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早在胡麻開始瞭解這些事情之前,一大清早,明州府城裡的梅花巷子,卻也熱鬧了起來。
梅花巷子只是一條位於明州府城城西的小巷,左右也不過住了七八戶人家。
這七八戶人家倒都是家底頗厚,產業遍及城內各處,但他們自家的人卻甚少露面,都養了一幫子專門的僕人與掌櫃,幫着打理家裡的產業,而他們自家的子弟,也不進門道,不管世俗之事。
每日裡,只是讀書教子,學藝修身,彷彿是關起門來的一方小天地。
偶爾有所往來的,也都是明州府衙裡的人,只是大都低調,卻往往不爲人所知。
不過,在整個明州府城來說,提起梅花巷子,其實只是特指一家,那便是前面門臉開了當鋪,後面一進小院住人的梅老爺子一家。
這家當鋪也與別個不同,從來不當窮人的棉襖棉褲,也不當什麼金銀器皿,古董字畫,只是偶爾收些老物件。
且都是死當,不做活當。
他們收上來的東西古怪,有牌位香爐,銅錢破碗,甚至某些棺材冥器,但放在了這當鋪裡,卻不愁銷路,時不時便有人過來,以普通人難以想象的高價,典去一隻破碗,或香爐。
甚至還有專門出高價,請當鋪裡的人幫着家裡續族譜,或是刻牌位的。
價格自是高到離譜,但據說請了回去可保平安,不招邪祟。
大多時候,有外客來訪,都須得先進當鋪,說明來意,而且絕大部分的人,根本就不需要進後面的小院,在前面當鋪裡,事情便解決了。
而這天一大清早卻是有人急急的推着一輛拆了頂的馬車,慌慌張張進了巷子,急急叩門,一連串響動,亂了巷子裡的清靜。
青衣小廝兒過了許久纔過來開門,皺着眉頭,上來就要罵人。
“先生在哪裡?”
叩門的黑袍法師,忙忙的道:“快一點,我這裡有急事。”
那青衣小廝兒見是他,便不便罵人了,大門打開,讓得這些人進了院子裡。
只見這小院子不大,只是假山流水,十分雅緻。
一位身上穿着白色內袍的老先生,正坐在了藤椅之中,一邊喝茶,一邊搖着蒲扇,他身邊有着一眼古井,井水幽幽,裡面居然養了一紅一青兩條金魚。
他時不時捏了一點紅色的米粒一樣的東西,丟進井裡,看魚兒爭食。
瞧見黑袍法師進來,他也不說話,只是搖着蒲扇,但那法師卻忙過來跪下了:“先生,出事了。”
他似乎也害怕被罵,忙忙說了出來:“是淮安衛氏的姑爺,姓鄭,這人本是咱明州府裡的人家,曾經中過秀才,後來被衛氏四房的人看上,招去做了一位姑爺。”
“如今這趟回來是想請了自家先祖牌過去的,卻冷不防被村子裡的冤孽纏身了,弟子道行不夠,只能請先生來看看了……”
“衛氏……”
這老先生緩緩擡頭,向後面那輛衆人簇擁的沒頂馬車看了一眼,面露難色:“若只是尋常邪祟,你必不需要來找我,但若是麻煩,咱這裡是分香堂,只管給老爺們分配血食呀……”
“求老大人救命……”
聽着他的話,那位衛家的僕人知事,立刻就跪了下來:“我家老爺危在旦夕,沒辦法啦!”
老先生卻沒接這僕人的話茬,只是眉頭皺了起來。
那黑袍法師也忙道:“先生,這纏身的冤孽倒不厲害,我也能解決的,只是出了岔子。”
“昨天夜裡,我本也想着幫他解決了,卻遇着了一個古怪的小堂官……”
“……我記着先生的囑咐,沒敢招惹。”
“……”
“嗯?”
這老先生聞言,卻是身子微微坐起,低聲道:“具體什麼樣子?”
黑袍法師怔了下,慌忙將七姑奶奶的模樣描述了一遍,重點說到了那不倫不類的儀仗。
他其實也怕自己看錯了,被人唬住,丟個大臉,卻沒想,這老先生聽他這麼細細一描述,卻是不由得吸了口氣,神色有些凝重的看向了他,低聲道:“你沒招惹,倒是做對了。”
“你道行淺,不知道這明州的事,水可深着呢!”
“早在去年冬月裡開始,我便已經不是這明州府惟一的小堂官了。”
“……”
“啊?”
這黑袍法官頓時怔了下,忙道:“那來的是誰?怎麼沒聽見什麼動靜?哪一門道,哪一堂的?”
“……”
老先生卻只是嘆了口氣,並不回答,只是擺擺手,道:“把人送來我瞧瞧。”
其他人忙將馬車推了過來,將那車上,神色呆滯的貴人老爺給這位老先生看着,而他也只略略掃了兩眼,便也略有愁容,閉嘴不言。 “我家老爺只是招了邪祟,驅走了便是,但昨天夜裡也不知遇着了什麼,竟是攔着,不讓救人。”
老僕人已是緊張了一夜,如今到了城裡,也分明帶了些抱怨,再次向那位梅花巷子裡的老人家磕了頭,道:“還求老法師救命,難道這明州府城裡,真就連這點子規矩也沒有了?”
“老先生身爲堂官,專管這些邪祟之事,莫不成真要看着我家老爺被邪祟害了?”
“……”
滿臉皺紋,穿着白色內袍的老人,卻只是看着車上的那位貴人。
只見他被冤孽纏身已久,這會子早已臉色發青,眼睛直勾勾的,一會吃吃的笑,一會痛哭,一會子忽又咿咿呀呀,唱了起來。
“先取筆墨來!”
老人也不急着說什麼,提了筆墨,在他額心畫了幾筆,隱約勾起了一道簡單符篆的形狀。
那貴人老爺忽地睜開了眼睛,眼神略顯清明,迅速的堆起了焦急慌恐之色,但還不及張嘴說些什麼,便又忽地雙眼一闔,沉沉的睡了過去。
這才轉身看向了那老僕人,緩緩搖頭,道:“老夫雖是隻管分香之職,但怕倒是不會怕了它們的,只是你尚不知,如今這明州府城啊,已經與之前不一樣了。”
“去年有青衣鬧祟,惹出了極大的動靜,卻有一位高人在這裡斬了邪祟,立了規矩,自那,誰還敢再胡來哩?”
“……”
其實他當然明白,斬了青衣,不算什麼。
明知青衣是爲那位孟家的貴人做事,還敢斬了青衣,而且斬完青衣之後,便嚇的那位孟家貴人儀仗都不打,連夜離開,纔是嚇人的。
只是,他當然不會向一位衛氏的下人說起這等隱秘,以免無形中招來了什麼禍患。
慢慢嘆着,目光掃過了身邊跪着的黑袍法師,似乎隱有責備,又搖頭,道:“而你們遇着的那堂官,早先有人察覺,但卻不知什麼來歷,什麼究底……”
“如今他既是現身了,想必便是那位封的。”
“而那位貴人,在明州府城也不知躲了多久,一點子事沒管過,如今卻忽地派人過來,不許救你們家的老爺,那我們……”
愈發的愁容滿面,嘆着氣:“我們非要管了,豈不是自討苦吃?”
“這……這……”
那老僕人已經是急得腦門出了汗,神色都有些難以置信,良久才猛得擡頭,瞧着已是有些不敬,道:“淮安衛氏的姑爺難道就要在這明州府城裡,被這麼一隻冤鬼給害死?”
梅花巷子裡的老人聽了,卻只是緩緩搖了下頭,嘆着:“人皆有命呀……”
“皇親貴戚,難道就沒有風寒死的?”
“……”
這話一出口,不僅那老僕人吃驚,就連黑袍法師都詫異了。
他昨天夜裡遇着了那古怪的小堂官,知道有異,因此聰明瞭一回,跑了回來。
本以爲自己沒辦法,自家師傅總該有辦法吧?
可孰料,向來與人爲善,尤其是世家及府衙的交情極厚的師傅,這一次居然表現的如此絕決冷漠。
這位貴人受到了冤孽纏身,確實棘手,但他相信自家這位師傅會有辦法,可是如今瞧着,他居然也是直接就不想管,甚至說出了人皆有命這種明擺着是想推脫的話來?
氣氛因着這一句話的出現,便已極爲壓抑。
一片死寂裡,那老僕人呆着,卻也不知想着什麼,忽然之間,狠狠咬起了牙,低聲道:“姑爺不能死!”
旁邊人皆是一怔,看向了他,眼神已顯得有些不悅。
身爲一個下人,哪怕是衛氏的下人,冷不丁說出這話,也有些不敬了。
“姑爺不能死。”
可這老僕,卻似察覺不到周圍人眼裡的不滿,神色也變得嚴肅了起來,低聲道:“許是堂官老爺還不知道,我家姑爺這趟回來,並不只是爲了打掃祖宅,祭奠雙親,其實,其實……”
他說着,也似有些壓力,似乎牽扯到了某種隱秘之事。
微一狠心,才道:“其實,他是來取回先祖牌位,然後趕赴懷安府去赴任的。”
“咱衛家已爲他謀了一個懷安府黎遠縣的縣丞之職,定了日子,讓他趕去赴任,如今在這當口,他卻忽被冤孽纏身,這事怎麼可能善了?”
“……”
“什麼?”
聽得這話,那老爺子臉色已是微變,難以置信的看向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