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
夢見了婆婆時,胸膛忽然一陣清涼,胡麻驀地醒了過來。
他只見自己正四仰八叉的躺在了堂裡,沒有點燈,周圍一片黑暗,想是小紅棠把自己拖進了堂屋裡來的。
不由得伸手摸向了胸口處,便感覺到,那股子涼意,正是放了塘灰的那個荷包傳來的,這種清涼,與邪祟不同,竟是將自己昏沉燥熱的腦袋,激起了幾分清醒。
“是婆婆入夢來救我了?”
他想到了那個似真似假的夢,努力支撐着站了起來。
點起油燈,他藉着微弱燈火,找到了牆邊,用來劈柴的那把柴刀,然後就深吸了一口氣,握着柴刀從屋子裡走了出來,小紅棠好奇的跟在了他身後,道:“胡麻哥哥,去幹什麼?”
“去治病。”
胡麻咬緊了牙跟,拖着自己身體走着。
如今的他,仍是很虛弱,每走一步,彷彿都要晃上一晃,腦子都要被晃散了。
身體非常的沉重,像是有什麼東西纏着,四下裡的黑影裡,也不知藏了什麼東西,彷彿時不時會過來扯着自己的胳膊,腿。
可是他咬緊了牙關,體內爐子裡的火意都逼了出來,硬是一步一步,拖着沉重的身子趟了過去。
遠遠的,他看到了那顆歪脖子樹,身形歪斜,光剩了枝了。
而在他靠近時,那株樹竟似活了過來,枝丫搖晃,發出了詭異而恐怖的笑聲。
胡麻身體更沉了,彷彿要被周圍沉重的黑暗給壓倒。
但是同一時間,胡麻體內的火爐子,也燒了起來,這火爐子無法驅散他被那無形力量壓制的感覺,卻可以讓他在這株扭曲的怪樹前,保持着不被壓倒,一步一步,來到了樹前。
依稀可以看到,樹邊彷彿有燒過紙的痕跡,一處土壤新鮮,似乎埋了什麼。
但此時頭腦昏沉的胡麻,顧不上考慮這些。
只是記着婆婆的話,握緊了手裡的柴刀,用力舉起,狠狠砍在了樹身上。
“嗤!”
一大塊樹皮掀開,黑洞洞的,竟彷彿有鮮血淌了出來。
同一時間,胡麻只覺得耳邊,響起了一陣尖厲悽慘的叫喊,昏沉的腦袋,竟也爲之一清。
思維直到此時,纔開始飛速運轉,胡麻瞬間明白了過來。
“是有人在害我?”
“他們究竟使了什麼法子,竟讓我不知不覺間,便已中招,差點死了。”
“難道,就是想讓我死了,搶我進紅燈會的名額?”
“……”
腦海裡不由得浮現出了崔蠍兒的模樣,一時之間,陰冷怒火,直衝顱頂。
朝着那棵流血的歪脖子老樹,又是狠狠舉起了柴刀。
“咦呀……”
如今的崔家,立了大功的崔家奶奶,已經讓兒媳婦給自己燉了下蛋的老母雞,拿着小酒盅心安理得的享受着孝敬。
嘴裡冷哼着:“兒孫還是沒用,就會跟人打架,這世上可有得是讓人不敢惹咱的法子,也不想想,那胡家來寨子前,滿寨子有幾個敢跟咱崔家橫鼻子瞪眼的?”
“呵,那胡家老太太,當時找着了我,說什麼我學藝不精,太過陰損,做多了事,必遭反噬,我鬥不過她,只能收手。”
“但現在怎麼瞧着,遭了反噬,斷子絕孫的反而是她胡家?”
“……”
昏暗的油燈下,崔家奶奶白髮凌亂,神色得意。
“知道了娘……”
崔家老二媳婦小心翼翼的伺候着:“以後一定好好孝敬您呢……”
“啊呀……”
但正雙手捧了剛燙熱的酒壺,
要給崔家奶奶滿上,卻是冷不丁,忽見崔家奶奶臉色大變,頭髮都一下子披散了下來,手裡捏着的雞骨頭都扔到了一邊,捂着喉嚨,身體劇烈抽搐。
“哎呀不好了,娘吃雞骨頭被卡着啦……”
崔家老二媳婦大吃一驚,忙不迭的高聲叫喊了起來。
外間的崔家老大、老三,也聽見了,慌忙的跑了進來,手足無措。
“不……不……”
崔家奶奶捂着脖子,眼睛鼓出了老大,充滿了血絲,艱難叫着:“不是骨……”
她彷彿急着想說什麼,讓老二老三,趕緊去阻止,可這話不等她說出來,此時的歪脖子老樹前,胡麻眼神陰冷,滿懷憤怒,已經狠狠的舉起了柴刀,又一刀重重砍在了歪脖子樹上。
老樹顫抖,枝丫紛紛顫慄。
崔家奶奶猛得吸了一口冷氣,高聲叫道:“俺的娘來……”
這一塊叫了出來,她也撲地從牀上跌了下來,連小桌子並那一大碗老母雞肉,都給撞翻了,湯水灑了一地。
於此同時,胡麻已經狠狠砍下了第三刀。
崔家奶奶身體猛得繃直,翻過了身來,吐出了一大口鮮血,表情驚駭,已沒氣了。
“這是怎麼的?”
崔家人也沒見過這種事情,已經嚇的魂不守舍,不知所已。
可如今的胡麻,已經越想越明白了是怎麼回事,隨着這三刀砍下,老樹顫顫,鮮血流淌,而他竟也隱隱從這流淌的鮮血裡,彷彿明白了什麼。
很奇怪的感覺,他嗅着歪脖子樹上淌出來的血腥味,眼前竟似閃過了崔家老奶奶在出那個主意時,陰鷙扭曲的臉,也看到了崔家幾個人,商量着要怎麼害自己,好讓崔蠍兒上位的面畫。
這使得他三刀已過,卻怒意不減,反而起了殺心。
咬緊牙關,又是一刀剁下。
“哎呀……”
此時的崔家,崔家老大正察覺了不對,要急着去拿包了塘灰的荷包。
卻是忽地身體一挺,直愣愣的摔了下去,崔家人忙將他翻了過來,卻發現他兩隻眼睛居然一個看上面,一個看下去,彷彿已經失去了控制,嘴角扭到了一邊,只是流着口水。
崔家老三嚇的魂不守舍,大叫着:“快去找族長……”
可也在這時,胡麻冷着臉,已經狠狠的砍下了第五刀。
剛要跨過門檻的崔家老三,忽地一跤絆倒,腦袋撞到了石階上,鮮血汩汩流出。
歪脖樹邊,第六刀已經砍下。
寨子後面,正吃了酒與人鬥牌,藉機鬧事,撒潑打渾的崔家老四猛得身體一抽,推搡間鐮刀割進了自己脖子。
再一刀落,崔家老二媳婦,忽地渾身顫抖,披頭散髮的跑出了家,嘶聲大喊着:
“別找俺呀,別找俺,是俺婆婆的主意,不是俺害人呀……”
“……”
“篤篤篤……”
歪脖樹前,胡麻一刀接着一刀。
崔家人也已經是一個接一個的倒下,如今的老族長家,崔家老二正與族長的兒子,周大同的父親說着閒話,遠遠瞧着自己兒子認真聽着的模樣,心裡甚是寬慰。
卻是冷不丁,忽然聽到了遠處夜色裡,有女人的尖厲哭聲,隱約彷彿是自家婆娘的聲音,忙忙的站了起來。
但剛一站起,竟是眼前發黑,隱約間彷彿看到了一個披頭散髮的怪物。
支棱着兩隻枯瘦的手向自己抓來,大哭道:“都是你們崔家害人,把我也連累了……”
崔家老二剛想說什麼,便已是頭暈眼花,跌倒在地,身體縮成了一團。
堂屋裡,崔蠍兒正硬着頭皮聽二爺講規矩,但二爺看了幾眼崔蠍兒,也有些心神不寧,講不下去了,忽然道:“我總有點不放心,得去胡麻那瞧瞧,看他這身子現在好了沒……”
崔蠍兒一時有些尷尬, 剛想說話,卻聽到外間撲通一聲。
忙跑了出去一看,竟是自家父親已經縮成了一團,眼瞅着就沒氣了。
他大驚失色,忙要上前去扶,二爺卻是眼疾手快,一把將他拉住了,死死盯了幾眼縮在地上的崔家老二,周圍滾滾陰風襲捲。
二爺也彷彿想到了什麼類似的畫面,忽地聲音都變了調,猛得抓住了崔蠍兒,用力晃着:“你老實跟我交待……別哭,你說實話,你們崔家是不是做了什麼事情?”
“崔家的,快走,快走。”
但還不等崔蠍兒說出什麼來,門外忽地衝進來一幫子人,滿臉懼色:
“你娘瘋了,在外面扒了衣服哭呢……”
“你家……”
“你家裡也出事了……”
“……”
二爺並族長一行人,皆面面相覷,忽地拔腿就跑,衝出了院子。
咚!咚!咚!
詭異的砍樹聲逐漸清晰,帶着種催命的陰冷氣息,某種詭異的力量,涌動在這夜色籠罩下的大羊寨子裡,每一刀落下,便有一個崔家人莫名的倒下,如同無形的惡鬼悄然抓住了他們的靈魂。
而那大羊寨子賴以生存的老火塘子,兀自在嫋嫋黑煙遮蔽之下,沒能生出反應。
“嘩啦……”
那株歪脖子老樹,終於支撐不住,緩緩從中間裂開,倒了下去。
這一夜,胡麻連砍十三刀,砍斷了歪脖子老樹。
崔家連死五人,瘋了三個。
從此,寨子裡周崔趙李四姓大戶,姓崔的低眉討小心,再沒了此前的威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