕拍兩下,意思是說還沒吃飯。

齊賢明怕陳晚榮誤會,忙解釋道:“晚榮兄請別誤會。我們學館雖不爭氣,送進國子監的生員還是有些,只不過沒有一個如再榮這般出衆的了,是以我們都有點心急,先生,生員們早早就聚齊了。”

陳晚榮哪會爲這事生氣,笑道:“齊先生言重了。你們用過早點了麼?要是沒用過,我們一起吃點。”

“這個……”黃伯鳴只說了兩個字就沒有下文了。

陳晚榮知道他們也沒有吃早飯,這些人也真是的,再忙總得吃飯,笑道:“一點便飯,還請二位先生不要推辭。^^?君?子??堂?^^再榮,請二位先生上座!”

陳再榮應一聲,以弟子之禮見過,引導二人進屋,坐在上位。陳王氏忙端來粥,送上饅頭,小菜。黃伯鳴二人謝一聲,老實不客氣的吃起來。吃過早點,不用黃伯鳴催,陳再榮把包裹挎在胳膊上。其實包裹裡也沒什麼東西,主要是些吃的,是陳老實夫婦忙前忙後給做的。長安的食品多的是,根本就用不着,只是在慈母眼裡,兒子出行。那是何等的大事,要不帶也不行。

要不然孟郊的“慈母手中線,遊子身上衣。臨行密密縫,意恐遲遲歸。誰言寸草心,報得三春暉”,那樣地深入人心。慈母雖是力量有限。所做的事情不算大,還很瑣碎,卻自有一股溫暖人心的力量,讓人想拒也拒不了。

“伯父,伯母,您們也得去。”黃伯鳴相邀。

這事陳老實還着實想不到,遲疑着道:“我們去做甚呢?有晚榮就行了。”

“伯父所言極是。長兄如父嘛!”黃伯鳴先是誇一句,這才道:“只是伯父伯母這些年含辛茹苦,爲的就是再榮有朝一日能出人頭地。今兒是再榮的大日子,也是您的大日子,我們縣館得感謝您把這麼出色地子弟送到縣館呢。”

唐朝的讀書人倍受人尊敬,一朝登得天子堂。父母兄弟姐妹都跟着沾光,高人一籌,要是現在不請他們去,陳再榮一旦得勢,他們面子上也不好過。雖然有點取巧,於人倫上倒也說得過去。

陳王氏遲疑着道:“那老頭子去就是了,我一個婦道人家,哪能去縣館呢。”唐朝女性的思想觀念開放,拋頭露面很正常。只是陳王氏沒有讀過書。大字連一籮筐也認不了,去縣館還真不合適。

黃伯鳴笑道:“伯母言重了!我們縣館每有生員應試,都要把父母請到。若伯母不去,我們就是壞了規矩。”這就象現代社會的“歡送會”,父母得到場。

這是按慣例辦的,也沒什麼好推脫的了,陳晚榮話了道:“娘,您就去吧。這些年。您爲了再榮吃了多少苦。是應該的。”

“晚榮,你說甚話呢。娘哪裡吃苦了。那娘去換下衣衫。老頭子,你也換下。”陳王氏一拽陳老實,快步離去。

這話太在理了,陳老實想不聽都不成,只得跟着去換衣衫。沒多久功夫,換好衣衫出來,好衣衫穿在身上,年輕了許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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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家人隨着黃齊二人出了門,直去縣館。肖尚榮自小和陳再榮要好,韓花花是近親,也要相信,直送出老遠一程,這纔回去幫忙監管活兒。

遠遠望見縣館,有人在外望風,看見陳晚榮他們來了,忙進入縣館,想是報信去了。來到縣館,往裡一瞧,上百號人分列兩廂,引頸翹望,彷彿在盼望英雄歸來似地。

門內升了兩堆火,燃得正旺,火堆旁邊放了不少竹爆,準備工作還真細的。

這讓陳晚榮想到現代那些學校,特別是那些多年沒有人考上大學,沒出過“人才”的學校,一旦有人考上大學,會好好熱鬧一場,儀式搞得挺大。

沈榷和縣衙一幫子人站在頭裡,學館的先生們緊跟在他身後,再後面纔是生員。對沈榷這鑽營的勁頭,陳晚榮打從心裡瞧不起,但今天還得給他面子,一抱拳道:“勞動大人,草民心下惶恐!”

“晚榮兄說到哪裡去了?”沈榷忙回禮:“爲陳年兄壯行,是本縣的職責所在。陳年兄,恭喜!本縣預祝陳年兄高中,成爲朝廷棟樑之材!”

陳再榮回禮:“謝大人吉言!陳再榮駑鈍之資,不敢當大人吉言!”

一行人在黃齊二人地引導下,從中間經過,直接去了學舍。一進學舍,陳晚榮還以爲鑽進洞房了。學舍裡掛着紅色的紙花,牆上貼着彩色紙,還擺上了瓜果、糕點,喜氣洋洋。

在先生和生員的引領下,沈榷一衆縣衙人等坐在前排。當然,陳晚榮一家子坐在正中,今天是他們的節日,不坐中間還能坐哪裡。陳老實做夢也不想到自己大字不識的人居然有這等殊榮,連測試臉蛋是不是滾燙都忘了。

陳王氏一個勁的樂呵,比起陳老實好不到哪去。^^?君?子??堂?^^

陳晚榮平靜的坐着,彷彿這不是禮堂,是在飯店一樣輕鬆。

第二排坐的是先生,也就是我們現在說的“老師”。在他們後面纔是生員。

“沈大人,牛大人,孫大人……“黃伯鳴身爲學館祭酒,相當於現在地中學校長,自然是要“致辭”,站起身先念了一長串縣衙官員地名字。這才道:“陳伯父,陳伯母,晚榮兄,縣館的各位先生,各位生員:今天是個好日子!是學館生員陳再榮進京應試的大日子!”

一片叫好聲打斷他地講話,還伴隨着陣陣擊掌聲。讚歎聲,此起彼伏,過了好一陣這才靜下來,黃伯鳴接着往下說:“自從大唐創建以來,朝廷予讀書人格外優待,大辦學館,這是朝廷的恩典。本學館創建已近百年。一百年來,本學館爲朝廷培養了不少人才,進入國子監的有兩百三十九人,陳再榮此去,必是第二百四十人!”

又是一片歡呼聲響起,那些生員更是豔慕無已。國子監的人數有着嚴格規定。一般不會變動,一個縣館有兩百多人進入國子監,的確是值得誇耀地事情。

這是套話,例話,講完了才請沈榷講話。沈榷一通之乎者也地話講下來,講得是熱情洋溢,盡多勉勵之詞,贏得聽衆的陣陣喝采。陳晚榮卻聽得想打瞌睡,領導講話都是這種聲口。開口朝廷恩典。閉口皇恩浩蕩,相形之下陳再榮地個人能力給無視了。

沈榷講完了,黃伯鳴請陳家代表說幾句。這事非陳晚榮莫屬了,這是走過場,沒什麼實際意義,陳晚榮隨便說了幾句感謝之詞。

這之後纔是重頭戲,就是陳再榮感謝師恩了,向黃伯鳴、齊賢明這些先生磕頭拜謝了。一個個的頭磕下去。費了不少時間。

陳晚榮心裡一陣憐惜。幸好陳再榮練過武藝,身板結實。要是換作自己,肯定早就累得散架了。這等苦差事,卻惹得生員們眼睛泛紅,巴不得跪在地上叩頭的人是自己。

陳老實夫婦眼裡冒着紅光,很是自豪的看着陳再榮磕頭。可憐的人啊!陳晚榮感嘆無已,現代社會感謝師恩頂多就是擺上幾桌,喝上一頓,敬敬酒啥地,開明多了!

一通頭磕下來,皆大歡喜,個個笑得合不攏嘴,當然陳晚榮除外。

黃伯鳴拉着陳再榮的手,萬分不捨的道:“再榮啊,你這次去,一定要多用心,一定要給縣館爭光。爲師相信你,一定能成爲朝廷的棟樑!再榮,你還有些什麼事沒有辦?你給爲師說,爲師幫你完成。”

話說得絕對動聽,彷彿真是師生情長,難以割捨似的。那些先生、生員眼裡滿是希望之光,盯着陳再榮不說話,彷彿陳再榮欠他們寶貝似的。

按理說,陳再榮只需兩個字“沒有”就可以把問題解決了,陳再榮遲疑地看着陳晚榮,半天沒有說話,一臉的爲難之色。

陳老實夫婦不明白黃伯鳴話裡的意思,不住向陳再榮使眼色,意思是要他說些感謝的話就行。陳晚榮卻比他們精明多了,聽話聽音,黃伯鳴哪裡是難捨,分明是在敲竹槓,打秋風,向陳再榮索要好處了。

我們現在一個勁的叫讀書太貴,讀不起,這是實情。其實,唐朝的讀書人比起我們現代人更加辛苦,那花費更加高昂。光是進士登科那應酬就要花費鉅額的錢財,唐朝進士宴會名目繁多:大相識、次相識、小相識、聞喜、櫻桃、月燈閣打、牡丹、看佛牙、關宴。

最著名的是關宴,又叫曲江大宴,不僅珍饈美味畢集,山珍海味齊上,還要請樂坊助興,吃喝玩樂盡在其中了。

這一時期還有一種更豪華的進士宴叫“燒尾宴”,正廣泛流行。“燒尾”一詞取自“魚躍龍門”,意即“神龍燒尾,直上青雲之欹意”。龍門在現在地山西津縣,相傳是大禹治水時所鑿,每到春季時,鯉魚雲集,溯龍門而上,只是龍門水急,往往不能游過去。多次嘗試之後,鯉魚就會改遊爲躍,迎波劈浪,一舉而過龍門。就在此際,鯉魚必遭雷電轟擊,尾巴給燒掉,變成真正地龍。

因之,“燒尾”二字就是平步青雲的代名詞了。

現代大學生要自己找工作,自謀生路,混得差的擺地攤、刷皮鞋。^^?君?子??堂?^^唐朝的讀書人不一樣,中舉之後,就是朝廷的棟樑之材,朝廷給官做,混得好的可以外放。成一方大員,吃請、收禮自是不在話下,就是搜刮民財也沒問題,真的當得起“書中黃金屋”的說法。

他們前程似錦,還有不大擺宴席,大吃大喝地道理。就是沒有錢地也要打腫臉充胖子,四處借錢拼湊了。

唐朝讀書人間吃喝成風,這燒尾宴就更形厲害了,菜餚之多,做工之精細,都快趕得上“滿漢全席”了,流傳於世的菜餚就有五十八種之多。有多少沒有流傳下來就不得而知了。

感謝師恩更是很重要地一環了,黃伯鳴話裡的意思是說“陳再榮,你家現在有錢了,是不是請我們喝頓酒呀”,只不過他說得委婉罷了。如此巧妙的表達,一家四口除了陳晚榮懂。還能有誰懂?陳再榮只得向陳晚榮求助了。陳家以前家徒四壁,吃飯都成問題,之所以生這麼大地變化,是陳晚榮之功。陳再榮明知陳晚榮大方,懂規矩,也不能私自答應什麼,這主意還得陳晚榮拿。^^?君?子??堂?^^

要是放在以前,黃伯鳴知道陳家窮,斷不會說出這話。說不定還會資助點盤纏。與其說這話是對陳再榮說的。還不如說是衝陳晚榮說的更準確。

陳晚榮萬萬想不到平時和自己兄長弟短的黃伯鳴居然來這一手,看着先生們、生員們熱切的神情,也理解黃伯鳴了。這是規矩,這是風氣,他只不過代大家說出來罷了。

取出十兩黃金,陳晚榮遞在黃伯鳴手裡,笑呵呵的道:“黃先生,些微之物。不成敬意。還請您收下。再榮這些年在縣館就讀,您們花了那麼多的心血。正要感謝您們,只是身不由己,不能親自作陪,實是遺憾。請黃先生備辦幾桌酒席,代再榮謝罪。再榮此去,若能榮升,定當厚謝!”

這話很有水平,尤其是最後一句更是在暗示他們,等從長安歸來,還會有好處。他們如何聽不出來,十兩黃金,就是一百兩銀子,足夠他們美美地喝上一頓了,無不是大喜。

黃伯鳴本想收了,只是處此之情還不得不惺惺作態,忙把黃金塞回陳晚榮手裡:“晚榮兄,您這是做什麼呢?我們栽培再榮是爲朝廷出力,非爲一杯水酒。”

這是假客套,先生們纔不會相信陳晚榮會把出手的東西收回去。

陳晚榮笑着把黃金塞回他手裡:“黃先生施恩不望報,陳晚榮很受觸動!大唐要是多些您這樣的先生,大唐何愁沒有人才?只是,這錢非爲謝先生一人,是謝所有爲再榮嘔心瀝血的先生,幫助過再榮的學友們!”

黃伯鳴皺着眉頭,思慮再三,這才很“不好意思”的收了:“既如此,我就代先生們,代生員們謝過晚榮兄了。”

公然吃請,還要整個三推四讓地,真會表演,陳晚榮在心裡暗笑,嘴上卻說出一番大義凜然的話:“一日爲師,終生爲父,再榮孝敬您不是應該的麼?”

這邊事情已經辦成,沈榷這才站出來“收場”,擊掌讚道:“黃先生心懷若谷,謙讓再三,晚榮兄尊重師長,執意相請,此番情意讓沈某感動呀!在師長眼裡,真心希望學生學到才學,成爲朝廷的棟樑,這是師德!在學生眼裡,孝敬師長是該盡的義務,師恩深厚,學生感德,足以感天動地,垂範後人了!”

真是睜着眼睛說瞎話,陳晚榮在心裡甩了一長串髒話給沈榷,嘴上還不得不道:“大人言重了,一點心意罷了,不敢當大人厚譽!”

“此去長安,百里之遙,說長也不短,說短也遠,再榮,你就上路吧!爲師率領先生、生員爲你送行了!放爆竹!”黃伯鳴好處也得了,便宜也賣了,心滿意足。

陳再榮應一聲“謝恩師”,在衆人的相送之下,出了屋,向門口走去。幾個生員正手忙腳亂的往火堆裡放爆竹。

爆竹才放下去,還不會響,現在離去太不熱鬧。只得等了一會,爆竹出砰砰的響聲,陳晚榮牽着青花,陳再榮和父母、黃伯鳴、沈榷他們作別而去。

陳老實夫婦叮囑完陳再榮,再來叮囑陳晚榮,一個勁的要陳晚榮照顧好陳再榮。陳晚榮是千保證,萬保證,二老才放過他。臨別之際,陳老實夫婦萬分不捨,不由得飲泣起來,黃伯鳴他們好說歹說才勸回去。

出了縣館沒行多遠,就看見鄭晴和青萼駐馬道旁,正在等他們。鄭晴今天一改往日傅粉不施地習慣,略施胭脂,修飾了一番彎月眉,更增幾分嬌媚,看見陳晚榮臉上立時綻出一朵花兒,一拍馬背,笑盈盈地迎了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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