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還要他帶着妹妹好好的活下去,不要報仇,只要好好的活下去。
但是他不甘心,他怎麼能甘心,那樣大的一份家業,那麼美滿的一個家庭,一夜之間就敗了,敗得乾乾淨淨。
他要報仇!
可是他不知道該如何去報仇,他領着妹妹連飯都吃不飽,根本無法接近仇人趙牧的五步之內。他只能在巒城潛伏着等待機會,而愁苦鬱悶之時只因在街上寫了兩句咒罵趙家的話,就被趙家掀了書畫攤子,把他扔進了冰冷的河水中,差點沒要了性命。
喬琰病重深沉的以爲他就要死了,就要去地下追隨父母了,可就在他最絕望的時候卻忽然遇見了段陽和葉柔兒,被他們給救回了一條命。
最開始喬琰不是沒有懷疑過他們二人的用心的,以爲他們看穿了他的身份,是衝着他手裡的東西而來。可是在那個平靜的小山村,他見識到葉柔兒的聰明伶俐,感受着玉容溫柔的關懷,還有襁褓中小虎的依賴,這些都讓他有些恍惚。這家人雖然清貧但卻活的肆意,她們根本不關係他從哪裡來,他有哪些過往,她們只奔着明天,只想着將來,他的那些仇恨好像都變成了無謂的過去。
他開始跟着少女暢想未來,巴望着靠自己的雙手掙出一份家業,想起母親臨終時囑咐他的話,好好的活着,不要報仇。
直到上元節的時候在街上再遇見趙牧。
仇恨又如影隨形籠罩在他心上,他發現趙家是如此的狡詐奸猾,根本不是他能對付得了的。好在還有崔先生,有段陽,有葉柔兒,趙家似乎正一步一步的走向滅亡,他耐心的等着,可也心急如焚。
所以當昨天晚上聽到段陽說金礦是趙家最後的籌碼之時,他一時激憤終於忍不住道出了身世,而母親的話如夢魘一般不停在他耳邊迴響,不要相信任何人!讓他一夜都驚魂不定。
他不知道他是不是信錯了人,他不知道今天一早醒來他們兄妹是不是又被人出賣了。
可當他睜着通紅的眼睛從房間中忐忑不安走出來的時候,卻聽見葉柔兒說:讓喬琰留在家中,換我去鋪子裡。
他聽見喀嚓一聲,好像有什麼一直禁錮着他的東西碎開了,然後他終於張開嘴,喊了葉柔兒一聲姐姐。
跟妹妹不同,姐姐是能保護他的。
對趙家的絞殺已經進入了最後的收尾階段,整個巒城都感受到了一種山雨欲來風滿樓的蕭殺,饒是跟趙家沒什麼關係的普通民衆,也因爲這種氛圍而整日活的戰戰兢兢,連嬰孩的啼哭聲似乎都憋悶了。
好在葉柔兒他們被慕容府很好的保護了起來,所以他們雖然身處事件的中心,但這幾日卻出奇的平靜。
自那天坦陳身世之後喬琰就沒有再出府,妙香居里有大山和春妮看着,新來的賬房先生也很盡職盡責,到也沒出什麼問題。
喬琰一時間閒了下來,家仇終於有望得報,他反而覺得心態平和了很多。關於那座金礦,段陽並沒有給他明確的答覆會不會還給他,此事畢竟也不是段陽說的算的。事到如今喬琰反而看明白了許多,以他們家如今的這個情況,如果真掌握着一座金
礦,那肯定還會招來別人的算計,是禍不是福。所以他就跟段陽商量了一下,他願意以韓家的名義將這座金礦捐給國家,只求能爲他爹孃平冤昭雪。
喬琰呆在府中的這些天一直在想將來要怎麼辦,與葉柔兒預想的不同,喬琰並沒有要帶着妹妹離開的想法。反正韓家已經倒了,他們也無人可以依靠,往事如過眼雲煙,那些痛苦的回憶不如就讓他們徹底隨風而去吧。他甚至覺得不恢復韓姓,就繼續姓喬也很好。
他和喬真已經習慣了把葉柔兒她們當成家人,所以他想就這麼跟着玉容,跟着葉柔兒和段陽,大家一起平靜的過下去也很不錯,他可以幫着葉柔兒打理生意,兩人合作開拓一份家業,一家人和和美美,將來嫁人的嫁人,娶妻的娶妻,開枝散葉承歡在玉容膝下,實在是一件很美好的事。
日子緩慢的過着,而巒城人在趙家大廈將傾的壓力下終於盼來了第一場春雨甘露。
這場春雨來的晚,而且雨勢很弱,雨絲如牛毛飄散,幾乎連地皮都沒有打溼,走在雨中也根本不需要打傘,只有空氣變得溼漉漉的。
喬真有些無聊的蹲在廊下,用一個小碗接着屋檐上滴落的水滴,雨勢太小,只有滴落在屋檐上順着瓦楞的方向才能慢慢匯聚成雨滴,過好半天才叮咚一聲掉如瓷碗中,她接了一個時辰也才小半碗水而已。
“真真你在幹什麼?”葉柔兒一路沿着迴廊走回來,身上的衣服還都是乾的。剛纔她本來在書房讀書,但是慕容錦派出去調查各地春旱情況的人回來了,這會兒正在書房裡跟慕容錦彙報情況,葉柔兒不好打擾他們商議正事,於是拿了兩本藥書回去看。
“姐姐!”喬真站起來,蹦蹦跳跳的跑到葉柔兒的身邊,“我在接春雨,聽說春雨很好喝。”
“怎麼可能好喝,第一場雨最髒了,你可千萬不要喝,記得嗎?小心拉肚子。”剛纔她一路走回來,也見不少丫鬟都拿了碗盆在接春雨,她只能連連搖頭。葉柔兒對古人的觀念真是不敢苟同,他們總認爲第一場雨水、第一場雪水都特別甘甜,而在葉柔兒看來,第一場降水都很髒。
“外面冷,你怎麼沒加件衣服?小心感冒。”喬真穿的是新作的翠綠色的襦裙,那裙子雖然好看,但到底是薄料子,在雨天裡穿還是有點單薄了。
“什麼是感冒?”喬真隨着她進屋,揚起小臉好奇道。
葉柔兒才發現她無意間又說了現代詞彙,笑呵呵的颳了下喬真的小鼻子,“感冒就是受寒啊,會發熱咳嗽流鼻涕,流鼻涕你知道吧?到時候鼻子頭都紅紅的,就一點也不漂亮了!”
喬真被她的形容給嚇到了,小姑娘剛得了新衣服正是臭美的時候,一想到可能會變得不漂亮立刻緊張了起來,再不用葉柔兒吩咐,趕忙跑去加了件衣服。
葉柔兒笑呵呵的看着她,覺得非常有趣。其實哪個女孩不愛漂亮,就連她自己今天也是穿了那件新做的天青色的裙子,還特意求着手巧的丫鬟幫她梳了雙環髻,又在鬢間插了春妮送給她的絨花,一早上對着鏡子照了好半天。
窗子半開着,隔着迴廊和屋檐雨絲並未能飄進房中,
坐在窗前看着窗外,只覺得亭臺樓閣都好像罩了一層薄紗,掩在雲霧裡,平添了一份柔美。
葉柔兒在窗邊給喬真安置了一張小桌,讓她在那裡抄寫千字文,自己則抱了一本藥典,仔細的鑽研了起來。
忽然撲棱棱的聲音傳來,葉柔兒擡起頭,見窗臺上落着一隻白鴿,腿上還綁着信筒。
她認得這是慕容錦養的信鴿,平日都有專門的人伺候着從來不會亂飛,不知今日怎麼會飛到她們院子裡來。
葉柔兒擡手趕了趕,那鴿子很淡定的在窗臺上走了兩步,咕咕的叫了幾聲卻並不飛走。
“呀,鴿子!”喬真的注意力一下就被鴿子給吸引了過去,靈巧的站上了小板凳,擡起小手小心翼翼的接近那隻白鴿,摸了兩下。
白鴿並不怕人,被喬真摸了兩下也只是抖了抖翅膀,還是沒有飛走。
喬真大了膽子兩隻手都伸了過去,把白鴿給抱了起來,攏在胸前高興的什麼似的。
葉柔兒見她高興就拿了點心渣子去喂那鴿子,鴿子就着她的手心一點點的啄食着,碰的她手心癢癢的,葉柔兒又忍不住小家子氣的想起了她那兩隻老母雞……
哎,要是它們還在,恐怕這時候也應該孵出一大窩小雞仔了吧?黃橙橙的,毛茸茸的,嘰嘰喳喳的,滿院子的四處溜達,到了飯點一敲食盆子就會顛顛的跑過來,有那笨的還會嘰裡咕嚕的翻幾個跟頭,呆頭呆腦的那該多可愛。
都怪可恨的趙家!無辜連累了兩條雞命!
喬真笑嘻嘻的朝葉柔兒道:“姐姐,咱們偷偷的把這鴿子留下吧?”
葉柔兒摸了摸鴿子毛,拍掉手上的點心渣子,“那可不行,這是公子養的信鴿,有正經用處的。你要是喜歡鳥,趕明給你買個大八哥養着,你還可以教它說話。”
喬真的眼睛立刻就亮了起來,八哥顯然比鴿子有吸引力多了,“真的?”
葉柔兒從她手中接過那隻白鴿,點頭笑道:“當然是真的了。不過姐姐有個條件,真真要是能把三字經全都背下來,姐姐就給你買 ,怎麼樣?”
“好!”喬真興奮的點頭,三字經她都背的差不多了,這個條件真的很容易達到。
“那現在咱們把這鴿子給公子送回去好嗎?”
喬真點點頭,“姐姐能給我抱着嗎?我保證不讓它飛了!”
葉柔兒將鴿子交到喬真手裡,小姐妹兩個歡歡喜喜的出了門朝慕容錦那邊去了。
遠遠的就看見蘇蘇正坐在慕容錦的書房門口打絡子,書房的門窗都緊緊的關閉着。葉柔兒便知道慕容錦的正事應該還沒有談完,蘇蘇這是在替他守門呢,恐怕這時候不方便過去打擾,懂事的就連走路也應該繞路避嫌。
她只是來還鴿子,其實交給小廝就可以了,也沒必要去打擾慕容錦。於是葉柔兒便帶着喬真繞過了一片竹林,那邊有一個不大的院子,用綠竹夾了牆,院子裡只有一座假山,鴿子窩便就着假山上的孔洞,設在那假山上。養鴿子的小廝葉柔兒也認識,就是雲桃的弟弟雲鬆,他與葉柔兒同年都是十三歲,脾氣溫和,人也長得很清秀。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