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好……”
胡麻在感受到了那陰冷鬼氣之時,心裡便忽地一顫。
如今的兩幫人馬,正表現各不相同,紅燈娘娘會這邊贏了,便歡呼雀躍,恨不得要拿鞭炮點起來。
而青衣幫一邊,則是如喪考妣,惶然無主,渾不知自己將來命運如何。
當然,其中也不乏一些一開始就認定了青衣幫會輸,提前找好了下家,甚至投奔了紅燈會的,這會子正裝的傷心,實則開心,虧得早早選了邊。
但一時激動懊惱間,卻都忘了一個存在,那便是青衣惡鬼。
這位青衣幫的老祖宗,纔是這場鬥法裡面最關鍵的人物,一旦輸了,如何能情願?
青衣紅燈鬥法,贏的建廟,輸的便要無立足之地。
它有多看重這場鬥法,從它花了多少代價請人過來,便可見一斑。
直到這一聲冷哼響起,人人心裡皆是一顫。
忙忙的擡頭看去,就看到了擂臺另外一邊,青衣幫旁邊懸掛着的青布上,那塊代表了青衣老爺的惡鬼面具。
如今,周圍的火盆,火把,都在一種陰冷的力量影響下,變得陰森可怖,碧油油照在了那面具上。
本是僵硬的面具,如今竟像是表情出現了變化,彷彿有眼睛睜開,嘴角翻起。
那突如的獠牙,正上下交錯,似欲噬人。
“不好,青衣老爺發怒了……”
直到這時,衆人才忽地反應過來,這位青衣老爺輸了陣,看起來卻不想接受這個結果。
“嘩啦啦……”
不等他們一個念頭閃過,場間,重點是青衣幫那一邊,已是呼喇喇捲起了一陣子陰風。
這陰風乾燥,怪異,有種說不出來的陰森之意,內中彷彿還夾雜着一些聽不清楚的森冷笑聲,滾蕩蕩自場間捲過,青衣幫裡,頓時便有四五個人,忽地身體直直的跳起,張開了嘴巴大叫:
“青衣老爺饒……”
“……”
饒命的第二個字尚未開口,他們便已忽地撲倒,身體居然快速的乾癟。
彷彿瞬間被抽離了所有的血肉,只剩了一副魂銷骨立的骨頭架子,裹在肥大的衣服裡,無聲的倒在地上。
這都是之前青衣幫輸了陣,卻又沒死的人,還有幫着青衣老爺安排這鬥法事宜的人。
而冷不丁見着了這一幕,青衣幫一邊的幫衆們,皆怔了一怔,忽然發一聲喊,同時向四下裡逃去。
青衣老爺瘋了,在發泄,在殺自己人……
混亂的人羣四散奔逃,但他們耳邊卻聽到了清晰的,鬼氣森森的冷笑。
陰冷的風迎面吹來,卻是讓人睜不開眼,看不清路,時不時的便有人在奔跑途中,忽地摔倒,他們或是倒在地上,抽搐起來,縮成一團,或是閉起了眼睛,大聲念着什麼咒,最終卻也只能任由自己的身體,變成了一副骨架。
就連魂魄,也被那張開嘴的鬼面具抽離,吞了下去。
倒是隻有一羣穿了青褲子,扎着辮子,眉心點了紅點的怪異弟子,表情陰森,也略慌亂,卻沒有動。
這些人是青衣幫的青衣童子,與紅燈會的紅香弟子相仿。
他們是最忠於青衣老爺的,所以沒有被殺。
而紅燈會一邊,看着青衣幫那裡忽然生出大變,也都是人人心裡吃驚,下意識跳了起來,離對方遠些。
卻也就在這時,隨着青衣老爺震怒,臺上的地瓜燒也嗷一聲就叫了起來。
她與那位綵衣老先生,都還沒來得及下臺,便已經聽到了青衣老爺的冷笑,感受到了那刮骨抽魂一般的詭異陰風。
那陰風自臺下捲了上來,越過了綵衣老先生,直奔自己而來。
她立時知道怎麼回事,急切間想要逃,卻已經感覺陰風逼至身後,彷彿被無形大手攝住。
這種力量太強,與自己不是一個層面,學了再多的法,也根本無從對抗。
臉色不由得大變,忽地心一橫,反而直接跨過擂臺,向着紅燈會的方向衝了過來,同時口中大叫:“我立誓效忠娘娘,求娘娘保我性命啊……”
在她大叫聲,身體已忽地跌倒。
一條小腿,彷彿被某種無形的力量扯起,向後拖去。
而這條被拖着的小腿,也已經肉眼可見的乾癟,枯萎,彷彿被汲空了血肉。
但眼看着地瓜燒便要被青衣惡鬼的力量扯回到那邊,卻也在這時,彷彿真是地瓜燒喊出來的話,打動了紅燈娘娘,擂臺這邊的紅色燈籠,忽然之間,光芒大盛,極爲耀眼。
那濃到如血一般的紅光,從燈籠裡灑了出來,照亮了大半個擂臺。
同時,也將綵衣老先生和地瓜燒,都籠罩在了紅光裡面。
地瓜燒眼看着便要被拖走,卻是隨着紅光的灑落,那股扯着她的力量,一下子便被驅散到了擂臺之外,然後她忙不迭的連滾帶爬,跑到了紅燈娘娘會的一邊。
同時,那股子被逼出了擂臺之外的青衣惡鬼,則是驟然大怒,滾滾陰風帶着更加洶涌的怒意,向臺上擠壓過來。
“喀喇喀喇……”
兩種力量在擂臺之上衝撞,交織,將整個木製擂臺,都擰成了麻花。 無數的碎木,破布,紛紛洋洋,四下裡亂飛。
這可是明州城一帶,實力最強大的兩大邪祟,正面交上了手,在場衆人都是有本事的,但只是站在一邊,都覺得壓抑恐懼,眼睛都睜不開。
而胡麻,更是毫不猶豫,快速的向遠處退去,頭都不回。
雖然挺想看看紅燈娘娘這種層次的存在打架什麼樣子,卻還是得先保了小命再說呀……
而在他飛快往擂臺遠處逃時,倒是一眼瞥見,徐管事,欠了自己二十顆血食的老算盤,甚至鄭香主,以及那些親近認識的會裡供奉掌櫃等等,這會也正抱了腦袋,竄的比自己還快。
不過在他們忙忙奔逃的路線對面,卻也忽地衝來一羣人,耳中只聽得一聲暴喝:
“紅香弟子何在?替咱們娘娘,剁了這幫子輸陣又輸人的惡鬼!”
“……”
“楊弓?”
胡麻擡頭看去,就見不遠處,楊弓等一羣腰上纏了紅帶子的弟子,正從街道另一側,逆了逃跑的人羣大步奔來。
他們各自殺氣凜凜,拔出了香,插在自己頭頂。
而在他們前面,左右兩位護法,也沒有動過,只是各自施法,捧向了那盞紅色燈籠。
青衣惡鬼一邊,那些青衣童子,也正妖異的擡頭,便要衝上擂臺。
“大家討生活的方式,果然已經不一樣了……”
胡麻心裡想着,雖然心裡已經認了楊弓這個好兄弟,但這會卻也只是向遠處逃竄的速度更快了。
誰也不知道這一戰會鬥成什麼樣,原本就是爲了避免這種直接的廝殺,才選擇了鬥法,沒想到最後還是躲不過去,只是紅燈娘娘與青衣惡鬼直接鬥法,怕是這鎮子都要被拆掉。
他們一連逃出了十幾丈,都不敢停步,恨不能直接逃出鎮子。
但卻也在這時,忽然聽到了鎮子外面,冷不丁響起了一聲清脆的擊磬聲。
這聲音清幽悠揚,本不甚響,但卻異常清晰,彷彿一道清涼,遠遠的投入了鎮子。
那剛剛纔交上了手,正自殺的血肉橫飛,難分難解的紅燈娘娘與青衣惡鬼兩邊,似乎也因此而被削弱了不少。
正自逃跑的紅燈娘娘會諸人,也彷彿被某種魔力震懾,腦海裡想要逃走的想法瞬間消失,一個個都呆立當場,眼神裡含着對神秘的敬畏,向了鎮子口看過去。
然後,他們就看到隱約有一隊人乘着夜色,向了鎮子而來。
他們似乎應該是活人,但偏偏身上籠罩了一層誰也看不真切的迷濛氣質。
只隱約看見有人舉幡,有人持杖,有人擊磬,有人擡轎,還有影影綽綽的鬼影,在轎子的旁邊翻騰跳躍,嘻戲。
見着這麼一隊人,人人只覺驚悚莫名,反應快的,心裡一驚,猛然將頭低了下來,眼睛都死死閉住。
胡麻同樣也是如此,初一看去,便先是心裡一驚。
他想到了婆婆。
當初婆婆要回祖祠時,似乎也有這麼一隊儀帳來接,與這陣仗相似。
只不過,接婆婆的似乎規格比這還要高了一些。
他說不清差別究竟在哪裡,只隱約覺得,接婆婆的,更爲神秘,規模也更加的大。
但他也同樣意識到,這些人來自哪裡,慌忙低下了頭。
只是將這一眼的所見,牢牢記住。
這一隊儀帳,簇擁着中間那頂轎子,如真似幻,虛影重重,挾着一股子陰森氣息,自西至東,進入了朱門鎮,又快速的來到了鎮子中間。
而在他們來到了擂臺之前時,紅燈娘娘與青衣惡鬼之間的惡鬥,早已止歇。
就連那些紅香弟子與護法,青衣童子,也全都跪了下來。
轎子裡面,響起了一聲輕笑,旋及,有一隻手掌,從轎子裡面伸了出來。
在這隻手伸出來的時候,轎子前面,便有兩股子陰風,形成了漩渦,向了轎前,緩緩的聚攏。
隱約間,那轎子前面,居然出現了一個穿了紅衣,梳了雲髻的宮妝女子,與一個穿着青衣,青面獠牙的男子。
他們皆是老老實實,跪在了轎子前面,身體縮成一團,受了這隻手的輕撫。
“要鬥法就鬥法,輸了得認。”
“如果鬥了法,還要打架,那讓你們鬥這個法又還有什麼意思呢?”
“……”
轎子裡面的聲音,輕輕說着,彷彿有些調侃。
跪在了轎子前的兩個身影,同時向了轎子裡面的人拜了下去,完全不敢有半點怨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