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雅還有救?”
身爲自身沒有蠱蟲的養蠱人,烏頌被人近了身,若不快速將這人除掉,那麼死的很有可能便是自己。
但在這一刻,胡麻近了他的身,還是作爲守歲人近了他的身,便等於這一刻,胡麻想要殺他,那便不知能殺他多少次,一整晚,惟獨此時最兇險。
可他卻忽地停止了唸咒,甚至身上所有的提防都已消失,只是平靜的目光下,驟起了無窮波瀾,目光死死的落在了胡麻身上。
“她魂魄並未完全消散,只是被壓住了。”
胡麻握着他竹笛的手掌,緩緩的鬆開,迎着烏頌的眼睛,聲音低沉,慢慢說道:“若能尋到準備的方法,幫她解了黑太歲之毒,再以金絲太歲溫養,便有希望救她回來。”
“……是真正的她,而不是一個受到黑太歲影響變成的瘋子!”
說完了這些話,便定定的看着猴兒酒,態度非常坦誠,心裡也有些許忐忑,不知這傢伙的反應。
入府之時,享受了黑太歲的供奉,也感受到了密密麻麻的信息,如潮水退出了沙灘,看似什麼都沒有留下,卻還是有着些許的痕跡,使得胡麻對烏雅的狀態,有種直覺般的敏銳。
烏雅在烏公族長逼迫下,吃下太多黑太歲,又被巫神法力催殘,神魂盡毀,理論上她確實已經無救,甚至說,整個人都被煉成了蠱。
猴兒酒之所以如此痛快的要下殺手,也是因爲,他本就是煉蠱行家,所以剛剛嘗試過後,便知道救不回來了。
論起煉蠱,胡麻自不如他,但胡麻卻知道烏雅還有一線生機,因爲,這片山谷裡的黑太歲,已經被自己享用過一遍,烏雅吞食的,是剩下的。
就如同祭過了先祖的祭品,活人再吃,便會寡淡無味。
烏雅吃了這種黑太歲同樣也有了水分,並不像她表面上看起來這麼絕望,當然,這一點點的希望,也只有同樣享用了黑太歲的胡麻,才能察覺得出來。
“解黑太歲之毒,再以金絲太歲溫養神魂?”
出人意料,胡麻說出了這個答覆,烏頌居然沒有表現出什麼激動的情緒。
他只是靜靜的看着胡麻,一個瘋子,眼睛卻是出奇的透亮清澈,他只是聽着胡麻的話,甚至沒有過多的追問,比如胡麻怎麼看出來的,怎麼這般有把握等等之事。
他只是定定的看着胡麻的眼睛,沉頓了片刻,忽然道:“你爲什麼願意過來救下烏雅?”
‘爲了在你脖子上繼續拴根狗繩……’
胡麻心裡想着,面上卻是輕輕吁了口氣,誠懇的說道:“因爲她也救過我們。”
“早先在林子裡,她幫了我們的忙,是個善良的姑娘。”
“……”
烏頌聽着,瞳孔似乎變得更深了一些,嘴角也似乎露出了淡淡的笑意,輕輕點頭:“她確實是的。”
看着他這臉上露出來的表情,胡麻竟一時有些恍惚,這猴兒酒如此的瘋狂,怪異,但如今自己看着他臉上露出來的笑容,卻又像是非常單純。
看着這樣的笑容,胡麻都覺得離奇,誰能想到剛剛就是擁有這樣一個笑容的傢伙,眉頭也沒皺一下,殺光了自己的族人,並且用他們的血肉,養出了那麼多邪異古怪的蠱蟲?
笑容裡,他手裡的竹笛,忽然收了回來,挽了個花,再度向了烏雅臉上遞去,但是這次卻不是殺人,而是笛子裡,爬出了一隻蚰蜒,唰唰唰的鑽進了烏雅的耳朵。
哪怕已經被束縛,也仍然瞪着眼睛,繃緊了手臂,似乎無時不刻不在發狂的烏雅,頓時身體一陣微顫,而後,漸漸低下了頭,似乎已失去了神智。
“你……”
胡麻看着那麼大一條蚰蜒鑽進耳朵,心裡都不由一陣惡寒,遲疑的後退了一步。
“這是百足蠱,可使得記憶混亂,缺失。”
猴兒酒淡淡道:“她剛剛看到了我殺死全族人的一幕,便是救回來也會瘋掉,說不定還會瘋了一樣的找我報仇,狀態大概會比現在更糟。”
“所以我將此蠱送她體內,既可護她周全,也可以讓她忘記這段時間的事情,以免對彼此造成困擾。”
“……”
“?”
胡麻聽着,都懵了一下,這老哥,做事的時候都是這麼幹脆的麼?
要麼是在迷茫,要麼就直接把事辦了?
不是,烏雅若真的被救了回來,確實有可能發瘋,找你報仇,但如今連她是不是可以確定救回來都還不知道,你就已經想到了這樣一步,甚至執行了?
不過他既然這樣做了,便也說明,一旦聽到了烏雅還有救,便立時毫不猶豫決定了會救?
“至於你……”
猴兒酒一邊說着,一邊轉頭看向了胡麻,手裡的竹笛,似乎有某個孔對準了他,胡麻立刻搖頭:“我不用。”
“我是問你要不要幫你解蠱……”
猴兒酒只好耐着性子解釋道:“剛剛已經有十三種蠱到了伱身上了。”
胡麻都倒吸了一口涼氣,點頭道:“要!”
猴兒酒點了點頭,道:“解完了。” ‘這特麼的,這種人,哪怕只是站在他身邊,也會覺得有點瘮得慌,渾身不舒服啊……’
胡麻都低低的嘆了一聲,才擡頭向了猴兒酒道:“若你也願意救回烏雅這個善良的姑娘,那便只有兩種方法,最簡單的一種,是帶她去找刑魂門道的高人,他們或許會有法子救她。”
“那麼……”
烏頌身上,似乎總是有些種若有無若的疏離氣質,淡淡道:“你認識刑魂門道的人麼?”
胡麻倒是怔了一下,搖頭道:“不認識,需要你自己去找,而且,要找,也是得找到刑魂門道的高人,真正有大本事那種,普通的,大概幫不了忙。”
刑魂門道里的人,自己倒是認識一個地瓜燒,但能介紹他倆認識?
這兩貨碰到了一起,對這個世界的危險怕不亞於核彈?
果然,在聽到了第一個問題之後,猴兒酒一點也不囉嗦,直接擡頭看向了胡麻,慢慢道:“那麼,第二種方法是什麼?”
“留在我這裡。”
胡麻認真的看向了猴兒酒,慢慢道:“我會想辦法治好她,你只需要等着……”
“……當然,要收診金的!”
猴兒酒這樣的人,介紹給地瓜燒當然是不可靠的,所以,還是儘可能的跟自己綁定到一起吧,這位老兄,太有實幹精神了,將來沒準會有大用。
“你……”
猴兒酒似乎也微微有些意外,然後才慢慢的問道:“你有多少把握,可以將烏雅救回來?”
“不打保票!”
若是旁人,迎着猴兒酒這樣的人,面對着這樣的問題,大概回答的時候總會忐忑,胡麻卻是直接坦然道:“我只是確定她還有救,也會努力的救她,救不救得好,看命!”
猴兒酒忽然沉默了下來,過了半晌,他才忽然笑着向胡麻看了一眼,道:“原來是你那我就放心了。”
若他還繼續問,胡麻也準備好了一應的回答,卻沒想到,他向了胡麻笑過之後,竟是忽然便鬆了口氣似的,手裡的笛子輕輕一轉,周圍的藤蔓,便盡皆鬆緩了下來,將烏雅緩緩放到了地上。
然後輕輕嘆了一聲,眼睛看着烏雅,卻向胡麻道:“黑太歲是很危險的東西,他有自己的意識,所以你救烏雅的時候,要小心。”
“嗯?”
胡麻微微有些好奇,擡頭看了他一眼。
心裡不知有多少話還想問,但考慮到這是現實,也只能暫且忍耐,等到了本命靈廟之中,再找他細細的詢問。
倒是烏頌,或者說猴兒酒,說完了這句話便再也沒有留下來的意思,他徑直沿了這山谷上的小路,緩緩走進了林子裡面。
一直看到他消失,胡麻心裡才緩緩吁了口氣。
“你……”
而看到烏頌確實走遠了,遠處的老算盤等人,也終於忙不迭的趕了過來。
到了跟前,看着滿地的蟲子與昏迷不醒的烏雅,卻也一個個的膽顫心驚,紛紛將胡麻圍了起來:“你剛剛跟那個巫人說了什麼啊?”
“他怎麼忽然退走了的?”
“……”
剛纔這裡兇險,滿地蠱蟲,他們皆不敢靠近,只看到了那年輕巫人兇殘,殺人無數,又與烏公族長鬥了起來,最後要向妹妹下殺手,卻被胡麻給攔了下來。
快速對話幾句,這年輕巫人,便放下了妹妹,徑直揚長而去。
“就告訴他巫人內部怎麼爭,咱們不管,但這巫人妹子,在林子裡救過咱們的性命,是咱們的恩人,她的事咱要管的。”
胡麻看了他們一眼,道:“他聽了自也害怕,便將人留下,自己走了呀!”
“……”
一句話把衆人都說得懵住了,那兇殘巫人,這麼講道理呢?
胡麻卻是笑了笑,不再解釋了,道:“把她扶回屋裡,事後我幫她瞧瞧,等治好了她,巫人這邊的事情,也就圓滿了。”
知道事情還沒完,解決了巫人,一錢教的還在這裡呢,於是整頓了一下衣衫,轉頭向了另外一側看去,便那位孫老爺子,正對着牌樓上的紅燈籠,一個勁的作着揖:
“紅燈娘娘在上,是老夫冒昧,有眼無珠,誤闖貴地,還望大人不計小人過,事後老夫定然三牲六畜,謝紅燈娘娘饒罪之恩……”
“……”
心裡好笑,便帶人走了上來,遠遠一揖:“老先生,這可真是大水衝了龍王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