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太子這一路上問的諸如公主昨夜睡得可好之類的話,他都不知要從何答起。
只能一邊觀察着太子的表情,一邊偷眼看隨從的提示,懵懵懂懂的糊弄到了這裡。
慕容錦這輩子還從來沒有這樣迷糊過。
院子裡黑壓壓跪了一地人,太子卻沒有發現葉柔兒的身影,問道:“公主在何處啊?”
一個宮人恭敬道:“回稟殿下,柔嘉公主身體不適,正在房中歇息,請殿下贖罪。”
“公主病了?快帶我去看看!”太子一下急了起來。
宮人起身爲太子帶路,一邊走一邊輕聲對太子回稟道:“公主殿下說不讓駙馬進去……”
太子瞪眼:“爲何?”
宮人賠笑道:“奴婢愚鈍,奴婢猜着,殿下許是怕病中氣色不好,失了顏色……”
太子聞言一愣,然後又忍不住回頭瞪了慕容錦一眼,這完全就是在妒忌、遷怒。
宮人引着太子前行。沒有傳召,慕容錦自然是站在院子裡不敢動,這倒令蘇蘇等人都齊齊鬆了一口氣。
“父王,您怎麼來了?”房內,葉柔兒刻意壓低聲音,裝出沙啞的嗓音,有氣無力的給太子施禮。
“快躺下,病了就要小心歇着。怎麼在房裡還帶着冪籬?”太子慈愛的問道。
婢女在葉柔兒身後塞了靠枕,葉柔兒半仰着,虛弱道:“總躺着也頭疼,女兒容貌不整,不敢見人,還請父王贖罪。”
太子令人去傳太醫。又關切道:“父女之間,不用多禮。你這樣脾氣倒真跟你母妃一樣,有一次也是病了,擔心不夠美貌,便不肯見人。其實你們都是多慮。西子捧心別有風情,而我兒便是在病中,也難掩傾城之姿。”
葉柔兒小聲的笑了起來,很嬌羞的喊了一聲父親。
聽在太子耳中,格外的令他心軟。
太醫應召而來,給葉柔兒把了脈。這些天葉柔兒一直憂心過重,脈象上確實有所徵兆,憂思過甚,陰虛火旺,昨天在山上又受了一點風寒,若不是她身體底子還不錯,放在一般的嬌小姐身上,還真就是病倒了。
太醫向太子回稟了病情,又開了方子親自去煎藥,葉柔兒便催促太子回去。
“國事繁忙,女兒怎敢耽誤父王正事,您還是回去吧。等下女兒吃了藥,便好好的睡一覺,請父王放心。”
太子確實沒多少時間,又擔心他在這裡葉柔兒不能好好的休息,所以又囑咐了幾句,便起駕回去了。
臨走之時,太子又盯着慕容錦看了好長時間,不悅道:“孤將最心愛的公主託付與你,你這就是這樣照顧公主的嗎?若不是你們照料不周,公主怎會生病?慕容錦,你真是太令孤失望了!若不是公主求情,孤一定要治你的罪!你回去好好的反省。”
慕容錦聽着太子的呵斥,一頭霧水。
等送走了太子,慕容錦才問道:“這到底怎麼回事?”
周圍一片沉默,衆人都低着頭,躲避着他探尋的目光。還有人轉移話題,催促他道:“公子,還是趕緊出門去見道明大師吧,大師該等急了……”
“先不去了。”慕容錦皺眉道,轉身沿着來時路又朝觀荷園的方向走,“你們一個個欲言又止,顯然有事在瞞着我。既然你們不肯說,那我只好親自去公主面前問個明白。”
“公子,不可啊!”衆人追在他身後試圖阻攔他。
“爲何不可?”慕容錦有些生氣了,推開攔在他身前之人,拔腿狂奔。
不知爲何他感覺到非常的急切,好像有什麼在催促着他馬上去找出事實的真相。
他頎長的身影如一道流光,迅速甩開了身後衆人,幾番閃轉騰挪,他又衝到了那片頹敗的荷塘前。
腦子裡忽然嗡的一聲,有一幕陌生又熟悉的場景在他腦海中閃
現。
水波晃動,將少女嬌媚的面容映照的亮晃晃的,尤其是那一雙眼睛更是閃閃發亮,笑顏如墜着珠寶玉石般璀璨奪目。她調皮的笑着,嗓音清脆道:你以爲是看你嗎?纔不是呢,我是看你眼睛裡我的倒影,這是誰家的閨女啊,怎麼長的這麼好看。
是啊,是誰家的閨女呢?長得真好看啊。
他猛然頓住腳步,心跳聲噗通噗通,每一下都如重錘撞擊着他的胸膛。
他的視線好像慢慢模糊,又好似越來越清晰,眼前這片枯萎的荷塘彷彿一瞬間煥發了生機,翠綠的荷葉在碧波上舒展開來,那個少女撅着嘴巴,巴掌大的小臉上是刻意做出的狠辣摸樣,虎虎生風的擡手一揮道:她們要是敢碰你一下,我定將她們的手剁掉。你知道的,我刀工很好的!
我刀工很好的,我刀工很好的……
那聲音不停的在慕容錦腦中迴響,令他困惑不已。
是誰,那少女是誰?
越來越多的場景在他腦海中閃現,少女笑着,雙眼明亮,生機勃勃,信誓旦旦道:我要做這慶國最有錢的女人!
她雙頰酡紅,害羞帶怯的朝他瞟過來,粉脣嬌嫩……有個男人的聲音響起,他說:是抹了蜜嗎?有點甜。
那男人又是誰?
心臟在胸腔裡激烈的跳動,一下又一下,有什麼東西被禁錮住了,正要瘋狂的衝出來。
記憶排山倒海的衝過來,如驚濤駭浪瞬間將慕容錦淹沒,他拼命的壓着胸膛,感覺下一秒心臟就會破體而出。他的呼吸越來越急促,如溺水的人快要不能呼吸。
他彷彿同時置身虛幻與現實的兩個空間,身體幾乎不受控制,他想要拔足狂奔,可是腳下卻如同灌了鉛。
眼花繚亂的場景如閃電般一道又一道朝他劈過來,而他的心跳聲就如雷鳴一般轟隆巨響。
他腳步踉蹌着,身影搖晃着朝觀荷園走過去,身後的衆人追趕上來,大聲的呼喊着他,可是他卻聽不見。
他神志不清,表情茫然的朝前走着,又人撲上來拽住他的胳膊,抱住他的雙腿,可是他都感覺不到。
腦海裡的少女忽然哭了起來,淚眼婆娑,令人好不心疼,她一聲聲的喚着:慕容錦,不要忘了我……
然後他又聽見那個男人的聲音,他一遍又一遍的鄭重許諾:柔兒,我不會忘了你……柔兒,我們還有很多時間……柔兒……
柔兒!
他腦子猛然想起了那個名字,柔兒,葉柔兒!
紅綢牽着他和她,他們身穿着大紅的喜服,雙雙步入洞房。大紅的蓋頭掀開,露出那張粉裝玉成的俏臉。
他想起來了,柔兒,葉柔兒,那是他的妻。
慕容錦慢慢停下了腳步,虛幻與現實的兩重空間再次合二爲一,他眼前的一切再次清明瞭起來。
他擡起頭,有些茫然的看着院門上觀荷園三個字的牌匾,慢慢疑惑的問道:“柔兒住在這裡嗎?”
聽見柔兒這連個字,他身後的隨從們都嚇傻了,紛紛伸出雙手做出託舉的動作,生怕下一刻慕容錦就忽然抱住頭顱,痛苦的嘶吼着,然後暈厥過去。
可是一秒,兩秒,三秒……
過了好一會,慕容錦還是維持着那個姿勢,微微仰着頭看着院門上的牌匾,雖然表情略帶茫然,卻並沒有抱住頭,也沒有痛苦的嘶吼。
“……公子?公子?”身旁的人小心翼翼的喊了他兩聲,不知他這又是什麼新的魔障。
慕容錦眨眨眼,收回目光,又轉頭問道:“我的筆記呢?”
筆記?
“我似乎忘了一些事,但後來都記錄了下來,那本筆記呢?”慕容錦又問。
隨從們一片安靜,紛紛瞪大了眼睛看着他。
剛纔聽見慕容錦說柔兒的時候,大傢伙還
以爲是幻聽。可現在他又提到了那本筆記,衆人大眼瞪小眼的互相看了看,總不能他們都聽錯了吧?
“你們這是怎麼了?”慕容錦輕輕笑了笑,雙眸瞬間亮了起來,一改方纔的迷茫困惑,整個人都生動了起來。
“公子你是不是想起了什麼?”有人試探着問了一句。
慕容錦點頭,笑道:“恩,想起來了。只怕還想的不全,所以纔要看看筆記。”
“那,沒有覺得頭疼?”
慕容錦擡手敲了敲額頭,“是有些疼。”
衆人剛剛舒緩的表情瞬間又緊張了起來,紛紛擔憂的看着他。
慕容錦卻是愉快的一笑,“疼一下怕什麼,至少證明這顆是腦袋,不是什麼悶葫蘆。”
說着,他擡手敲響了緊閉的院門。
“大公子請回吧,公主殿下不見客。”門裡侍衛說到。
慕容錦又是微微一笑,“可我不是客。段先生在嗎,可否請他來一見?”
侍衛應了一聲,片刻之後院門打開,段陽走了出來。
他站在臺階上舉高臨下的看着慕容錦,皺眉不悅道:“你來幹什麼?”
慕容錦躬身深深一拜,“段先生,我來接柔兒回去,我已經好了。”
“你好了?”段陽微微驚異,不由瞪大了眼睛認真端詳着慕容錦。
慕容錦從容微笑着,鄭重答道:“是,已經好了。還請段先生通融,讓我進去。”
段陽挑眉,“真的好了?你要我如何信你?”
慕容錦笑着,擡腳走上了臺階,很是親熱的對段陽說道:“先生不用如此戒備,我真的已經好了。已經讓柔兒等了太久,咱們還是不要再耽擱了。難道真要我跪下來求先生不成?”
段陽冷哼道:“那倒不必,只要你不辜負她,段某也不會無故爲難你。”
說着,段陽側了側身,讓出了一條道給慕容錦。
慕容錦含笑抱拳,道了一聲多謝,然後闊步走了進去。
院子裡的人見慕容錦進來,都滿臉緊張戒備的圍了過來。
段陽隨後走了進來,朝衆人擺擺手,示意大家讓開。
正房內,葉柔兒剛洗掉臉上的紅胭脂。
小丫頭端了銅盆出來倒水,一眼瞧見慕容錦,嚇的手上一鬆,銅盆帶水哐啷一聲灑了滿地。
“怎麼了,慌慌張張的!”蘇蘇聽見聲音,掀了簾子走出來。正準備呵斥那小丫頭兩句,卻看見慕容錦笑吟吟的走了過來。
她嚇得驚呼了一聲,轉身又跑進了屋裡。
慕容錦擺擺手,屏退那個嚇傻了的丫頭,邁步走進了正房。
“公子,你、你不能進去!未經傳召,怎能擅闖公主寢室!”蘇蘇慌張跑了過來,拽住慕容錦的袖子,死命的把他往外拽。
慕容錦的袖子險些被她給扯掉。
“蘇蘇,我好了,我想起來了,沒事了。”慕容錦說到。
蘇蘇震驚的愣住,瞪大眼睛看着他。
慕容錦微笑着點點頭,拽了拽衣襟,開玩笑道:“你將本公子的衣服都弄亂了,等下讓少奶奶罰你。”
“公子!”蘇蘇又驚又喜,高興的瞬間紅了眼圈。
“噓!”慕容錦豎起一指,示意她不要出聲,擺擺手讓她也退了出去。
葉柔兒緊緊的抓着冪籬,大氣也不敢喘的躲在睡榻之下,心砰砰的跳。
她氣的想罵人,慕容錦怎麼會忽然就跑進來了?外面的那些人都是吃乾飯的嘛!
慕容錦掀了簾子走進內室。
葉柔兒太緊張,C幔都在微微發顫,所以慕容錦一下子就找到了她藏身之地。
“柔兒,我來了。”他溫柔說到,慢慢靠近。
葉柔兒一驚,險些啊的叫出聲音,死死的咬住嘴脣。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