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怎麼搞的?”
突如其來的陰風與嘈亂又飄乎的聲音,把在場所有的人都嚇到了。
火把全部熄滅,周圍便一下子變得伸手不見五指,只有陰冷的風貼了自己的骨頭輕緩的颳着。
耳畔里居然聽不到任何一點周圍夥計的呼吸聲……卻是心裡突地吃驚,每個人都摒住了呼吸,不敢動彈……所有人都在這黑暗裡僵硬的站着,直到身邊忽然飄過陰瘮瘮的笑聲。
“娘嘞……”
這笑聲如在耳邊,頓時有人繃不住了,扔下了手裡的刀,轉身就跑。
而隨着這一人崩潰,其他人全都把持不住,在黑暗裡連滾帶爬,哭喊着向村外逃。
“別……別跑……”
許積同樣也在僵在了當場,急切的大叫。
但這一叫,才發現自己也緊張到連聲音都變了調,嗓子都已經堵了。
他也壓不住心裡泛起的恐慌,想要逃走,但卻握緊了手裡的木劍,硬生生挺着。
這一次回城,他也看到了家裡的情況。
老爹一下子被人點了炮,別說之前的油水,便是家產,也被香主抄去大半,此前的親朋故友一個不見,以後說不定更有大麻煩。
他爹也是偷摸把家裡僅剩的一點好東西塞給了他,讓他偷摸的從後門溜出來,就爲了帶回來給掌櫃,好學得成爲守歲人的法子,反過來庇護家裡。
所以自己一定要贏的啊,怎麼能輸給那泥腿子?
但就算自己留下來了,此前的計劃全然被打亂,又該怎麼辦?
正自六神無主,眼不視物,耳邊卻忽然聽到了種奇怪的聲音,梭梭梭,彷彿是蛇腹鱗爬過乾枯草木時的動靜。
在周圍這打着旋兒的陰風以及夥計們遠遠逃走的嘈雜聲音裡,顯得異常清晰,彷彿有蛇正緩緩的在自己身邊遊走,可是,如今天氣已涼了,哪來的蛇?
就算是有,又得是多大的蛇,纔會發出這麼清晰的爬動聲?
他腦子極度混亂,直到腳腕忽地一沉,彷彿被某種毛絨絨的東西纏住了,才反應過來。
不是蛇,是頭髮!
是那井裡的頭髮,又鑽出來了,纏住了自己的腳踝。
“啊也……”
許積驚恐之間,喉嚨裡發出了一聲含糊不清的大叫,抓着手裡的紅木劍便向下砍去。
“哧”的一聲,火光微閃。
那頭髮觸着了紅木劍時,便忽然被焚燒,截斷。
而藉着這微弱的火光,許積也終於看清了周圍的形勢,那些王八蛋夥計們,早就已經嚇的不知跑向了何處,前面的井邊,無數濃密的頭髮彷彿水草一般從井口裡生長了出來。
那大羊寨子裡來的李娃子,剛剛距離井口太近,已經被頭髮裹成了一團,正緩緩扯向井中。
許積又驚又恐,舉起了自己仗膽的紅木劍,便要斬去。
卻忽然聽到了井裡面發出來的嗚嗚哭聲,眼花彷彿一花,看到了一張慘白的臉。
正自井口緩緩浮現,幽幽的盯着自己。
這一霎,如遭雷擊,許積渾身膽量瞬間被陰氣沖垮,轉身就逃。
鬥不得了。
自己不惜重酬,叫來了這莊子裡的許多夥計,說是隻讓他們幫着掠陣,其實是思量明白的,這些夥計,可都是紅燈會從各個地方挑選了過來,爐火最爲旺盛的。
他們本身便是童男子,再加上封了火氣,尋常遊穢靠近了他們都會覺得燙手,更何況一下子來了這麼多?
也正是因爲有着這麼多人助陣,
所以如今哪怕是半夜,卻也是陽氣壓過了陰氣。
恰恰的可以剋制井裡那行子。
但這些人一害怕,全都逃掉了,頓時便形勢逆轉,強弱立現。
黃昏爲界,陰陽二分。
活人在這大半夜裡,怎麼鬥得過這等陰祟玩意兒?
現在已經不是自己要不要抓住這最後機會的時候了,是保命啊……
許積正是想明白了這些事,才顧不上其他許多,轉身就向着村子外面狂奔。
一邊狂奔,一邊撕開前襟,露出了胸口處的一個荷包。
他自幼在城裡跟着父親長大,但每年家裡父親都會帶着家人回百里外來的一個荒僻寨子裡探親,早先他很是不明白這是爲了什麼。
就連父親從那寨子裡的老火塘子裡,抓了一把塘灰讓他隨身帶着,他也有些嫌棄。
可如今,卻是隻能仗了這東西保命了。
人的膽氣一喪,便如大河決堤,恐懼無盡的泛了出來。
許積還是好的,起碼不至於被嚇的腿軟,只是大步跑着,但腦後,卻只聽得嗚嗚哭聲加綿不綿,始終就在自己耳畔,身後更是梭梭有聲,時不時的便有什麼東西纏向自己雙腳。
他大聲咒罵,時不時回身一劍斬去,接着再跑。
而每當那哭聲靠近,胸膛處的塘灰,便也變得溫熱幾分,然後才漸漸熄了。
也不知是手裡的老物件實在厲害,還是胸口處的塘灰起到了作用,他竟是真的逃出了這村子,按理說已經遠離了那井。
但也不知爲什麼,這村子外面,仍然是冷風刺骨,看不見的夜色後面,似乎總有什麼東西晃動着,許積也不敢放慢了速度,只是大步的向前跑着。
終於,他在細長的路上,看到一個身影,趕在自己前面跑着。
想來便是莊子裡的夥計,許積又氣又怒,不由得大罵:“混帳行子,你跑什麼?”
“膽氣但凡壯點,我們就一起弄了那玩意兒……”
“……”
他邊跑邊快步趕上,也是想着多個人做伴,心裡能安穩些。
但那人被自己罵的厲害,竟仍是不回頭向前走着,速度倒是緩緩慢了下來。
許積快步靠近,終於依稀看到了這個人的模樣。
看到了一張直勾勾盯着自己的臉。
那人沒有回頭,但還是看着自己,因爲他這張臉,本就是長在了後腦勺上,僵硬的五官像是畫上去的,誇張的表情上面,那雙眼睛最是奇異,死死的盯着自己,露出怪異的笑容。
它不是背對着自己,而是一直在盯着自己!
“啊……”
許積不知這是什麼,卻被這嚇的魂飛魄散,猛得抓起紅木劍向前亂揮。
那行子忽地消失,空地裡卻留下了聲聲嘻嘻哈哈的笑聲。
許積已經被嚇的腦袋都暈了,只知道拔腿就跑,深一步淺一步,時而摔倒,爬起再跑,也不知跑了多遠,才稍稍的冷靜,再看前面,卻是一羣人圍在了那裡,瑟瑟發抖。
這一次許積有了經驗,死死的眯着眼睛看去,終於認出了那羣人腰間的青色帶子,這才確定。
找着了,這回纔是自己莊子裡的夥計。
“等我,等我……”
這一次他都不敢罵了,只是快步趕向了他們身邊。
但靠近了時,卻又停了下來,這次看清楚了,確實是自己莊子裡的夥計,甚至還能隱約的從背景處,看出其中兩個,正是自己的跟班。
但如今他們卻聚在了一起,身體瑟瑟發抖,彷彿在商量什麼,又彷彿只是湊在了一起哭。
待到自己靠近,發出了聲音,他們才慢慢的轉過身來,眼珠子像是骰子般咕嚕嚕的亂轉,身體仍然哆哆嗦嗦,不停抖着。
這一次,許積看清楚了,他們不是在發抖。
而是在抱着自己的手指着,窸窸窣窣的磕着,已磕的血肉模糊,只剩了白骨。
“哎呀……”
他們這些人裡,彷彿有人認出了許積,忽地眼睛一亮。
聲音尖厲而怪異,極爲難聽,卻彷彿帶着驚喜:“終於又堵住你小子了呀……”
“啊……”
當這些人同時起身,向自己圍了過來,許積只覺頭皮發麻,恐懼涌上顱底,還未來得及拔腿就跑,便忽地一股子陰風吹到了臉上,竟是身體發僵,握着紅木劍的手都提不起來了。
他幾乎只是直愣愣的站在了當地,看着那一個個莊子裡的夥計,嘴皮子掀起,露出了森然冷厲的牙齒,向自己圍了過來。
無盡恐懼衝擊下,許積全身最後的力氣,只來得及發出了一聲慘叫,在黑夜裡,傳出去了很遠,很遠。
“對了,就是這個味!”
遠遠的,土坡上坐着的胡麻,忽地站了起來。
他聽到了許積的慘叫,也從這慘叫聲裡,聽出了很多東西。
就是這種感覺,自己剛剛來到這個世界時,被那麼多邪祟圍着,便是這種感覺。
“該我們了。”
他吹亮了手裡的香,不多時,就見小紅棠一溜煙的從黑暗裡跑了出來。
兩隻小手緊緊的攥着,胡麻給她掰開來一看,就看到手裡居然還握着一塊肉,警惕的向身後看着。
剛剛她引過來那麼多東西,被趕的那麼急,居然硬是保下來一塊?
“快吃了吧!”
胡麻忙塞進了她的嘴裡,然後才呼了口氣,站起身來,轉身看向了前面黑糊糊的夜色。
前方沒有半點燈火,只有沉沉的夜色,躲在了夜色裡狂歡遊走的邪祟。
以及瑟瑟發抖的人。
“別人膽怯時,便正是自己的機會啊……”
胡麻緩緩行功,調旺了自己的火爐,給自己壯着膽,然後唰的一聲,從鞘裡抽出了鋼刀,帶上了心滿意足舔着手指頭的小紅棠,邁開大步,向着那邪祟遊蕩的深沉夜色裡面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