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這裡嗎?”
胡麻站在原地,警惕而擔憂的四下裡望着,看向了那株大槐樹,只見上面半邊樹體都變得焦黑,地上散亂的落着大量的鈴鐺,枝葉蔫蔫的垂落了下來。
“剛纔,婆婆便是與它鬥法?”
“……”
“這是老陰山裡有名的槐婆婆。”
二爺在靠近這老槐樹時,便也輕輕放慢了腳步,低聲向胡麻道:“十里八寨,凡是家裡夭折的嬰兒,擱以前,就是往豬圈裡一扔,搗碎了烘在一塊,回頭扔地裡施肥。”
“但自從槐婆婆顯靈,便也都開始送到了她這裡來埋上,而有人家要不上孩子,過來拜拜,便也懷上了。”
“……”
“什麼鬼玩意兒?”
胡麻想到了鏡子裡的婆婆與這老槐樹鬥法時,那枝條上一個個黑球,彷彿正是嬰兒般的模樣,心裡只覺怪異驚悚,顫顫的擡頭:“它爲什麼要跟婆婆鬥法?”
“奇怪也在這裡啊……”
二爺的聲音裡,更是透着股子離奇:“槐婆婆是咱們這十里八寨有名的善神,專送夭折的孩子重新投胎的。”
“咱們寨子裡之前有人家要不上孩子,婆婆都勸他們來槐婆婆這裡拜呢,只要心夠誠,奉上供品後,磕三個頭,鈴鐺響了,那就是有孩子願意跟着小兩口了……”
“鈴鐺響的越多,便有越多願跟着的。”
“她們都是好心腸的,又怎麼可能會鬥起來的?”
“……”
“送嬰兒轉世的?”
胡麻聽着,心裡忽然想到了有點怪怪的事情,但焦急之下,也來不及細想。
“呵呵,不是她們在鬥。”
也就在這時,聽得一聲笑,轉頭看去,卻見是那老掌櫃與轎伕等人,也都趕到了,遠遠的駐足。
老掌櫃揹着雙手,在這狼藉之處,左右撒摸了一眼,便冷笑着道:“這老槐靈性潰散,邪氣四溢,應該是有某種厲害的玩意兒上了它的身,把它變成了傀儡,纔跟你那婆婆鬥在了一起。”
“然後呢?”
胡麻一聽他的話,便想到了當初那隻被驅使着進莊子找自己的白臉山魁。
似乎孟家派來的那隻東西,非常擅長這種本領。
他頓時有些擔心婆婆的狀態,而在他焦急的眼神裡,便見那位老掌櫃,左邊看看,右邊摸摸,倒彷彿發現了什麼似的,輕輕的嘆了一聲,道:
“你家那位婆婆,心腸還是不錯的,她知道這老槐樹其實是無辜的,這些在樹上寄身的小人兒,也都是無辜的。”
“所以她招來了陰雷,卻也只劈了這老槐樹的一半,給它留了一條命。”
“……”
胡麻與旁邊的二爺聽着,都是心裡微顫,隱約明白,這確實是婆婆的行事風格。
“但是……”
卻還不等他們放心,便又聽老掌櫃道:“呵呵,走鬼人鬥法,最忌心軟。”
“她留了這老槐一命,那她自己,必然吃了大虧。”
“……”
“啊?”
胡麻這一驚非小,立刻道:“那……婆婆現在在哪裡?”
老掌櫃皺了皺眉頭,目光四下裡逡巡,似乎是在心裡快速的推敲。
卻也就在這時,跟着胡麻過來的小紅棠,忽地擡起頭來。
鼻子掀了掀了,立刻驚喜的叫了一聲:“婆婆”。
聲音未落,已是紅影一閃,飛快的向着旁邊林子裡的一個方向,
跑了過去。
其他人不知所以,胡麻卻是一眼瞥見,立刻快步跟上了小紅棠,二爺也緊張的把背後揹着的開山刀都拿在了手裡,快步的跟上。
旁邊的老掌櫃一眼瞥見,便知道他們從使鬼處得了消息,自己倒是不忙着推敲了,有好事的轎伕,也想趕緊跟着過去瞧瞧,也被他攔了下來:
“別湊這熱鬧了,裡面還有點東西沒解決掉呢!”
“……”
“……”
胡麻快步的跟在了小紅棠身後,穿過了一條荒草淹沒的小徑,隱約看見了前方是片山崖,稀疏樹叢之後,隱約可以看到,崖下似乎有個洞穴,穴間,有隱隱的煙氣,從洞內飄了出來。
“婆婆就在那裡?”
他心裡微喜,加快了腳步,卻冷不丁,忽然看到,前面的小紅棠,一下子被某個黑糊糊的事物給撲倒,紅色的影子與黑色的影子扭作了一團,發出瞭如獸類般撕扯啃噬的聲音。
定睛一看,居然是個與小紅棠差不多大的小人,渾身漆身,散發着陰冷扭曲的氣息。
胡麻心裡一驚,忙着要上前幫忙,卻忽地聽到了一聲詭異的笑聲。
他忙站住腳步,轉頭看去,頓時身體微微發麻。
只見得左邊樹上,地下,蹲着四五個這樣的怪物,微微歪了腦袋,瞪着慘白的眼睛看着自己。
但發出了笑聲的,卻不是它們,而是一隻從樹後轉了出來的山羊,它一雙橫瞳,讓人看着便不自覺的害怕,剛剛自己聽到的笑聲,其實是它的叫聲,只是如冷笑一般滲人。
直立羊!
這是自己之前見過的怪物之一,明明最是正常,但偏偏最讓人心裡發毛。
“它在控制槐樹上的靈。”
正心裡微驚,二爺的聲音在身後響起:“這些娃娃本不是邪祟,卻被人變成了邪祟。”
“已經沒有再投胎的希望了……”
“……”
二爺放輕了腳步,一點一點走到了胡麻身邊,將手裡的開山刀塞給了他,低聲道:“這個行子,小胡麻你是對付不了的,讓你二爺我來,你快去看看婆婆現在怎麼樣了……”
聽到了二爺的聲音,胡麻心裡安全感大增。
隱約覺得二爺肯定能剋制這鬼山羊似的,便點點頭,接過了開山刀,忽地衝向前方。
那些兇殘扭曲的嬰靈,一見胡麻動了,便猛得從地上竄起,撲向了他。
胡麻只覺耳間一陣嬰兒啼哭之聲,竟覺得莫名煩躁,頭暈欲吐。
但他這一動,腹內爐火便燒了起來,動作卻是麻利,只顧着向前衝來,身後的二爺,則是一步搶上,一聲低吼,震退了這些嬰靈。
他六十年童子功,連這吼聲裡,都彷彿帶了些陽剛破邪之氣。
只不過,也只是震退嬰靈,它們小小身軀,居然兇殘可怖,再度衝了上來。
二爺知道這些本來被槐婆婆收養,想再給它們一次投胎機會的嬰靈,如今斷了退路,又被邪氣浸染,便已經六親不認,兇厲可怖,也不敢大意,一式搬攔捶用了出來,橫在身前。
那些嬰靈收勢不及,鋒利尖牙咬在了二爺的胳膊上,如一串老鼠。
二爺的胳膊被咬出了鮮血,巖雕般的面孔,也閃過了一抹疼痛之色,但相比起來,那些嬰靈竟是更加的痛苦。
它們不會鬆口,但是沾了二爺的鮮血之後,卻是身上忽然冒起了騰騰白煙,彷彿被澆了硫酸一般痛苦不已,隨後二爺手臂一揮,連着鮮血,將它們甩飛了出去。
還在空中,便已是消散了幾個。
可同樣也在這時,一陣鬼氣氣的笑聲響起,那隻山羊,冷眼瞧着,忽地前膝微彎。
它竟是低下了頭,趨了身子,彷彿要磕頭。
“老羊磕頭……”
二爺也沒將這些嬰靈放在心上,全副注意力都盯着這隻羊。
一見它作勢磕頭,已是心裡大驚。
寨子裡養羊養豬養牲畜,寨子裡的牲畜,往往不會養的太久,便已宰了,但總也有些特殊的,或食了什麼,或只是因爲活的年歲太久了,就會變得有些邪性。
便如這有了氣候的老山羊, 年歲久了,便會學着像人一樣站起,還會磕頭。
但這磕頭可不是什麼好事,一個頭磕下來,能把人的魂磕掉。
大羊寨子相鄰的一個村子裡,便曾經有羊倌外出放羊,被老山羊一個頭磕掉了魂,迷迷糊糊走下懸崖摔死的事情。
面對着這邪門行子,二爺可不敢大意,見對方已經一個頭磕了下來,二爺也猛得一步踏上,同樣也是雙膝跪地,向着它一個頭磕了下去。
兩個腦袋相撞,發出“嘭”的一聲響。
撞了這一下,兩個腦袋都有點暈沉沉的,那羊瞅着二爺的眼神都變了。
二爺跪的太快,便從羊磕頭,成了對頂。
你可以讓它變成羊肉鍋,可以讓它乖乖躺那擠羊奶,甚至晚上睡覺都可以抱着暖被窩,但是絕對不能用撞腦袋來侮辱它。
在羊的世界裡,這是最大的挑釁,沒有之一。
於是這羊也一下子激發了凶氣,兩隻羊蹄高高的一跳,又是一腦袋撞了過來。
二爺也硬起頭皮,接着與它對撞。
嘭嘭嘭嘭……
兩人鬥得你來我往,恰是旗鼓相當。
而趁着這功夫,胡麻已經竄向前方,一把抓起了地上的小紅棠。
伸手一甩,便將那隻與她纏鬥在了一起的嬰靈甩開,對方尚在空中,他便張口喝叱。
“噗!”
爐內烈火上涌,一道陽氣箭噴出,竟是直接將那嬰靈穿透,消散於無形。
而胡麻則是一手拎着小紅棠,一手提了開山刀,大步衝向洞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