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家啊,真真是不知所謂。
兩人將那首可笑的詩詞截了下來,便當做沒有這事一樣的進了院子。詩會進行到熱烈的時候,各家也不拘於在自己的席位坐着了,紛紛站了起來,三五成羣的聚在一起,討論着,品評着,記錄着。
見慕容錦重新回到席上,有年歲大輩分高的老人家便過來邀請他,也有年輕的學子主動走上來跟他招呼。慕容錦也不好在獨自坐在高位裝深沉,便讓葉柔兒推着他融入了場下衆人之中。
他本來就很和氣,也不擺架子,對所有人的詩詞都只有好評沒有惡語,很快就博得了衆人的好感,原本礙着身份不太敢靠過來的人,也慢慢聚攏了過來。
“小生袁源,見過公子。”談笑間,方纔第一個站出來賦詩一首的年輕人也來到慕容錦身邊,主動的介紹其自己,原來他真是袁家人。
葉柔兒便瞧了他一眼,因爲袁家人對喬琰有意,她心裡多多少少對袁家人有點特別。
這個袁源二十四五歲,樣貌並不十分英俊,氣質還算文雅,腰帶上掛着朝廷頒發給每個舉人的腰牌,很是醒目。
袁家從商多年,好不容易出了他這麼一個舉人老爺,所以全家上下都將他當成一個大寶貝,捧在手心裡。就連各方的長輩叔伯們,平日見了袁源也要禮讓三分,更不要是平輩的兄弟姐妹們了。
袁源生長在這樣的環境中,本身也確實頗有幾分才情,才二十五歲就中了舉人,在巒城也是不多見的,誰見了他都要恭敬的道一聲袁公子。
袁源習慣了別人的恭維,所以臉上始終帶着一絲驕傲之色。
“袁公子,幸會。”慕容錦和氣的朝他一拱手。比起袁源的傲氣,顯得更爲謙和。
葉柔兒便笑,心中自豪,真正的大家風範便要如慕容錦這樣,哪來那麼多無所謂的高傲。
只有不自信的人才要在面上裝樣子。
慕容錦還有什麼可在意的,論家室,論樣貌,論才學,他都再沒什麼可在意的了,所以才能雲淡風輕,平易近人。
“小生早聞慕容公子大才,可今日端午盛會,卻始終不見公子動筆。小生斗膽,想請公子揮毫潑墨,賦詩一首,爲今日端午盛會錦上添花,不知公子意下如何?”
袁源朝慕容錦躬身一偮,半是恭敬半是挑釁的說到。
袁源心中也是非常的矛盾。
他自持才高八斗,將來出官入仕,必能振興袁家,改變袁家現今這種屈於人下的狀態。
區區一個李家,還想壓在他們袁家的頭上,簡直癡心妄想。
李家一直對外宣稱與京城李家的關係,可前陣子袁源到京城走動,四處打聽才知道京城李家跟巒城李家根本毫無關係。李家在巒城作威作福,不過是依仗着本地人消息不通,他們有抱住了慕容錦的大腿而已。
而慕容錦,哼哼,袁源想到在京城中聽來的消息,心中冷冷嘲笑不已,不過是個不學無術的草包而已。而且淮安王一脈四房爭產,京中誰人不知慕容錦沒有一點勝算,只有李炎那個老不修還把他當成一個寶!
經人介紹,袁源在
京中結識了慕容錦二房的少爺,比起空有其表的慕容錦,那位慕容銘公子,纔是真正的有大才,前途似錦。
袁源審時度勢,便投在了慕容銘的門下。
可是他的才學出身雖然在巒城難得,但到了京城那樣的大地方卻是不顯山漏水的,所以他需要一個契機,讓慕容銘賞識他。
本次端午詩會,在袁源看來就是一個絕好的機會。
他有心要趁着端午詩會羞辱慕容錦一番,好在慕容銘那裡納個投名狀,但又有些懼怕慕容錦的身份。
慕容錦雖然在淮安王府中已經沒什麼地位,但到底是皇親國戚,一旦發怒,絕不是袁源這樣的人可以承受的起的。
到時候整個袁家恐怕都要受牽連。
可是,所謂富貴險中求,這不是沒有道理的。
袁源在下面觀察了好久,見慕容錦始終沒有動筆,就在心中認定了他沒有才華。又見他始終笑容滿面的對着別人,態度非常的和善,可見真如傳聞中一樣的溫吞。
也許刺他一下,他也未必就會生氣。
袁源這樣想着,於是便大着膽子過來搭訕了。
“袁公子客氣,今日我只是來看個熱鬧,見諸位才華橫溢,我心中感到非常快慰。”慕容錦只是笑着誇讚了一下,關於請他作詩之事,卻並未接袁源的話茬。
袁源在心中鄙夷,復又躬身一拜,“我等皆小才,素聞公子大才,一直無緣得見,今日恰逢時機,還請公子不吝賜教一二,也好讓我輩鄉野小民見識一下京都風華,還請公子不要客氣了。不才在下新得了一塊上好的端硯,就此獻給公子揮毫吧。”
說着,袁源就讓人拿了一塊硯臺過來,葉柔兒雖然不懂墨的好壞,但一看那硯臺的外觀,已然知道必是不俗之物。
她不免多看了這位袁源兩眼。
這是要做什麼呢?她知道慕容錦有才,方纔用酒水隨意作的那首詩作就比場中衆人作的都好,所以她自然不會爲慕容錦擔心。
但見袁源臉上笑意後掩藏着挑釁,還有隱隱的鄙夷,葉柔兒就不懂了。
慕容錦看了看那方硯臺,淡淡的讚了一句好硯。仍是未接袁源鬥詩的邀約。
“哈哈,區區小物何足掛齒。”袁源很得意,旁邊有懂硯的人也對他手中的硯臺發出讚歎聲。“由此硯助興,公子必能賦得一首佳作,還請公子不吝賜教。”袁源又說,這次不光是硯臺了,文房四寶都擺好了放在慕容錦的面前。
慕容錦彷彿沒有看見他的挑釁一樣,任憑僕人在他面前的桌上鋪了紙,仍是淡淡笑着看着袁源。
那笑容太過坦蕩,眼眸清澈無辜,看的袁源不由得心底發毛。
暗想,儘管這慕容錦是個草包,但裝樣子確實很有兩把刷子。一般人見他這樣坦然,肯定認爲他胸有成竹,便不敢太過逼迫他了,所以就被他給糊弄過去了吧。
袁源今日是打定了注意要讓慕容錦出醜,所以儘管心中有了一絲動搖,但很快就被他給忽略掉,又滿面帶笑的對慕容錦說了個請。
慕容錦笑意越濃,“今日諸公於此吟詩作對,
乃是難得的美事。錦見諸位方纔所做多爲佳作,尤其是方纔袁公子所作,不愧爲巒城第一才子。錦在詩詞上沒有什麼造詣,聽了袁公子的詩,心潮澎湃,佩服不已,一時倒不好獻醜了。”
慕容錦這話,將袁源捧成了巒城第一才子。他雖然不是皇上,稱不上金口玉言,但在現下這個場合,也是身份地位最高之人,能得到他這樣的讚賞,也算是莫大的榮光,要是那有眼色的就應該識趣的退下去了。
但袁源今日不是爲了自己掙顏面,對慕容錦的讚賞他嗤之以鼻,慕容錦就算說他是慶國第一才子,他也不放在心上,一門心思就想跟慕容錦較勁。
“慕容公子何必如此客氣,巒城第一才子在下實不敢當。但前些日子袁某去京城走動,倒是聽說了一些慕容公子的才名……人都說,慕容公子才高,但不輕易示人,非有得緣者不能見。公子今日不肯作詩,難道是覺得我們才學不夠,不能入得公子法眼嗎?”
又是挑釁,慕容錦若是再不提筆,那就是看不起巒城文人。
慕容錦深深的看着眼前這個青年。心中猜測,他既說了去京城走動,那到底是見了哪邊的人,得了什麼保證,纔敢在他面前如此放肆的呢?
葉柔兒已經看明白了情況,這個袁源就是來挑事的。
她不知道慕容錦爲什麼不願意作詩,但他不想作,別人誰也別想逼他。
她瞟了一眼桌上的文房四寶,心中有了計較。推着慕容錦不動聲色的往旁邊挪了一步。
她身後的人羣裡站着一個四十多歲很胖的舉人老爺,估計那人平日裡不怎麼鍛鍊,這時候在日頭底下曬了半天,早已滿頭大汗,臉紅脖子粗。偏又好奇,伸長了脖子朝人羣中間看。
慕容錦坐在輪椅上,位置比較低,那胖子不踮起腳尖是看不見他的,葉柔兒這一挪動,就站在了慕容錦和胖子的中間,擋着了胖子的視線。
胖子左右晃着朝人羣裡看。他站的久了,腿麻腳痠,本想着只是晃晃頭,可是身子不聽使喚,搖搖擺擺的已經把旁邊的人撞了個趔趄。
跟手無縛雞之力的文生相比,他的體型實在太大了。
以胖子爲中心,人羣晃動如水波散開,一時東倒西歪,就有人撞上了葉柔兒。她故意叫了一聲,然後半個身子都歪在了桌上,哐啷一聲,撞翻了桌上的筆墨紙硯,而那塊上好的端硯啪的一聲掉在地上,碎了。
人羣裡發出幾聲輕呼,可見那硯確是好硯,有人在爲硯臺摔碎了而心疼。
硯臺碎了,墨灑了,濺在了慕容錦雪白的袍腳上,一片星星點點的污跡,於是便有了光明正大離場的理由。
“我家公子的衣衫髒了,我們要去更衣,請袁公子讓一下。”葉柔兒瞪着袁源,並未說那硯臺碎了要如何賠償。
“你!”袁源惱怒的看着葉柔兒,心想這個小廝還是婢女的,打扮的如此不倫不類,撞破了他的硯不說,還要破了他爲難慕容錦的局,真是可恨。“你這廝,如何這般莽撞,將這硯臺也給打碎了。慕容公子,這樣不知進退的下人,怎好留在身邊伺候,早應該打發了出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