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來,做就做絕一點,省得遺毒鄉里。
二來,胡麻也得讓自己表現的更像走鬼人,而不是守歲人。
三來,那賣肉的如今還不知道去了哪裡,自己想請他回來,當然也有點誠意。
直接徹底毀了他的肉煞,激怒他,便是胡麻的誠意。
因此在鄉鄰們驚疑的目光裡,他見着裡面已經翻起了大泡,這才低低的念着咒,一隻手捧着那個剛搶來的粗瓷大碗,裡面還放着那塊肉,平端到了油鍋上空。
鍋裡熱氣蒸騰,烤炙着他的手臂,還不時有油花濺到他的手腕與手背上,但他卻毫無所察一般,只是定定的端着肉碗。
漸漸的,碗裡的那塊鮮紅的肉,彷彿受到了溫度烤炙,竟然在緩緩的蠕動,彷彿活了過來一般。
骨嘟嘟……
而隨着油鍋冒起氣泡,整個村子裡,也開始瀰漫了一種說不出來的古怪氛圍。
剛剛這個村子裡的村民,都如瘋了一般,但是被驢聲一吼,又加上祠堂裡的先人一聲失望的嘆,倒是將不少吃肉少的人給喚醒了過來,可也有很多人,是忙忙的跑回了各家裡去。
如今那些清醒的,便圍在了大鍋周圍,瞪大了眼睛瞧着,剛剛那些逃回了家裡去的,更是躲在了牆角,聞着香味,黑暗處不時響起喉嚨裡咕咚咕咚咽口水的聲音。
胡麻只是由着鍋裡的熱氣,薰着碗裡的肉,漸漸散發出了異常的香味,彷彿勾着人肚子裡的腸子。
漸漸的,吞嚥口水的聲音越來越響亮,圍在了鍋前的人,都強忍着那吃肉的饞勁兒,低下了頭不敢看,黑影裡的,則是按捺不住了,磨拳擦掌。
咯吱,咯吱,有人磨着牙。
咕咕咕,有人肚子叫的震天響,彷彿肚子裡面有吃鬼在哭天嚎地的鬧着要吃肉。
小紅棠都緊張起來了,隨時要衝出去幹仗,卻被胡麻眼神阻止。
“吱呀……”
也就在這時,忽然旁邊院子裡有木門聲響,一個高大的身影,晃晃悠悠,鑽了出來,手足並用的向前爬着。
赫然便是那個身上已經沒有了幾塊肉的大牛,他幾乎只剩了一具骷髏,卻還是從牀上爬了起來,居然在慢慢悠悠向了油鍋靠近。
眼睛裡,只是盯着胡麻手裡的那碗肉。
嘩啦……
見到大牛出來,那些躲在了暗處的,也有些按捺不住了,已經鑽出了黑影,躍躍欲試的模樣。
於是胡麻便悄悄向小紅棠使了個眼色,自己則仍是平舉着手裡的碗。
眼見得那大牛越走越近,已經被碗裡的肉香饞到不行,忽地加快了步伐,晃晃悠悠,向油鍋方向衝來。
他這一動,那些躲在了周圍陰影裡,吃肉多的鄉鄰,也紛紛忍不住,跟着衝了過來,連帶着守在油鍋邊的清醒鄉鄰,這會子也像是一下子昏了頭,生怕搶不到,便要急急的伸手來抓。
同樣也在這一刻,胡麻表情也嚴肅起來,猛得一掐劍訣向兩側一指,喝道:
“飛劍!”
“……”
“嗖!”
他後背插着的紅木劍,忽地飛了起來,被得了眼色的小紅棠抱着,歪歪斜斜,穿過了人羣過去,這怪異的一幕,卻是嚇得不少人心裡一驚。
油鍋旁邊的人倒像散開的蓮花一般齊唰唰的向後仰倒,只有大牛,直衝進了人羣裡面來。
趁了這個功夫,胡麻手掌一鬆,“啪”地將肉碗扔進了油鍋裡。
那碗裡的肉,被這油鍋一炸,更是噴香撲鼻,肉香味一下子濃烈了十倍,詭異又極度誘惑的氣息,瞬間飄滿了整個村子。
“撲通……”
先是那個叫大牛的莽漢,第一個衝到了油鍋前,他乾枯黯淡的眼睛裡,只有那碗肉的倒影,竟是要直接鑽進油鍋裡面去,但胡麻卻也適時的擡手一指。
飛劍立刻拐了個彎,飛了回來……
……其實是小紅棠抱着,一下子敲到了莽漢大牛的腿上,又伸手扯住了他的雙腿。
莽漢大牛距離油鍋只有一尺之遙,偏偏夠不着,心裡又急又氣,竟是猛得張嘴,從嘴巴里爬出了一個肚子大,腦袋小,渾身褶子的小鬼來。
它滿嘴饞涎,紅着眼睛,手腳並用,一頭扎進了油鍋裡。
一時之間,竟被炸的吱吱亂叫。
可這還沒完,隨着大牛嘴裡吐出了那麼一隻小鬼,踏進了油鍋,只聽得周圍一陣窸窣紛亂,周圍的百姓,無論吃肉多的,還是吃肉少的,紛紛佝僂起了身子,一陣陣乾嘔。
竟是從他們嘴裡,吐出了一隻又一隻的小鬼,有的大些,有的小些,紛紛迫不及待的衝向了油鍋。
一窩蜂似的,倒像是會跑的餃子在往鍋裡跳似的,撲騰撲騰撲騰跳了進去。
“娘嘞……”
而周圍那些吐出了小鬼的百姓,也有的吐出來之後,便一腦袋栽倒,再沒了聲息,也有人吐出了小鬼,倒是眼神清醒了些,呆呆擡頭,看向了油鍋裡。 “都讓開。”
胡麻卻是大聲提醒着其他人,見鑽進油裡的小鬼已經不少,便從旁邊抓過了大木頭鍋蓋,往油鍋上一扣。
只聽得油鍋裡噼啪作響,鍋蓋不時要被頂出來,裡面還隱隱傳來了哭泣求饒的聲音。
可胡麻卻不理會,只是擡腳踩在了油鍋鍋蓋上,不讓它們逃出去。
終於,油鍋裡,被翻騰頂着的勁也漸漸消失了,便擡腳鬆開了鍋蓋,鍋蓋卻仍是穩穩的蓋着,沒有動靜,他便知道事情成了。
抓起了鍋蓋,放在一邊,然後隨手抄成了鍋邊的笊籬,向了那油鍋裡一撈。
說也奇怪,這鍋裡除了粗瓷碗與那些肉,並無別的東西,但他這一撈,竟是撈起了滿滿一笊籬的蟲子,一個個都約米粒大小,炸得焦黃,若是撒上一點胡椒粉的話,也許……
“還活着的,磨成粉,喝下去,便也很快好了。”
胡麻將笊籬向旁邊一翻,裝進了那大碗裡,向了身邊的人說道:“至於死了的,儘快入土吧!”
周圍的村民,彷彿直到這時,才徹底的醒了過來,恍惚間看向了周圍,竟發現村子裡的人少了近半,活着的也都容顏枯槁,不像個人樣子。
“哎呀,恩人啊……”
終於有人反應過來,忙忙的向了胡麻磕頭,只是有氣無力,瞧着像鬼。
胡麻一眼瞥見,就連村裡的祠堂前面臺階上,都還站了幾個穿壽衣的老人,遠遠的向了自己勤快的作揖呢。
“不用,都快起來!”
胡麻倒是不由皺起了眉頭,但剛纔嚇住他們容易,這會子想阻止他們磕頭,卻不容易,沒奈何,倒是眼睛一掃,見小紅棠也正懶洋洋抱了自己的紅木劍,站在人羣裡。
便又捏指訣,喝一聲:“飛劍,回來!”
衆人這纔想起剛剛驚人的一幕,紛紛轉頭看去。
便見到剛剛從先生背後飛了出來的飛劍,如今正歪歪斜斜的從身邊再次飛了起來,徑直飛向了先生,一開始飛的很慢,那先生瞪了一眼,才一下子飛得快了起來。
伴隨着一股子陰風,徑直的跳到了他後背上,還自動往他的腰帶裡面插,插了兩回才插準。
“活神仙啊……”
鄉鄰們吃了這一驚,卻也忘了磕頭的事,只是一個個瞪大了眼睛,圍着胡麻,有的以爲自己還在夢裡,有的以爲撞見了神仙下凡。
其中有些年齡稍長的,因爲搶不過別人,吃的肉也本就少,這會腦子自然比旁人更清楚,顫顫的擠出人羣來問:“敢問先生如何稱呼?奉金幾何?”
“俺們這裡,這裡是招了什麼東西了不成?”
“……”
“老人家就不用客氣了。”
胡麻伸手摸了摸小紅棠的腦袋,然後才客氣的向周圍人道:“咱只是個過路的走鬼人,碰巧幫你們除了煞,照例給二十個銅板便夠了。”
“若真要謝,倒不如去你們祠堂裡多燒幾柱香。”
“若是你們心誠,等你們燒完了香,想必會有人託夢告訴你們原委的,至於夢裡會不會打你們幾板子,便不知道了。”
“……”
他無意在這裡多留,幫着除了煞,除了二十個銅板,便也謝絕了這村裡人留自己住下來的說法,而是牽上了自己的驢,徑直的離開了。
自己已經幫着解了肉煞,只是這村子德行已經敗壞了,誰也救不回來。
留在這裡,也沒用處,倒還是出去見見正主兒。
出了村子,便又走出了二十餘里,見着路邊有個木屋,看着像是茶寮模樣,便到了木屋旁邊坐下,驢拴到了一邊,耐心的等着,知道早晚會有人找到門上來。
自己下的是重手,那人不找上來瞧瞧,便是邪門了。
果不其然,他在這裡守了大半夜,正迷迷糊糊,將近睡着,卻忽聽得陰風陣陣,伴隨着一陣梆子聲響,他睜開了眼睛,便看到遠遠陰晦的月光下,正有一輛獨輪小車被推了過來。
車上掛着一條一條,都是肉質暗紅,整整齊齊的肉,伴隨着梆子響,緩緩來到了跟前:
“賣肉哩……”
“豬肉羊肉獐子肉,一個銅板一斤肉……”
“……”
那推車的人慢慢悠悠的說着,一雙氈帽下的眼睛,向着胡麻看了過來:“客官,割點肉來吃?”
胡麻也深深的看着他,然後忽然道:“人肉賣不?”
對方微一沉默,忽地笑了一聲,道:“嫩的老的粗壯的,你想要哪種?”
胡麻也向了他笑,道:“新鮮的。”
“現割現賣,我最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