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曉天有些不滿的道:“是張大人,他派人給大帥送來一封信,只說了一句話:此次進軍宜緩不宜急!具體的原因他也沒有說,說是要等他趕到細說。”
哥舒翰很是不贊同這說法:“兵貴神速,當過幾天兵的人都知道,兵臨邏些城下,拿下邏些城,這仗就算打完了。誰都明白這個理,何來宜緩不宜急之說?”
“哥舒將軍,我也是這麼說的,可是大帥說了,這是張說張大人的看法,誰也不能忽視。是以纔要你趕回去,到時一起聽聽張大人的高見!”程曉天話裡有些不屑。
張說是一代人傑,才智極高,精通政務,他的看法不要說郭虔,就是睿宗、李隆基、太平公主也不敢不重視。接到他的書信後,郭虔只能等待了。
這倒是實情,既然張說另有看法,無論如何也是該聽聽,哥舒翰不再多說,把軍中事務一一交待。其實,他這先鋒沒做多少時間,事務也很明瞭,只一會兒功夫就交待完了,帶着親衛,打馬北返,去見郭虔。
郭虔的帥帳就在北方兩百里處,一個多時辰就到了。郭虔一見哥舒翰的面,大是高興,迎上來,拉着哥舒翰的手,大笑道:“哥舒將軍,你這個借來的將軍,可是大展身手了,一下子給大軍建起三座浮橋,了不得呀!有了這三座浮橋,大軍要通過犛牛河一點難處也沒有。當初,我向監軍借將,這一步是走對了!”
三座浮橋對於唐軍有多重要,郭虔是太清楚了,這話說得極是真誠,不住在哥舒翰手背上輕拍,親熱得很。
末了,郭虔這才道:“哥舒將軍。把你行軍的經過詳細說說。”
哥舒翰應一聲,把經過說了。聽說哥舒翰剛剛打了個大勝仗,以一萬對兩萬,還把吐蕃的禁軍打得沒了戰力,郭虔更加高興,請哥舒翰坐了下來:“哥舒將軍,你打了勝仗,本該跟着疾進,不過。張大人來信說是此次進軍宜緩不宜急。我和監軍、王忠嗣商量過了,不解他之意。是以把你請回來,說說你的看法。”
一接到張說這書信。郭虔就犯迷糊,兵貴神速這是兵家的法則,張說卻另有說法不說。還是與之截然相反,實是驚人之語了。
百思不得其解的郭虔把陳晚榮和王忠嗣找來商量,二人也是不解。王忠嗣有着過人的才智,仍是參不透張說的意思。無奈之下,郭虔只好把哥舒翰找來。
一路趕回來。哥舒翰思來索去。就是想不通張說地用意何在:“大帥。解鈴還需繫鈴人。末將才窮智竭。無法參透張大人地用意。還是等張大人到了。聽聽他地高見。一切自有分曉。”
郭虔有些煩躁地道:“連哥舒將軍都不解他地意思。誰還能參透呢?若是張大人說地有理。我們等等還不錯。若是不能讓人信服。我們等下去。豈不是貽誤戰機?”
對這事。哥舒翰很有信心:“大帥請放心。就算緩過三五日進軍。我們也不用怕。三五日。墀德祖贊也集結不了多少軍隊。畢竟吐蕃地勢險惡。道路難以行軍。對我們是困難。對吐蕃人同樣是困難。多出個三五萬。我們一樣能對付。”
唐軍地戰力強悍。遠非吐蕃軍隊能比。就算吐蕃多出幾萬軍隊。照樣會給打垮。對這點。郭虔很有信心:“那好!我們就等等張大人。但願他真地有高見!”
這一等不要緊。一連等了兩天。都不見張說地人影。郭虔和衆將。還有陳晚榮都焦躁起來了。更有些將領罵起了張說地祖輩。說他是害人精。這麼多人等他。他卻不見人影。
正在衆人難以忍耐之時。張說終於來了。現在地張說一臉地疲憊。雙眼通紅。很明顯缺少睡眠。衆將對他很是不爽。不少將領憋了一肚子氣。準備撒到張說頭上。一見他這副模樣。誰也說不出口了。
“讓大帥久等了!”張說沙啞着聲音,大步過來,向郭虔見禮。
陳晚榮注意張說的舉動,腳步有些虛浮,不似初見時那般沉穩,心生憐惜。
張說才名遠播,不僅文章寫得好,政務能力極強,是一代人傑,精力充沛,沒想到居然累成這模樣,不用想都知道張說一是處理吐蕃事務,二是給大軍籌備糧草,沒有時間歇息所致。唐軍現在的補給有很大一部分來自張說地籌集,他是唐軍的大功臣,乍見他的模樣,郭虔鼻頭髮酸,忙拉住張說,埋怨起來:“張大人,你得多歇息!你瞧你,都累成什麼樣了?”
張說擺擺手,豪爽地道:“大帥勿用多慮,張說還挺得住。我累點不要緊,要緊的是將士們不能空着肚子打仗。”
“快請,快請!”等張說和陳晚榮見過禮後,郭虔忙把張說請進帥帳,要他坐下來,親手奉上茶水。
張說也不多說,接過茶水,一口喝乾,把茶杯一放,沒有多餘的話,直接說正事:“我知道,我提出此次進軍宜緩不宜急的看法,讓諸位憋屈着。爲了不給你們罵娘,我拼着三天三夜不睡覺,蒐集了五十萬斤糧草、肉乾,運到營前。諸位,這可以讓你們不罵娘麼?”
不少將軍對張說這一看法很是不滿,暗中罵他的祖宗。聽了這話,不由得低下頭,默不作聲。
郭虔接過話頭:“張大人,你的高見郭某始終參悟不透,還請張大人釋疑解惑。”
張說也不客氣,點點頭道:“大帥言重了!張說一己之見,不到之處,還請各位海涵!”抱拳團團一揖,接着道:“自古以來,兵家崇尚兵貴神速,這無可厚非。張說雖無軍旅經歷,但對兵事略有涉略,神速與否只是看情況。若是一仗打完了就完了。那麼兵貴神速自然是好。若是仗打完了,禍患卻留下來了,還是慢一點的好。”
這話更繞了,衆人聽得很是迷糊,眨巴着眼睛,不解的望着張說。
哥舒翰大聲請教道:“張大人,你地意思是說,我們要是現在就把仗打完了,那是遺害。不知這話從何說起?”
陳晚榮附和一句:“張大人。還請你明言。”
這問題正是衆人所想,緊盯着張說,眼睛一眨不眨。生怕錯過一點細節。
張說並沒有直接回答,而是說到其他方面去了:“諸位,在說出原委之前。我先說個比方。我問你們,要讓狗始終跟着你,怎樣做最好?”
費俊行張口就答:“用繩子套住就是了。很簡單地辦法!”
“對呀,這事誰不懂呀?”衆將略帶譏嘲的附和。張說搖頭道:“費將軍說地有理,要是這隻狗不讓你靠近,那又怎麼辦?”
“不讓我靠近,我就用箭射死它!”費俊行回答得很強硬。
這說法很對將領們的脾性,無不是大聲贊同。
張說笑道:“其實。辦法很簡單。只需要你手裡有肉有骨頭,不時給它扔上一點。這隻狗就會乖乖地跟着你。你到哪裡,它就到哪裡。”
這辦法簡單。卻很實用,衆人一愣,繼而就是一片輕笑聲響起。
陳晚榮問道:“請問張大人,這和吐蕃有何關係?”
張說輕輕擊掌道:“陳監軍問地,正是張說要說的。吐蕃目下就是這隻狗,若是打得太快,會逃掉。因而,只能緩進。曹操徵西涼,大張旗鼓,緩緩進軍,諸將皆不解其意,紛紛請戰,更有人說曹操不是。其實,曹操深知西涼的特點,山高溝險,各部族散居各處,若是快速進軍的話,那麼仗是打勝了,卻不能把西涼的有生力量殲滅掉。
“曹操大舉進攻的消息一放出,西涼人調兵遣將,準備與曹操大戰一場。曹操要的就是西涼人把軍隊集中,便於他一戰而殲之。戰爭的結果正如曹操所料,一仗打下來,西涼再也沒有了起事的本錢,西涼有了數十年地穩定。”曹操徵西涼一戰,不再遵循“兵貴神速”地兵家要旨,而是緩緩進軍,最終把西涼的有生力量給全殲了,使得西涼平靜了幾十年,是歷史上的經典一戰。
衆將中知道此戰者不在少數,乍聽此言,不由得大是疑惑,費俊行問道:“張大人,難道說吐蕃就是當年地西涼?”
“沒錯!”張說擊掌而答:“目下的吐蕃和西涼至少有兩點相似:一是山高水遠,地勢險要,道路難行,吐蕃的軍隊集結不便,我們地進軍同樣不便。二是力量分散各處,西涼的部族都有自己的軍隊,而吐蕃除了贊普有軍隊外,就是那些千戶、統兵一方的將領、朝中大臣,他們不僅有自己的軍隊,還有封地。
“若是我們快速進軍,一戰就把邏些城打下來了,請問各位:吐蕃那些分散在各處的軍隊他們會怎麼做?是不是要與大唐爲敵?那是一定的!
“這就是後患,無窮的後患!他們一旦與朝廷爲敵,大唐廢除奴隸地措置就不可能給推行,大唐要想在吐蕃立足就很困難。到那時,大唐若是不派軍進剿,那就是縱容。若是派軍進剿,山高水遠地,力量分散,困難驟增,他們利用險惡地形設伏,這仗什麼時間打完,誰也說不清。”
郭虔、陳晚榮、哥舒翰和王忠嗣率先反應過來。四人先是張大了嘴巴,驚訝得半天說不出話來,過了一陣,四人這才擊掌讚道:“深謀遠慮!深謀遠慮!”
過了老一陣,衆將也反應過來,彼此交頭接耳,議論紛紛,經過一陣激烈的議論之後,衆將認同了張說地看法,齊道:“張大人高明!”
他們都是從北地調過來的,深知突厥人地危害。突厥人打是打不過唐朝,不過,突厥人打不過,還可以逃跑,利用廣闊的大草原藏身。瞅準冷子,再給唐軍來下狠的。這讓他們很是頭疼。
吐蕃與突厥不同,要是邏些城丟了的話,他們不會逃,而是會和唐軍打仗,不過,他們會佔領險要的地形,讓唐軍付出高昂的代價。
唐軍雖有火炮,只是火炮太少,只有三十五門。在廣袤地吐蕃三十五門火炮哪裡夠用。再說。火炮笨重,運動不便,要想擡到山高水遠的地方去打小股吐蕃殘軍。那根本就不可能。
衆將已經認可了他的看法,張說心下寬慰,不住點頭。
郭虔請教道:“敢請張大人出一善策。破此難局。”
“就四個字!”張說也沒有謙遜:“緩進,猛攻!緩進的意思就是,我們緩緩開進,不要太急,要給墀德祖贊足夠的時間調集軍隊。尤其是,不能一鼓作氣把邏些城拿下來,得用邏些城來引誘墀德祖贊這條野狗。”
話很損,不過。卻很有道理。
費俊行很是興奮的搓着雙手:“要是照張大人說的打下去。吐蕃人會給我們打得沒有下崽的種子!”
一句說笑,逗得衆將大笑。
邏些城是吐蕃的都城。在吐蕃人心目中神聖不可侵犯,爲了保衛邏些城。墀德祖贊會打光最後一兵一卒。用邏些城作餌,地確是很高明地辦法,擊中吐蕃人的要害。
郭虔右手在帥案上重重一拍,讚道:“張大人,你這一招夠狠的!不過,挺實用。請問張大人,猛攻爲何意?”
“大帥,這還用問麼,自然是調集大軍殺他個落花流水了!”費俊行代張說回答,衆將一片附和聲響起。
張說一抱拳,解釋起道:“張某所說地猛攻與諸位所說的略有差異。張某的意思是要儘可能地打殲滅戰,而不是擊潰。殲滅得越多,吐蕃越是穩定!”
“打殲滅戰,我們也想,可是,哪有那麼容易?”衆將不住搖頭,不太贊同張說的說法。
擊潰一支軍隊容易,殲滅一支軍隊很難,衆將深知此事的不易,才如此說話。
陳晚榮發話了:“這事是很困難,不過,要是不難的話,要我輩何用?大帥,依我的看法,從現在開始,當以打殲滅戰計功,擊潰不算功勞!”
“監軍,你這是站着說話不腰疼!”費俊行首先忍不住了。
郭虔猛的站起來,掃視衆將一眼:“你們摸摸你們褲襠裡,有沒有那玩意!若是有,就給我打殲滅戰!若是沒有,馬上滾蛋,郭某的大營不歡迎這種沒用的東西!”
神態威猛,語氣嚴厲,衆將見他居然發火了,不由得大是害怕,不敢再說,只得領命:“遵令!”
郭虔坐了上來,語氣依然冰冷:“你們都給我記住,從現在開始,我只認殲滅戰,擊潰敵人者,不僅沒功,還有罪,打十軍棍!”
“這也太狠了吧?”衆將心裡叫屈,也是不敢多說,只能悶在心裡。
郭虔看着張說道:“張大人,郭某有兩個擔心。一是吐蕃人會和我們血戰到底麼?”
張說於此點早就想透了,點頭道:“這點大帥勿用懷疑。以我對墀德祖贊地瞭解,此人少有猛志,雄毅過人,從不屈服,我們大兵壓境,吐蕃已經到了生死關頭,他是不打也得不打。是以,大帥不用擔心他會逃走。”
對墀德祖贊地爲人,郭虔也有了解,知道他是那種寧折不彎的性格,他寧願戰死,也不會逃跑。如此性格固然可嘉,但是在力量懸殊時節,往往會鑄成大錯。
若是墀德祖贊審時度勢,採取避開唐軍鋒銳地辦法,必要時放棄邏些城,把吐蕃軍隊撤往其他地方,比如西域,等待有利時機,再捲土重來,唐軍還真拿他沒辦法。
他要死戰,正中郭虔下懷,欣慰的道:“既然張大人如此說,郭某還有何擔心呢?”
張說問道:“不知大帥擔心地第二件事爲何事?”
“糧草,糧草!郭某最擔心的就是糧草了!”郭虔臉帶憂色的道:“吐蕃地域廣闊,再加上山高林密,地勢險惡,道路難以通行,墀德祖贊若要調集軍隊,必要大費時日。這仗打起來,就要耗時費年,若是我們的糧草不濟的話,後果難以預料!”
一說起糧草,不僅郭虔發愁,衆將哪一個不發愁?不是唐軍沒糧草,是運不上來,幾個月,半年,一年下來,無論如何也不可能維持得了十萬大軍。
張說笑道:“大帥儘管放心好了,這事張說擔了。就算張說累死,也要保證大軍的補給,要讓十萬大軍吃飽飯!”
語調平靜,卻自有一股不可置疑的力量!他是一代人傑,唐朝有名的重臣,才華橫溢,他如此保證,衆人還有什麼好擔心的呢?
“謝張大人!”衆將齊聲道謝。
張說一抱拳道:“這是張說的職責所在,不敢當諸位的謝意!大帥,還有一件事,也要早做準備了。”
“哦!”郭虔大感興趣:“請問張大人,是何事?”
張說緩緩說出兩個字:“議和!”
還沒打完,就談議和,這也太早了點吧?衆將無不是驚訝不置。只聽張說接着道:“議和這事是早晚的事情。這一仗,即使我們拿下邏些城,依然無法滅了吐蕃,因而還是得議和。不過,這議和一事,不僅我們想這麼做,墀德祖贊也會這麼做。他調兵需要時間,他不以此爲爭取時間還能做什麼呢?”
衆將恍然大悟,齊聲贊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