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色巨手,將胡麻託到了洞窟前,便已緩緩的收回,重新隱沒進了半山腰裡的雲霧之間。
站在洞窟向下看去,便只見那三關十二階,雖然仍是詭異慘淡,卻已在腳下,隱約中也似有了些突破什麼,高於了什麼的感覺。
胡麻心裡,也輕輕的呼了口氣,才慢慢的向前走去,隨着眼前的黑色洞窟,將自己的身形吞沒,他眼前也微微一黯,竟是生出了一種極爲怪異的感覺。
“這是……”
胡麻心裡都動了起來:“到了本命靈廟之中?”
眼睛適應了這洞窟裡的光線,他才細細的打量,便只見得這洞裡,飄着稀疏怪異的霧氣,身前擺放了一香案,案上有一香爐,裡面滿是香灰,卻已經連一柱香都沒有。
而在香案後面,卻是一尊破破爛爛,歪了腦袋坐着,毫無氣息的泥塑石像,分明便是轉生者的本命靈廟,尤其是,與自己當初第一次進入本命靈廟時看見的場景,簡直沒有分毫差別。
每位轉生者都有自己的本命靈廟,但胡麻還沒有機會看見別人的,如今是第一回,心裡的感覺極爲的古怪。
剛剛這一路趕來的荒唐無語,卻也在這時漸漸平息他低呼了一口氣,緩步向前,細細打量,便發現這廟裡,毫無生氣,就連那神像,也如真的泥塑,只是枯坐在那裡。
甚至仔細看去,這神像上面,還有巨大的裂口與縫隙,如同人的傷口一般,至於神像的容貌,也已經模糊不堪,依稀能看得出來,是個五官堅硬的男子。
“有人在嗎?”
胡麻只是進了本命靈廟兩步,便先停住,小心翼翼的叫了一聲,聲音在廟裡來回的迴盪着。
無人應聲,周圍皆是死一般的安靜。
胡麻只是出於禮貌與小心,才問了一聲,卻也並不意外,而是繼續看了看周圍,便很快在那香爐旁邊,看到了一截極爲細微的命香。
與自己的不同,此香竟隱約呈現金色,上面有着繁複細密的紋絡,哪怕蒙了灰,也有着些神妙意味,剛一靠近,便有種壓迫感。
只是,太短了,太殘缺,彷彿一個瀕死之人似的。
他緩緩擡頭,看向了一眼香案後面,那垂着腦袋,毫無生機的神像,心裡便漸漸的明白了過來,伸手將那一截命香,捏在了手裡,然後先後退了一步。
先恭恭敬敬向了神像一揖,然後纔將這所剩不多的命香,插進了香爐之中。
“呼……”
命香入爐便忽地升騰起了一點紅光,嫋嫋煙氣,飄散了開來。
胡麻也立刻後退了兩步,安靜觀察着神像的變化,內心裡,居然有種又期待,又有些下意識敬畏一般的奇妙感覺。
在他的注視之中,初時那神像別無變化,只是隨着命香的煙氣蒸騰,似乎這神像上面的泥殼,也在飛快的裂開,剝落,那巨大的裂口深處,倒彷彿泛紅,流動,如同變成了真的傷口。
足有半晌,神像上面的泥屑忽地撲簌簌落下,而那泥塑石雕一般的神像,也忽地一顫,胸膛裡,彷彿有氣流激涌的聲音,彷彿是發生了一聲沉重而疲憊的嘆息聲音。
同一時間,它竟是緩緩擡起了頭,眼睛位置,泥灰紛紛落下,一雙眼睛,也緩緩的睜開,一雙眼睛,居高臨下,帶了無盡的迷茫,看下看了下來。
胡麻迎着那目光,已是心裡微驚,竟有種神魂都受到了無形衝擊一般的感覺,慌忙又退了一步,直站到了這本命靈廟的門口位置。
也在這時,那神像裡面,發出了震盪轟鳴的氣息,隱約間形成了聲音,自他喉間一點點擠了出來:
“終於有人過來了……”
“……”
“嗯?”
聽着這聲音,胡麻倒如同身邊有一個巨大的銅鐘在敲動,就連自己的身體,都彷彿被他震得微微模糊,幾乎站立不住。
來到了這畫裡,其實自己便已是神魂狀態,但很難察覺,直到被這聲音震動,才一下子明白了過來。
這神像太有神威,哪怕它剛剛沉睡着時,也高大沉默,給人以極難的壓迫感。
而如今,胡麻幫着他點上了最後一點命香,神像活了過來,一時散發出來的壓迫力,居然讓胡麻如今這入了府的層次,都感覺像是普通人直面堂上客一樣,有種來自本能的忌憚。
也在胡麻這心裡忽起提防之意時,便見那神像邊發出了迷茫的自語,眼睛也在快速的聚焦,漸漸的有神采浮現,彷彿沉睡醒來的人,也需要一點時間想起睡前的事情。
而在他反應了過來的同時,那雙空洞,黯淡,整個帶着一種枯萎般的老態眼睛,也着急的看向了胡麻,胸膛裡似有氣流激涌,模糊的聲音急着響起:
“所以,如今新皇帝選出來了嗎?”
“……”
“嗯?”
胡麻也萬萬沒想到,這神像睜開了眼睛的第一件事,居然是問這個。
自己來到這裡,本就是有一肚子的問題想要問,卻沒想到先就碰上了這個問題,但感覺到了這神像的焦急與關切,便還是頓了一頓,嚥下了自己心裡的諸般問題,先回答他的。
略定了定神,才望着神像,慢慢的道:“沒有!”
“這世上已經有二十年時間,沒有出現過坐在皇帝位子上的人了……” “……”
“二……二十年……”
神像似乎剛剛甦醒的緣故,反應遲鈍,聲音裡也有着無盡的疲憊與迷茫:“才二十年?”
他一邊低聲說着,一邊努力的移動着眼睛,身上的泥灰,剝落的便也更厲害。
慢慢的,眼睛尋摸到了胡麻所在的位置,但又廢了好大的勁,才終於在眼泛出了些許神彩,慢慢的聚焦到了胡麻的臉上,吃力的開口:“你……是轉生者吧?”
“呼……”
胡麻沉吟着,想到自己本來就是走後門進來的,不必遮掩,便緩緩的點了下頭,道:“是,這趟進來,也正是爲了見一見同鄉,看看前輩……”
“好……好……”
本來轉生者相見,客套一下總是應該的,心裡也在思量,這位神像的身份,以及如何問出自己最關心的幾個問題。
但沒想到,這神像,卻並沒有順着這個話題說,只是眼睛有些期待的看向了胡麻,聲音也漸漸顯得有些流暢:“不論如何,既是轉生者先來到了這裡,便說明,便說明這……”
“……新皇帝的挑選,已經開始了?”
“……”
‘他爲什麼這麼問?’
胡麻心裡,更憑添了一絲疑慮,但迎着那神像關切的目光,便還是點了點頭,一邊觀察着他的表情,一邊慢慢道:“有苗頭了。”
“如今各方世家,都在押注,便是鄉野豪紳,也都在蠢蠢欲動,誰是真的皇帝命不知道但有皇帝心的卻是不少,或許,真要選出一位皇帝來,也不過只是那麼短短几年的事情。”
“……”
“好……好……”
那神像,居然在用力的點頭,看起來,他的表情裡,似乎有了些期許,慢慢看向了胡麻,關切道:“那麼你們……”
“你們這一代的轉生者,準備做的怎麼樣了?”
“……”
正一邊回答,一邊關注着他的胡麻,聽到這個問題,卻也不由得怔了一下:
“準備?”
“什麼準備?”
“……”
“什麼準備?”
不僅胡麻被這神像的一句話給問懵了,這剛剛甦醒過來的神像,也明顯被胡麻這一問給問懵了。
明眼看到他反應了好一陣子,眼睛裡都涌現出了更多的光彩,似乎那香爐裡的香,都燒得快了一點,才帶了些着急似的語氣,道:“自然是爭天命,屠太歲的準備啊……”
“我們……我們當時,太突然了,來不及做準備,只能輸了這一陣,只爲了給你們……給你們多爭取一點時間……”
“但是……但既是有了這二十年,難道還不夠你們聯合起來,商量出對策?”
“若是有人願意做皇帝,那自是最好了,但這犧牲確實太大了,轉生者不想坐上這個位子,也都可以理解,只是……只是……”
“就算沒有人願意親自來做,這麼長時間過去,你們,也總該選出了某些個合適的人選了吧?”
“……”
“……”
“爭天命?屠太歲?”
胡麻聽着他這一連串的話,腦子都已有些糊塗了,自己剛剛想問的事情都忘了個乾淨,只是滿心奇怪,他還記得,這話似乎從山君口中聽說過,但萬萬沒想到,對方會這樣說出來。
他理所當然的問,彷彿他認爲,自己一聽,就該明白他的話似的……
他說的那一陣,便是指當年上京大祭那場鬥法?這是爲了給我們爭取時間?
說幫我們爭取了二十年?便是這沒有皇帝的二十年?
總覺得雙方這場對話,竟是從一開始,便有些對不上,雙方各有關心,但卻像是缺了一塊的感覺。
心裡也在快速的想着,他低低呼了口氣,慢慢道:“看樣子,你確實也是轉生者裡的前輩了,但怎麼搞成了這個樣子?”
“我還不知道該如何稱呼伱,另外便是,你剛剛說的事情……”
“……我甚至都不知道是什麼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