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二爺那裡呆了幾天,胡麻也陸續聽說了崔家的事情。
這一次崔家奶奶的事情,犯了大忌誨,族長這樣的老好人,都罕見的發了大火,堅決不肯同意崔家死的人進老火塘子。
一是嫌他們邪術害人,不能不嚴懲,二是他們本就是被邪術反噬致死,這屬於死的不乾淨的一類,送他們進了老火塘子,也怕影響了祖宗。
而崔家的叔伯兄弟雖然多,在這樣的事情上也不敢跟寨子裡的人硬頂,最後只是把崔家奶奶並老大老二老三老四,拿薄皮棺材盛了,找幾個人擡着,埋到了林子裡面了事。
而崔姓人家人數不少,對此卻也說不得什麼了,甚至心裡更爲責怪這一家子。
至於胡麻,對這些事情卻並不怎麼關心,只想着崔蠍兒的事。
只是二爺惟恐寨子裡的崔姓人家對自己不利,把自己保護的太好了,倒讓自己沒了對崔蠍兒下手的機會。
而若是自己不出手,讓小紅棠去的話,一來如今寨子裡先人們都看着,小紅棠是在寨子裡混熟了的,各處玩耍,沒關係,可若是起了害人的歹念,沒準就驚動了先人。
另一點就是,小紅棠雖是邪祟,本性卻是純淨的。
胡麻試探着問過她,有沒有害過人,小紅棠也非常誠實的承認了。
“有過,就是跟你打架那次!”
“……”
這就讓胡麻有些繃不住了,再是邪祟,也是個小娃娃模樣,不忍心讓她手上沾血。
可這樣一來,那怎生纔好做得了這件事?
找二鍋頭?
胡麻自忖着,若是自己向二鍋頭兄弟開了口,他多半會同意。
但是,殺人是大事。
縱是二鍋頭兄弟在這個世界當真位高權重,自己開口求人家幫着殺個人,也是很唐突的。
再說了,殺了崔蠍兒,他欠自己的人情也就真個抹平了,沒準還會倒欠人家的人情,在如今守歲人的法門還沒有穩妥到手,自己還有很多問題要問他的時候,這無疑是極不划算的。
這樣一來,能做的,也就只有先讓小紅棠盯着崔蠍兒的動向了。
倒是因着這崔家的一件事,寨子裡也無形之中緊張了很多,尤其是那些家裡的孩子已經被選上了進紅燈會的。
一想到居然都有人爲了搶這麼個名額去害人了,便更加的寶貝自家孩子,一天三遍的催着老族長,恨不得提前大半個月,就把孩子送到城裡的娘娘會那裡。
老族長也是煩不勝煩,找到二爺商量一番,定了提前出發的日子。
“好歹是要離家,回來不定什麼時候,該跟熟人親戚打個打招的還要打個招呼……”
二爺定了日子之後,便又向胡麻說着:“你家婆婆沒了,但你胡家根可在這,人情世故,你可得學着呢!”
“熟人親戚?”
胡麻聽着都有些愣神:“我們胡家在寨子裡還有這個?”
“你乾孃啊……”
二爺道:“你乾孃爲了你都快禿了,你小子用不着人家了,就不理了?”
“?”
胡麻豁地想起來,自己還有這麼一門子親戚,頓時連連稱是。
但還是老老實實,跟着二爺,準備了幾柱香,幾樣供品,進林子找到了乾孃,在他有了一柱道行之後,便不需要陰氣封爐了,所以給乾孃保留了幾根。
來到溪邊時,乾孃正舒舒服服的舒展了枝條,汲取着這林子裡的靈性,冷不丁看到胡麻跟二爺過來,
嚇的一陣哆嗦。
“柳兒娘,我帶你乾兒子過來拜你了。”
二爺帶着胡麻在柳樹下面燒了香:“你家乾兒有出息,這要去拜紅燈娘娘了。”
“等他學成了本事回來,更好的供品給你呢……”
“……”
好像不是過來鉸柳條的?但乾孃也是如臨大敵,不敢大意。
二爺讓胡麻給他乾孃磕了頭,燒了香,獻上了果子供肉,想了想,又讓他向着林子方向,也同樣拜上一拜,道:“畢竟你家婆婆跟這林子裡交情深,也都是你長輩,禮數不能少了。”
胡麻覺得有道理,二爺便將乾孃身前剛擺上的供品,都端了回來,又擺向了林子方向。
“還能這樣操作?”
胡麻都有點心疼乾孃,想來二爺土生土長,對這林子裡的規矩,是懂的。
但是他平常撞不見邪祟,心性又粗,細節處卻是顧不上了。
但胡麻朝了林子,三柱香,四個頭磕了下去,也不知是不是幻覺,這靜謐空靈的林子裡,竟也真的隱約活泛了起來。
光照不足的林間,陰影稀碎,彷彿有不少東西晃動着,看着有禮貌的胡麻,非常欣慰。
尤其是,胡麻也不知是否眼花,磕完四個頭起身時,竟看到幾排樹木之後,依稀可見一截斷掉的木樁。
這林子若說有旁的事物,都只是在自己磕頭時站在側邊,看着自己微笑。
但那木樁,以及那若隱若現,彷彿坐在了樹樁上的人影,卻是正坐在了自己磕頭的前方,安然受了自己的禮,眼神似乎也似乎有些欣慰。
“那是婆婆的那位熟人?”
胡麻腦海裡閃過了婆婆第一次帶自己出寨子時,就遇到了他,還曾經停了下來,與他敘了會舊,同樣記得自己帶婆婆回寨子時,他也過來送行來着。
如今,自己要離開寨子學本事,他居然也真如長輩一般,過來看看自己了。
禮數齊備,胡麻纔跟了二爺回來。
寨子裡已經準備好了一輛牛車,上面備好了乾糧,鋪蓋,還有老族長鬼鬼祟祟塞給了二爺的不知什麼東西,與胡麻一起,周大同、李娃、趙樑、周柱幾個少年,都已盤着腿等在了牛車上。
胡麻將自己的鋪蓋卷放到了牛車上之後,老族長便拉了他,到一邊叮囑着:
“婆婆沒了,你家沒有人給你打點行李,我讓大同他娘多縫了個褂子,納了雙布鞋,乾糧也是備齊了的。”
“你好好收着,到了城裡,你們兄弟幾個,可要彼此好好照應着……”
“……”
胡麻連砍十三刀,滅了崔家一門。
這事雖然是被動的,而且胡麻算是受害者,但也在寨子裡引發了不少驚動,老族長看着糊塗,心裡卻明白的很,知道這羣少年到了城裡,少不得便要靠胡麻給他們照應了。
早先已經在家裡囑咐過周大同,如今便是又親自來囑託胡麻:
“記着啊,咱大寨子是吃血食飯的,你們進了娘娘會,那也是學本事爲主。”
“見人多帶三分笑,不怕欺負,安安穩穩的就好。”
“發了工錢好好攢着,吃點喝點沒啥,那衚衕子可千萬不能亂鑽,小小年紀的別這麼饞,等你們幹兩年回了寨子,咱十里八村多得是婆娘給你們找呢,你可千萬管着他們點啊……”
“……”
絮絮叨叨說了無數,胡麻其實早就從二爺那裡聽得多了。
便只笑着:“族長爺爺儘管放心,我心裡有數的。”
族長還真是很難放心。
誰能想到呢,這頭一年還是寨子裡最讓人頭疼的兩個小子,如今便要一起外出謀食了。
尤其是,早先自己還不想讓自家孫子跟婆婆家的那個混賬子一起玩,怕跟着他學壞了,如今自己居然要舍着老臉,親自跟人家這個嬌慣孫子說好聽的,生怕他不幫自家的孫子了……
這人啊,果然還是毛病跟本事一起長才行。
不像自家孫子,光知道壞,卻又不怎麼長心眼,真讓人頭疼。
“走了……”
眼見得老族長說個不停,二爺也煩了,叫着胡麻上了牛車,然後揮起了鞭子。
族長並寨子裡一行人都站在寨子門口送着,有人喜氣洋洋,也有人捨不得孩子哭了的。
“娘,我送您回蛇村姥姥家住着。”
只是無人關注,在這幫小孩子跟了二爺前往城裡時, 寨子的另外一邊,彷彿一夜之間長大的崔蠍兒,也帶着他那個已經瘋了的娘,牽了他們崔家被搶完了家產之後,他用命保護下來的最後一匹大青騾,只收拾了很少一部分行李,悄悄的出了寨子,走向了另外一個方向。
他知道寨子那頭的熱鬧,卻忍住了不回頭去看。
“娘,這寨子不容咱了,咱也不在這受人白眼,等到了姥姥家,我就把這騾子給了舅舅,請他照顧着您。”
他牽了騾子,一步步走着,他孃親已經聽不懂話了,彷彿是在說給自己聽。
“然後我就要走了。”
“我也要去學本事,學好了,爲大伯、三叔,四叔,爲俺爹俺奶奶報仇。”
“寨子里人不仗義,一點舊情也不念,拿了奶奶去喂野狗,咱崔家叔伯也不仗義,親戚裡道的,遇着事沒個出來說話的,只惦記咱家的騾馬。”
“至於胡家,胡麻……等我學成了本事,我要讓他家滅門絕種……”
他絮絮叨叨說着,不停的給自己打着氣,怨恨太重,怪遍了所有人,甚至都忘了這是在林子裡。
也沒注意到,周圍的老樹枝丫,都不知何時,活了過來……
老陰山裡,自絕於寨子,是很難活命的。
……
……
不久之後,牛車上坐着,正漸漸遠離大羊寨子的胡麻,聽到了小紅棠捎給自己的話,心裡倒是微微一驚。
沒想到,有些事,都不用自己動手了。
這老陰山裡的人情世故,是門很深的學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