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8章 書同文車同軌
李斯只是聰明，而嬴政則是偉大。
蘇璟的話語落在衆人的心頭，帶着一些別樣的震撼。
提出建議和決策，這兩件事的重要性，他們也有了認知。
“蘇璟，你此話說的固然對，但這與始皇帝統一天下，好像並沒有太大的關係。”
朱元璋朝着蘇璟說道。
在郡縣制上，正如蘇璟所說，始皇帝嬴政是堅定不移的推行着。
但這是統一天下之後的結果，而非原因。
蘇璟搖頭道：“看來大叔你並沒有完全理解我之前所說的話。”
“我的意思是，始皇帝嬴政，是讓天下有了分久必合合久必分的基礎的那個人，而郡縣制則是這根基。”
“若是沒有郡縣制，繼續周朝的分封制，這天下便又會變成春秋戰國時那樣，諸侯割據。”
“這纔是始皇帝嬴政真正厲害的地方，建立第一個大一統王朝，至此之後，後人再征戰之時，便有了目標。”
“有人曾經做到過天下一統，那麼自己必然也能。”
蘇璟說完，直接端起手邊的茶水一飲而盡。
這一個大一統王朝，這含金量不是蓋的。
“蘇先生，那爲什麼秦亡之後，漢高祖劉邦建立大漢，卻是又將分封制給改回去了呢？”
朱棡朝着蘇璟問道：“這樣看來的話，郡縣制好像也沒有那麼好吧。”
蘇璟看向朱棡，說道：“秦朝滅亡，楚漢爭霸，最終漢高祖劉邦勝出，建立大漢，而他當時卻沒有將秦朝的郡縣制照搬下去，而是繼續了周朝的分封制。”
“但你認爲是漢高祖劉邦不想嗎？他只是做不到而已。”
“漢武帝的推恩令，將諸侯的權力分散，讓皇權集中，不正是對郡縣制的一種變相的繼承嗎？”
“這恰恰說明了始皇帝嬴政的高瞻遠矚，只不過他的目光之遠，超越了自身所處的時代。”
這一番解釋下，朱棡也是若有所思，朝着蘇璟恭敬道：“多謝蘇先生解惑。”
蘇璟微微點點頭，他也是發現了，這朱棡的腦子，挺聰明的。
至於其他兩個，朱樉和朱棣，看起來似乎差了一些。
不過也不好說，畢竟瞭解的不多。
朱元璋臉色微沉，蘇璟這話，讓他有些許多思考。
自己對於兒子們的封藩，似乎有些問題。
“蘇先生，當今天子驅除元虜，統一天下，威壓海內，即便不是第一人，應該也不會差很多吧。”
朱樉開口道，這一通誇讚，那還是恨不得把朱元璋誇到天上去。
別看他在問蘇璟，但目光卻是一直在瞥着朱元璋。
說點好話，他還是會的。
蘇璟看向朱樉道：“單以當今天子的功績論，自然是非比尋常，所以我將其排到前三之列，但與始皇帝，有些差距是無法抹平的。”
“爲何無法抹平？當今天子年富力強，大明欣欣向榮，有什麼事是不能做到的呢？”
朱樉立刻追問道。
大明和秦朝可不一樣，秦朝已經滅亡，一切都蓋棺定論了。
但大明纔剛剛開始，還有着無限的可能性。
朱樉一半是誇讚朱元璋，另一半也是真的相信自己的父親能做出更偉大的事蹟來。
朱樉的話也得到了在場其他人的認同，都是好奇的看向蘇璟。
蘇璟笑笑道：“問的很好！其實很簡單，因爲始皇帝嬴政做的事情，已經是後人無法復刻的了。”
“一個大一統王朝的建立，遠比想象的要困難很多，後人能夠繼續重複始皇帝嬴政的統一大業，純粹是因爲他將困難提前排除了。”
排除困難？
蘇璟的話讓衆人有些難以理解，一直都沒說話的朱棣開口道：“蘇先生，這統一大業，最大的困難，難道不是擊敗所有的對手嗎？”
“每一任開國皇帝，都需要擊敗所有的競爭對手才能建立國家，在這一點上，始皇帝嬴政又有什麼獨特之處呢？”
打敗所有的對手，就能一統天下。
朱棣的回答簡單，卻也是其他皇子所認同的。
蘇璟笑笑，朝着朱元璋問道：“大叔，伱也這麼認爲嗎？”
朱元璋被cue，愣了一下，點頭道：“難道不是如此嗎？”
他統一天下的過程，不就是一步一步將對手擊潰，只要再無人可以堪當對手的時候，便登臨了九五之尊之位。
蘇璟搖頭道：“那你可想太簡單了，不過也能理解，畢竟你不是皇帝。”
這話一出，場間衆人的面色都變得有些詭異起來。
不是皇帝？
眼前的可正是大明開國皇帝朱元璋。
但沒人說話，皇子們可不敢隨意說這種話，那是大不敬。
朱元璋看向蘇璟，也是被他這話逗笑了，問道：“按你這話，你知道，你豈不是皇帝了？”
朱元璋這話更是讓一衆皇子們驚呆了。
他們何曾看過朱元璋與人這般開玩笑的？
這還是他們記憶裡那個威嚴莊重的父皇嗎？
蘇璟立刻道：“大叔，你說話注意點，雖然這裡是我家，但要是傳出去，我可要倒黴的。”
蘇璟也記不清錦衣衛是啥時候出現的，反正小心點沒錯。
這麼多人在這呢，又不是隻有兩三個人的私密談話。
“放心，我保你沒事。”
朱元璋十分大氣的說道。
蘇璟也沒和他繼續爭論這個話題，而是繼續道：“建立一個大一統王朝，其實最難的不是擊敗所有的對手，那隻要軍事上足夠強大而已。”
“事實上，大明之外，那些遙遠的地方，也出現過無比強大的軍隊，橫掃了所有的對手，但也依舊沒有建立大一統王朝。”
“這裡就要說到建立王朝的核心了，那就是穩定的統治。”
“我們的華夏大地，疆域遼闊，即便到了現在，各地的風俗習慣都各不相同。”
“而在秦朝剛建立的時候，那還是六國剛剛被吞併。”
“不同的國家之間，有着完全不同的文化，文字、語言、風俗、貨幣等等，全部都是各自奉行的標準。”
“其餘六國，在十年的時間裡被迅速的剿滅，大量的子民從原本的國人變成了秦人，想要統治他們是一件很難的事情。”
“始皇帝嬴政的一個政令發出，要遭遇無數的麻煩，看不懂，聽不懂，過不去。”
“這些，全都是秦朝建立伊始遇到的問題，而這些問題，都需要始皇帝嬴政在無前例可循的情況下解決。”
“而後世的帝王，只需要照着嬴政走過的路再走一遍就行了。”
何爲華夏，要是讓蘇璟說的話，那便是從秦朝開始的一統。
聽着蘇璟的話語，朱元璋只感覺自己好像真的對嬴政的看法有些過於簡單了。
雖然都是皇帝，但這第一位皇帝，的確不同凡響。
“蘇先生，那始皇帝嬴政都是怎麼解決這些問題的呢？”
朱棡朝着蘇璟認真問道，這同時也是其他皇子想要問的問題。
蘇璟的課，已經完全的吸引了他們。
蘇璟淡淡道：“那就要說起剛纔牛懿提到的書同文車同軌了。”
“首先，一個國家想要存在，那麼上層的政令必須能傳達到下層，文字作爲載體，是必須的。在秦統一六國之前，七國間的文字完全不同，楚國的人到了齊國，想要看懂書籍就必須學習齊國的文字。”
“讀書本就是少數人才能做到的事情，而文字的種類又太多，這導致了溝通和交流越發的困難。”
“所以，始皇帝嬴政決定將文字統一，這在現在的我們看來，或許只是一段歷史的記錄，但事實上，想要讓七國的文字變成一種，同時讓所有人都認同，這是一件極其困難的事情。”
“但始皇帝嬴政做到了，用小篆作爲官方的文字，而民間通用的是隸書，雙軌並行，文字的統一讓始皇帝嬴政的政令可以準確無誤的傳導到基層，官僚就此誕生。”
“從此，統治者的意志，便不再是隻針對自己的下層，而是綿延到了下層的下層，一直到最底層。”
“文字的統一，同時讓不同語言不同文化不同種族之間的人羣有了交流的可能，文化的融合就此開始，從這時起，生活在這片土地的人，便獲得了一個集體的認知。”
“這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事，如果始皇帝嬴政沒有做到讓子民認同自身與他人爲一個集體，那麼後世便不再會有一統的傳統思路，就好像若是一個家族中的後代不再承認之間相互的血緣關係，那麼這個家族自然會消散。”
“可以說，就此開始，天下合久必分，分久必合這句話，便有了依託的根據。”
“這便是書同文的意義，遠不只是方便了溝通交流那麼的淺顯。”
蘇璟說的並不快，皇子們也聽得格外的認真。
朱元璋更是被吸引其中，這些講述，別開生面，但細細想來，卻又十分的有道理。
即便是一直都不愛讀書的朱棣，聽到蘇璟的這番講解，也是沉浸其中。
“然後呢？車同軌呢？”
朱樉下意識的問道，他已經迫不及待的想知道後續是什麼了。
蘇璟清了清嗓子，繼續道：“書同文說完，那麼接下來便是車同軌，誰來說說，車同軌具體指什麼？”
依舊是拋出問題開場，這次皇子們回答的就很積極了。
“車同軌是指將馬車兩個車輪間的距離一律定爲六尺，因爲馬車在路面上行走，時間長了，車輪壓過的地方，車轍會不斷的加深，土地也會夯實，最後形成車軌，車同軌之後，所有的車輛便都可以在車軌上行進，方便許多。”
朱棡立刻回答道，說的非常的詳細。
蘇璟點頭道：“很好，說的很對，車同軌的意義就是讓交通變的更加的便利。”
蘇璟內心還是有些感嘆的，自己前世上課的時候學到車同軌，那是不理解的。
因爲前世的車，已經是橡膠輪胎，即便是在土路上開，也不會出現太深的車轍印記。
而古代，馬車的車輪是木質包鐵，堅硬無比。
除了大城市之外的道路，全都是土路，一旦下雨，土地泥濘鬆軟，堅硬的馬車車輪駛過便會出現兩道深深的溝壑。
時間長了，便固定了，好像是火車鐵軌一般。
馬車在車轍上行走，速度會大大的提升。
因此，很多詞像是“沒轍”什麼的，便是源自於這個。
不過這些明代的孩子，他們馬車還是看的多的。
不需要怎麼解釋，便已經明白了這個道理。
“不僅如此，始皇帝嬴政配合着車同軌，同時以咸陽爲中心的三條馳道，一條向東直通過去的燕、齊地區；一條向南直達吳、楚地區；還有一條是爲了加強對匈奴的防禦修築的，從咸陽直達九原的直道，全長1800餘里。”
蘇璟繼續道：“如此一來，始皇帝嬴政在咸陽就可以將自己的政令快捷的通傳到全國的各處，爲了統治的再度夯實了基礎。同時也加強了各地區之間的交流，促進了人口的流動，加快了文化大融合的過程。”
“當然，更重要的是，從此之後，始皇帝嬴政的軍隊可以快速的調動，全國無論哪一處出現了叛亂，都可以快速的鎮壓，皇帝的權力輻射範圍大大提升。”
“車同軌，看似簡單的一道政令，意義卻是無比的重大。”
蘇璟又拿起水杯喝了一口，一旁的馬皇后趕緊端來了茶壺。
朱元璋細細的品位着蘇璟說的這些，只覺得始皇帝嬴政在他的心中，又有了不同的認知。
一衆皇子們也在是震撼於蘇璟的講解，這和他們平日裡在大本堂學到的東西完全不同。
蘇璟就好像是一個大師，將一時間抽絲剝繭的把本源展現在他們的面前。
曾經讀到過看到過的書，此刻映照着蘇璟所講述了，那簡直是豁然開朗。
小院內，沉默良久。
“蘇璟，你說的對，始皇帝嬴政的確是這千古第一帝王，當今天子不如他。”
朱元璋感慨道。
他也算是明白了蘇璟之前的意思，沒有嬴政做的這些事，哪有後世？
皇帝第一人，這個位置真不是自己能碰瓷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