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雅,執蠱,拜巫!”
也因着烏公族長不顧一切想要冒險衝進礦脈裡面去,卻頂出了一個包,形勢便忽地出現了始料未及的轉變化。
如今的他,或者說這條寶貝蠱蟲,離了蠱盆,卻入不得礦脈,便也一下子陷入了左右皆無護着之物的境地,心驚神喪,立時拼命叫喊了起來。
便如那隻金蠶,雖然厲害,本身卻是極弱,一隻雞也給吃了下去,如今的蠱蟲更是如此,雖然蟲鳴便可以懾人心魄,可操控氣機,擁有詭異力量,但若無防護,一腳也能踩死。
而如今,無論是近在咫尺的烏頌化身,還是身後正在走來的胡麻,甚至是那些割肉工匠與守歲小徒弟,只要願意,都可以過來一腳將自己給踩成肉泥。
心驚之下,他也終於顧不上,忽然扯起嗓子,發出了一串古里古怪的晦澀叫聲。
隨着他這拼了命一般的叫聲,旁邊的烏雅,以及外面的巫神,同時都生出了劇烈的反應,似乎可以感覺到這隻蠱蟲的危險。
正被烏頌的三具化身抓着,被無數蠱蟲爬進了身體的烏雅,本來已經變得極爲安靜,甚至彷彿有了甦醒的跡象。
卻隨着烏公族長這一聲叫喊,忽地驚醒了過來,身上有着詭異的黑色花紋,如同活物,同時向外一震那三具已經爬出了所有蠱蟲的巫人化身,已經有了崩潰之兆。
而在外面,數次試圖進入山谷的巫神,也彷彿因着這警兆,忽地反應了過來,那漫漫無邊的黑影,忽地分向兩邊,猶如流水,漫過了山坡石壁,穿過了花草高樹,遠遠的向了谷內涌了過來。
就連胡麻,在這一刻,也神情微沉……
這玩意兒居然認輸了?
如今算起來,本質上,是自己起了壇,在與這巫人請出來的東西鬥法,當然論起法力,自己與他差得遠,雙方根本不在一個層次。
個人的能耐,永遠也不能跟那些族羣的東西抗衡,雙方存在本質都不一樣。
只是,胡麻借了守歲的本事來驅使壇上法力,又借了壇上法力,來加持守歲之身,這才使得自己有了與對方抗衡的本事,簡單來說,就是不一定打得過你,但能傷你。
你想破我法壇,卻沒那麼容易。
這等存在,往往忍受不了這麼大的屈辱。
但如今危機驟現,這堂堂邪神,竟是自甘在壇前退縮,分散了影子,試圖繞過紅燈,自別處入谷。
而這,偏偏也恰是起了作用,胡麻畢竟法力有限,起的壇沒那麼大,最多也只能護住身後在法壇範圍之內的周大同與諸位礦工,無力護住整片山谷。
目光微冷之下,胡麻也只是向了山谷深處看了一眼,該看看那個瘋子的本事了。
自己已經盡了力,這玩意兒更像是無數神魂與邪異集合體,是散的,無法拘來,也因爲是散的,想施枷咒也做不到,無法拴住一汪水,也無法鎖住一捧沙,便是殺,也不好殺。
自己以鎮歲書上的消咒毀了他近半法力,便已經是到了極限,這番表現,怎麼說也不能說差了……
至於你,同爲轉生者,好歹也得交個答卷出來了吧?
……
……
轟……
隨着詭異的影子流進了山谷,烏頌的化身便忽地徹底崩潰,裡面涌出了一窩黑色的屍養蜂,也瞬間便已被巫神的部分法力所淹沒,並直接吞噬得乾淨。
“烏雅,快……”
烏公族長見狀,也是心間一喜,叫道:“現在只有你了,全族人的性命,都在你手裡……”
“……”
隨着烏公族長的苦苦哀求,震散了烏頌的三具化身,表情也似略略回緩的烏雅,也緩緩的揚起了頭。
眼角,似乎有一滴晶瑩的淚水滾落了下來,她轉頭看了一眼已經化身爲蠱蟲的阿爹,她慢慢的跪在了地上,雙手握起,如同谷外的巫人一樣,作出了默默祈禱的姿勢。
而在這一刻,巫神進入了山谷之中的部分法力,立時向了烏雅身上涌去,一圈一圈詭異的黑紋,出現在了她的手臂,腰間,腿上。
扭曲而詭異的力量,瞬間充斥了整片山谷,就連牌樓下的胡麻,也微微皺眉。
他能看得出來,烏雅正在被內裡的某種東西殺死,徹底的殺死,如果說早先的烏雅,還只是受到了某種東西影響,在發瘋,那麼如今的她,便是在徹底的消失在這個世界上。
然後也就在這時,忽然之間,遠處林間,再有一道笛聲響起。
這笛聲與之前化身吹奏不同,更爲優雅,動聽,落在衆人耳中,也更清楚。
其中蘊含的某種只有蠱人知道的力量,卻也更加的強大,就連正在跪地祈禱的烏雅,也不由一呆,微微擡頭,似乎已經失去了神智的眼睛,向笛聲響起處看去。
便看到,迷迷濛濛的蠱蜂之中,正有一個人影緩緩現身,他穿着白色的袍子,披頭散髮,赤了腳走在林子裡面,眼睛淡漠無神,手裡握着竹笛。
隨着他從山谷旁邊的斜坡上現身,流動着的詭異黑霧與變化不停的影子,便皆被無形的力量驅散,胡麻都感覺到,便是在與自己對抗的巫神,都彷彿有了些顫慄反應。
“烏雅救不回來了,她吃了太多黑太歲……”
緩步來到了近前,白袍披髮的男子,深深看了烏雅一眼,卻沒有說什麼,目光看向了那隻附着烏公族長人臉的蠱蟲,似乎有着濃濃的痛苦與失望,低聲道:
“所以阿爹,你真的爲了這所謂的巫神,不惜害了所有人的命,是麼?”
“……” “是你害了烏雅……”
烏公族長同樣憤怒,彷彿發出了實質性的聲音來:“若不是伱攔着,我早已進入礦脈,又何須連累烏雅,連累谷外那麼多同族?”
如今的他似乎有了底氣,剛剛被胡麻破掉的蟲鳴神通居然隱隱有復甦之勢,叫聲尖銳,引得整片山谷氣息轟鳴。
“族人?”
但出人意料,山坡上的烏頌,或者說猴兒酒,卻是出其的冷靜,他手裡的竹笛輕輕揮動,風聲吹過孔竅,便發出了空幽幽的聲音,將烏頌族長附身的蠱蟲蟲鳴衝散於無形之中。
然後他看向了烏公族長,臉上露出了似哭似笑的表情,道:“阿爹,你真的如此顧念族人麼?”
“其實我本來是打算放你進礦脈去的啊,只有讓你信奉的這所謂巫神真正降生了,我再將這它殺掉才能護住烏雅與族人。”
“但如今,我也改變主意了,準備換一種方法殺死它……”
“……”
“殺?”
烏公族長,還是第一次聽到烏頌親口說出“殺”這個字眼,一時怔住,但旋即便是瘋狂的冷笑:“你瘋了,你真的瘋掉了……”
“你妄想殺掉巫神……”
“巫神是我巫人神明,但凡還有一位巫人存在,巫神便永不會死……”
“……”
“他剛纔已經在谷口吃虧了呀,能吃虧便能死不是麼?”
猴兒酒聽着他的話,眼睛裡露出了一種奇異的光芒,聲音低低的說道:“你說的雖然也對,但既是巫人活着,他便不會死,那我把這些族人,全都殺了不就完了?”
“殺光所有族人?”
縱是如今這種狀態下的烏公族長,也忽地怔了一下,甚至有些不太明白烏頌的話是什麼意思,就連牌樓處的胡麻,也忽地心裡有些怪異,沒有反應過來。
“趁了你在這裡煉蠱,我回了一趟寨子。”
身上穿着白袍的男子,手裡握着竹笛,慢慢的看着烏公族長,道:“我知道你帶了一半的族人,過來幫忙,寨子裡還留了一些,於是,我就將他們全都給殺了,用來養蜂。”
“我想看看你所謂護佑族人的巫神,會不會把這消息告訴你。”
“但是它沒有,可見它根本不像你說的,是庇佑我們的神,寨子裡的族人死的再多,也比不上這礦脈裡的東西重要。”
“……”
一邊說着,他一邊輕輕的擡頭,看向了谷口的方向,那裡,有着寨子裡的另外一半族人,他彷彿也眼睛失焦,好一會,才慢慢的道:“而現在,我打算借用他們的命,來殺死你的巫神。”
“它已寄生在我們寨子上太久了,甚至與我們寨子裡的死去的人與蠱蟲,都合爲了一體……”
“那麼,當最後一個供養他的巫人死掉,理論上,它也應該會死掉的吧?”
“只是殺人多些,但能驗證猜想,也是值得的……”
“……”
“你……你怎麼敢?”
烏公族長附着在了那蟲子身上,最後殘留的意識,都被這一幕衝擊到了。
幾乎要直接崩潰。
他無論如何,也沒想到烏頌會做這樣的事情。
難怪這個瘋子,中間消失了一陣子,不知去向,自己還只當他是又犯了瘋病,不知躲到子哪裡,原來他只是借這個機會去了寨子裡。
也難怪剛剛他一下子有了這麼多材料來餵養屍養蜂,而現在的他……
無法形容的恐懼與絕望,以蟲鳴的形勢響徹在了整個山谷,烏公族長這還是頭一次,感覺到了幾乎要讓他崩潰的衝擊,口中只能發出這樣的一句話。
也不僅是他,就連外面,正分明與胡麻對抗着的巫神,也驟然生出了一種無法形容的顫慄,那是分明的恐懼。
而迎着他們的恐懼,烏頌定定的出神,然後臉上才露出了一個迷茫的微笑,道:“不敢麼?”
“但我已經動手了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