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歲以前,雖然位卑,雲初認爲自己可以大唐隨心所欲的活着,認爲,只要做一些對大唐有利的事情,自己可以毫無顧忌地去做,事實上,他也是這樣做的,雲氏一族所有的不法事,都是在這一階段幹下的。
炸咸陽橋,屠滅吐蕃使團,綁架,暗殺貪官污吏,甚至派出部下假扮土匪搶劫高門大戶的商隊,做原始積累基本上都在這一時期。
十八歲到二十八歲期間,雲初覺得遵守一定的規則還是很重要的,因此上,在這一時期內,在面對敵人的時候嗎,基本上都在用規則之內的手段來解決,不再追求規則外的暴力手段。
二十八歲之後,雲初不再將敵人認爲是敵人,而是將之認爲是一個可以打交道的對手,雖然噁心了一些,卻不是不能一起合作。
少年時期的恣意猖狂,青年時期的自以爲是,現如今,雲初放眼望去,滿目皆是好人。
好人的含義有很多種,總體上來講,對你有用的人對你來說就是好人,看人只需要看一個點,其餘的特質其實都是可以無視的。
什麼良善,聰慧,大氣,中正平和,還是陰險,狡猾,惡毒,存心不良,對如今的雲初來說都已經無所謂了,反正,這些人其實就是一塊塊的磚頭,在砌牆的時候,有的磚可以整個用,有的磚頭需要敲斷用,有的還需要弄成碎塊填補縫隙,總之,都有用。
這是一個普通人向不是人的境界攀升的一個過程,且不可逆。
智聖鬼谷子乘車出山的時候,據說泰山裡的虎豹齊鳴,鸞鳳空鳴,人們說那是虎豹跟鸞鳳在爲天下人悲鳴。
雲初擡頭看看天,大雁塔下只有一羣鴿子在飛翔,聊勝於無。
雲氏的大門被肥九關閉上的時候,晉昌坊裡的路燈就亮起來了,很快,整個長安坊市裡的火油路燈就一併亮起。
燈下最適合看什麼?
當然是美人,嫣紅的燈光像是給美人的嬌顏上塗抹了一層胭脂,就算是平日裡經常出現的黃斑一類的東西,也會被這層燈光胭脂給覆蓋掉。
就是因爲這個緣故,長安的女子們都喜歡在這個時候去會情郎。
平康坊的女子們更是在這個時候盛裝出現在各個宴會上。
一聲琵琶響,也不知是誰家的銀瓶炸裂,平庸的長安城在這一刻就平白增添了些許胭脂味,這讓白日裡看起來堅不可摧的長安,在下一刻就從一個偉丈夫變成了一個嬌媚的女子。
虞修容的眉毛總是畫不好,只好由雲初親自出馬,雖然不知道虞修容大晚上的爲何要盛裝,雲初還是給虞修容畫上了兩條時興的飛燕眉毛。
他一邊用眉筆在虞修容眉頭勾勒,一邊輕聲道:“你這樣的美人兒沒必要戴什麼花鈿,想要貼花鈿的話,就要把眉毛畫的又粗又平,這樣才搭配,你的臉型柔和,畫這樣的飛燕眉已經讓你的臉很生動了,再增添多餘的東西就顯得畫蛇添足了。
虞修容舉着銅鏡仔細打量着自己的臉,有些驚喜的道:“是這樣的,我的臉好像也比早晨看起來小了一些。”
雲初收起眉筆,又取過一柄鋒利的修眉刀,將虞修容眉峰處的幾根雜亂的眉毛修剪掉,這才道:“是的,女子一般在傍晚的時候最好看,清晨的女子其實多少有些水腫,經過白日的消耗之後,水腫消失,所以呢,晚上的女子總比白日看起來更加清秀。”
虞修容雙手按按自己的胸口,又雙手比量一下自己的腰身,嬌嗔的道:“你們男子如今不是都喜歡肥碩一些的女子嗎?”
雲初笑道:“世道艱難的時候人們纔會喜歡柔弱無骨的女子,就像是能在手掌上跳舞的趙飛燕,那個時候啊,人人都吃不飽,瘦弱,胃口小的女子好養活,這就造成了人們的審美觀也隨之變化。
如今我大唐,也算是物阜民豐,人們不再爲口糧發愁的時候,對女子的審美觀自然就回歸到了上古時期,也就是迴歸了生育的本能。
那個時候啊,男子尋找女子的最高標準就是好生養,女子生養的事情你是明白的,臀大,孩子就容易坐牀,豐乳,孩子誕生之後就有了充足的糧倉,總之,那個時代的人們對於豐乳肥臀的追求甚至是走了極端的。
這一點,我們能從隴右的很多岩石壁畫上就可窺見一斑,壁畫雖然只有一些簡單的線條,但是呢,代表女子的線條對女子臀,胸總有一些誇張的筆觸。”
虞修容皺眉道:“就像那些誇張的泥娃娃,女子的胸乳甚至能甩到背後,好方便背上的娃娃吃奶?”
雲初嘆息一聲道:“那是人們對關中大地母親的讚歎,那是多麼肥碩的一方土地啊。”
虞修容用手指塗抹一下嘴巴上的口媒印痕道:“現如今,長安人以肥爲美,是生活好起來的緣故?”
雲初點點頭道:“只要生活質量得到了徹底的發展,肥人就會逐漸多起來,不論男女,再加上最先肥起來的一羣人基本上都是富貴人家,他們的審美觀自然會向肥胖傾斜,接下來呢,因爲人家富裕,有權勢,發言權自然就大,時間長了,以胖爲美的話語就甚囂塵上了。
我夫人的腰身恰到好處,不用可憐那些人。”
夫妻多年,虞修容自然是不相信雲初口中的鬼話,挑挑俏皮的飛燕眉對雲初道:“公孫氏今年有四十一歲了吧?”
雲初點點頭道:“只少不多。”
“按理說這樣的老婦,已經算不得男子的恩物了是嗎?”雲初想了一下公孫高聳入雲的胸膛以及她那丘如同滿月一般的臀,違心的附和道:“是的。”
虞修容嘆口氣道:“上一次公孫來府裡作劍舞的時候,滿堂的男子沒人多看一眼公孫調.教出來的徒弟,卻把所有的目光都盯在公孫身上,夫君說說,這是何道理?”
雲初笑道:“就是爲夫剛纔說的那些道理。”
虞修容冷笑道:“她那個年紀,恐怕不好生產了吧?只開花不結果的虧本買賣你們男人也喜歡幹?”
雲初笑道:“不好拿友人作伐。”
虞修容站起身推開雲初,對着大鏡子整理一下發髻,就掛好絆臂,臨出門前對雲初道:“我們去看公孫,夫君不能去。”
雲初愣了一下道:“看劍舞爲何不帶我,我今日閒來無事。”
“今日劍舞只適合女子觀看,不適合夫君這種慣愛老婦的男子。”
聽夫人這樣說,雲初只好止步,最近長安的風氣不好,女子們夜遊的活動越來越多,導致平康坊這一類的高檔歌舞場所,男子們經常訂不上。
家裡的女人呼嘯着乘坐馬車離開家了,雲氏大宅頓時就顯得空蕩蕩的。
雲初來到書房發現雲瑾正在看文書,就隔着窗戶問道:“李思也去了?”
雲瑾擡起頭看着父親道:“跑了。”
雲初點點就不再說話,雲瑾卻問道:“阿耶,是不是任何想要傳世的家族都要經歷開創,奮鬥,歸隱這三個歷程?”
雲初想了一下道:“爲人所知者,其實都不是啥傳世之家。”
雲瑾道:“比如……”
雲初道:“我當年征伐西南的時候,經廣元進江油的時候,遇到了一個姓黃的老翁,這個老翁五官無職已經年過九旬,在跟這個老翁攀談的時候,老翁說,在江油,十戶人家中有六戶都姓黃,如果大軍需要,老翁自稱可以組織起五萬黃性民夫隨軍遠征。
我在出西域的時候,在甘州之地有一個友人名曰馬龜,此人據說乃是三國馬超之後,我最早見他的時候他不過是一個小小的驛丞,至今,也不過是一個小小的檢校校尉,無數次想要把此精明能幹之人推薦給朝廷,都被馬龜所拒。
這些年來,長安城中近乎兩成的糧食來源地就是甘州,姑臧兩地,馬龜只是默默的向長安運送糧食,只跟雲氏有買賣上的關係,從來都沒有說過一句依附我們家的話。
我想,一旦天下有變,不論是江油黃姓,還是甘州,姑臧的馬姓都有爭霸天下的基礎。
跟他們比起來,《氏族志》上的那些氏族,以及長安,洛陽兩地橫行的氏族,都不值一提,一場政治爭鬥,一場兵災,或者是一場災禍,就能讓他們灰飛煙滅。”
雲瑾思量片刻道:“所以,這纔是阿耶開發黃河環線的目的之所在?”
雲初沉吟不語,良久才嘆息一聲道:“咱們家的人命金貴,耗損不起……”
雲瑾又道:“天下大勢已經落在了中原之手,再加上塞外冬日來的越來越早,春日來的越來越晚,天下大勢還有繼續向南的徵兆,阿耶乃是當世智者,爲何不盡早向南佈局呢,僅僅一個西南,終究還是有些偏安一隅了。”
雲初笑道:“當年,思思帶着你們一路向中原,一路向山東,河北弄的合作社也曾欣欣向榮,這幾年爲何聽不到你們幾個繼續向中原,山東,河北用心了呢。”
雲瑾嘆息一聲道:“阻礙太大,就連太子也不支持我們。”
雲初撣落肩頭的月季花瓣,輕聲道:“天底下終究還是有聰明人存在,當年,之所以讓你們幾個孩子打頭陣,目的就在於試探皇家對我們的容忍底線在何處。
結果證明,我們知曉天下大勢在向東,向南遷徙,別人也知道。
這些年來,太子的勢力一路向南,如今又得到了蜀中,西南,我想,在他安定了這些地盤之後,就會馬上掉頭北上,來啃硬骨頭了。”
雲瑾皺眉道:“太子何時北上?”
雲初嘆息一聲道:“等火炮真正炸死人之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