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迷糊糊的少年們從夢中驚醒,便慌慌張張的穿着衣服,跑了出來。
臉也不洗,牙也不刷,有的連褲子都沒穿,一個跟頭滾下牀,踢拉上了鞋子,就顛顛的跑了出去。
胡麻第一天來到這裡,整個人都是懵的,但也只好迷迷糊糊的跟着。
二爺站在了院子當間,手裡握着銅煙桿,見誰動作慢了上來就是一腳,全踢出了院子外面去。
胡麻也跟着爬了起來,走出偏屋,他心思遲慮,動作緩慢,二爺差點也一腳踢了過來。
見是胡麻,才收了回去,只哼哼一聲:“快去,跟上。”
胡麻感受着自己冰冷的四肢,想要問些什麼,卻不知從何問起,跟着跑出了院子。
在山上跑了小半晌,衆少年們才活泛了起來,漸漸的有說笑聲響起。
有的鞋都還沒踢上,卻也跑得飛快,直到繞過了半個山坡,便看到巖下一汪清泉汩汩冒了出來,在坡下匯成了一個小小的水潭,衆少年們跑到了這裡,便都蹲了下來,胡亂的捧起了泉水往臉上潑灑。
不僅洗臉漱口,甚至還有人來瘋的,直接褲子一脫跳了進去。
但撲騰撲騰,還沒洗個幾回,便已經有人嘻嘻哈哈的往回跑,同時嘴裡大叫着:
“誰跑的慢誰舔寡婦腚……”
“……”
一羣人頓時鬧了起來,忙不迭的從潭子邊爬了上來,胡麻纔跟了上來。
他只覺四肢乏力,冰冷沉重,心裡疑慮漸重。
按理說自己運動了這麼長時間,身體便是冷些,也該活泛了起來。
但偏偏越跑越是寒冷,臉色蒼白,一粒汗也沒出。
看着前面活蹦亂跳,彷彿有着使不完精力的少年們,他也不想舔寡婦腚,但偏偏卻覺得身體越來越沉。
但若自己真想跟上,倒似乎是能做到的。
他身體冰冷,便襯得一個地方格外滾燙,那是自己的小腹,爐火位置。
昨天夜裡,行功過後,這裡便滾燙充盈,如今也是。
自己一想加點速度,便隱約感覺,這爐火也從小腹位置,向全身蔓延似的。
正是這股子爐火,才讓自己雖然感覺冰冷虛弱,卻也不至於真的暈倒,甚至還能遠遠的跟着衆少年。
可這樣一來,爐火也分明在減弱。
二爺不是說,只要不破身,爐火是會持續增漲的麼?
細細想着,胡麻已是愈發吃驚。
等他勉強跟着跑回了院子時,其他人早已經在排隊了。
這時就見院子裡,已經擺了一口大鍋,一個筐,一個簸箕,旁邊一堆粗瓷大碗。
跑山回來的少年們,便都拿了碗,排着隊過去盛飯,饞涎欲滴的樣子。
出人意料的,居然有肉。
胡麻也是捧了碗過去盛粥的時候,才發現米粥裡面,有着一截一截拇指粗細的鹹肉段,與粥一起煮了,盛粥的時候便一人碗裡放了一條,少年們明顯最關心的,便也是這截肉段,盛粥的時候一個個都瞪大了眼睛,與掌勺嚷嚷着:
“那塊那塊,給我,我喜歡粗的……”
“……”
“狗東西,沒吃過肉似的……”
排在胡麻前面的一個,身材微胖的少年伸長了腦袋,罵罵咧咧的轉過身來:“他們都給搶光了。”
胡麻正自滿腹心事,下意識道:“那是什麼?”
“山肉啊……”
少年道:“白太歲,一天就這麼點,
全靠了這點子東西,一天才撐下來呢……”
“白太歲怎麼是黑的?”
胡麻迷迷糊糊的,然後才反應了過來,是了,醃出來的,自然就是黑的了……
這羣少年都是半大小夥子,長身體的時候,運動量又這麼大,全靠了這種白太歲醃出來的肉乾才能撐這一整天。
也難怪一到飯點,都這麼急惶惶的。
但聽二爺講,平時寨子裡的大人,連這種白太歲也是吃不上的,所以,這算是學藝少年們的特殊待遇?
自己四肢冰冷,彷彿腦子也轉得慢了。
他倒不饞這點太歲肉,只是也急着多吃點熱乎的東西,暖過身體子來。
好容易到了他,學着其他人一樣端起了碗。
但那個掌勺的瘦高個少年,卻是看了他一眼,笑嘻嘻道:“胡家少爺還跟我們搶肉吃?”
一邊說着,一邊舀了一勺出來,快倒進碗裡時,卻又一抖。
恰好那塊肉又掉了回去。
胡麻擡頭看去,就見對方笑嘻嘻的,一副你怎麼還不走的樣子。
這人彷彿對自己有些敵意啊……
但胡麻心事重重,也懶得理會,只是端了粥,拿上倆窩頭,走到了一邊,慢慢的吃着。
他們這裡連張長桌都沒有,吃飯就是你蹲這邊,我蹲那邊,唏哩呼嚕。
有的還邊吃邊鬧,搶碗裡那塊肉乾。
可胡麻吃着,卻感覺極怪。
粥還是熱的,旁邊不少少年,都捧了碗,溜着邊喝,生怕燙着。
但胡麻就這麼一點一點喝了下去,竟感覺身體仍是一片冰冷,這粥的熱度,他可以感覺到,也仍然會覺得燙嘴。
可偏偏喝進了肚子裡,居然感覺不到一點點的溫熱,便消失不見。
怎麼會出現這種狀況?
自己就連之前在寨子裡呆着時,也沒這種感覺啊……
他隱隱有些害怕這種冰冷的感覺。
“小胡麻,進來!”
也就在這時,二爺從堂屋裡走了出來,向着胡麻招了招手,喊他進屋。
“你剛點了爐子,把這碗肉吃了。”
“……”
“嗯?”
胡麻詫異的一瞧,就見屋裡的四方桌上,放了一個碗,裡面是燉出來的油光滑亮的大肉塊。
再一轉頭,就見二爺昨天掛到了房樑上的那塊肉,已經被割下來了一塊。
“這不是婆婆給二爺的拜師禮麼?”
胡麻定了定神,認出了是自己昨天帶過來的肉,塊頭不小,但與自己平時吃的血太歲還是不一樣,顏色微暗。
便向二爺道:“那是孝敬二爺的,我跟着其他人吃就好了。”
“讓你吃你就吃。”
二爺瞪了他一眼,道:“婆婆送了這麼大塊青太歲給我,那是你們胡家重規矩。”
“但二爺我這麼大把年紀了,補這作甚?”
“你吃了就是,早點把這本事學成了,自己去賺來孝敬我。”
“……”
胡麻有些感動,但見二爺不是客套,便也坐了下來慢慢的吃着,心裡想着如何開口。
但還不及問,隨着這碗裡的幾塊肉下肚,冷不丁的,胡麻忽然感覺胸膛之內,隱隱有滾滾暖流生了起來。
自己四肢百骸的冰冷這熱氣緩緩驅逐,再次感受到了熱烘烘的感覺。
就連胸口處的那個冰冷符文,也再次感覺到了,且察覺它在將自己體內的熱氣擋回。
而順着符文痕跡,緩緩歸於小腹,那團爐火,也隱隱旺了起來。
這種猶如冰封的身體漸漸復甦的感覺,使得胡麻都一時停下了筷子。
“二爺……”
他努力讓自己的聲音保持着平穩, 低聲道:“這些肉吃了,感覺身體裡的爐子旺了……”
“多新鮮……”
二爺聽着胡麻的話,不由啞然失笑,道:“這山肉,說太歲也行,可是最大補的東西。”
“你吃了,火氣便足,又被柳兒孃的陰氣把你的這火氣給引進了肚子裡,那爐子可不是得越來越旺?”
“這就跟竈堂裡添了好柴,越燒越旺一個道理,不然你以爲那羣小子們怎麼這麼饞那點肉乾?”
“那……”
胡麻隱隱明白了,心裡卻更沒底:“如果,不吃太歲肉呢?”
“不吃的話,只要禁了雜念,不破身,爐子也是會越燒越旺的,人就是火底子嘛。”
二爺道:“你們這代人命好,早些年我們可沒白太歲吃,全靠自己扛,但爐子一樣點得起來。”
“嗡……”
二爺絮絮叨叨的話,卻讓胡麻一陣頭皮發麻,小心的問出了最後一個問題:
“那麼,不吃太歲肉的情況下,身體沒一點熱氣,甚至點起來的爐子也越來越弱呢?”
“……”
“傻小子說什麼瘋話呢?”
二爺奇怪的看了他一眼,道:“人的身體一點熱氣沒有,那不成了死人了?”
“!”
胡麻聽着這話,心裡悚然一驚,意識到了自己真正的問題。
“我點了爐子,並沒有感覺到不適,所以我不是邪祟。”
“我甚至也確實可以借這爐火,抵禦邪祟近身,可真正的問題一直都不是這個……”
“真正的問題是,我是個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