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究竟是何東西?”
那些自明州府城而來,代表着城裡的貴人老爺觀察動靜的,見着了那一口大鍋,就先給嚇着了。
周圍孩童嗚嗚哇哇的哭聲,便已經讓他們感覺邪氣逼來,心神難定,四肢百骸都像是僵住了一樣,動彈不得,那口大鍋,更彷彿將人的魂兒都吸了進去。
但凡沾點門道邊的人心裡都清楚,如今只看得這鍋一眼,回去了但定會大病一場。
這東西,實在太邪。
“我……我怎麼感覺不對?”
不僅是心裡驚悚着,更是在看到了這東西時,心裡便慌:“那位在呆在了咱們明州的貴人,真的是看好了這真理教的?可是……可他若真是真在這裡,又怎會真理教做這等事情?”
“按理不應該啊……”
看出問題來的,自不止他一個,實在是短短三五天內,這真理教一環一環,暴露出來的問題太多了。
若是被貴人看上的,怎麼連平了山裡幾個糧匪的本事都沒有?
若真是被那位貴人看上的,怎麼紅燈會都如此不給面子?
開口時,聲音裡都透着股子狐疑與擔憂:“無論怎麼說,這真理教,若真論起來,也確實屬於這走鬼門道吧?”
“而且,而且轎子裡的那位,不也曾經在城裡現過身,也確實便是……”
“……姓胡?”
“……”
但如今疑心已起,說的再多,也只像是在安慰自己一般。
驚慌之間,他們也已經看到,口吐小鬼,入了釜中,那些披孝之人,便已紛紛的跪在了釜前,手裡拿出了刀子,向了自己的臉上,身上割着。
每割一刀,口中便大哭幾聲。
而那釜內,滾滾的邪氣煞氣,便也如沸騰了一般更盛幾分,裡面,無數鬼影混作一處,既像是一個又一個不同的身影,又像是融合成了有着無數條手臂,無數條腿的怪物。
鍋裡發出來的哭聲,也像是一個人的哭聲,又像是幾百上千個哭聲,迭在了一起,沉重的可怕。
“這就是我真理教的法!”
望着那口彷彿將四面八方,一應事物與旁觀之人都鎮住了的百兒釜,紅毛火牛背上的天命將軍,也是森然冷笑:“理無正邪,法無良善,只看哪個更高明,更有效。”
“你們胡家號稱走鬼本家,請陰雷,治百鬼,如今且來看看,此法,可是你們走鬼一道,能治得住的?”
“……”
聽着他已頗爲傲慢的話,轎子裡的人呼吸也重了幾分,但居然沒有反駁,只是心間稍沉:
確實鎮不住。
這等至邪至毒之物,乃是官州大災之地,盜來的一縷邪氣,真理教不服走鬼本家,煉術也不拘一門,此釜煉成,既有盜災之巧,又有降頭之邪。
胡家的法靠得是規矩,剛剛就是憑了規矩,解了這明州之地的拘鬼之役,喚鬼之人,喚不來鬼,驅鬼之人,也驅不動他們,但這真理教卻立時祭出了這玩意兒,根本不受胡家之法的約束。
若在明面上看,竟彷彿真的是破了胡家的法。
而她這一時之間,腦袋裡能想到的走鬼之法,也只是起壇,但這壇怎麼起?這等東西,所在之處,至陰至邪,起壇之人,也會立時遭受反噬,甚至百鬼噬身而已。
或許惟一的辦法,便是用最大的法力來強行鎮壓,但若真是如此,在法這個層面,也就等於是輸了一着了……
“可憐的孩兒們……”
見着轎子裡的人不說話,紅毛火牛背上的天命將軍臉上都露出了冷漠的笑,身子微微前傾,半邊身子,扒在了這牛背上,慢悠悠的道:“既出來了,便活動活動!”
“將那小小案神拿來,烹入鍋中,再趁勢去南邊山裡,把那保糧將軍的腦袋提來給我!”
“……”
說着話時,挺起了身來,聲音冷漠霸道:“這明州的糧食,我吃定了。”
“這明州的氣運,我也佔定了。”
而天命將軍微一擡手,他身邊跟着的幾十騎,便也已縱馬上前,紛紛擲出了一根帶了鉤子的繩索,一層一層,纏到了這口大鍋上,然後並肩而行,緩緩帶了這口大鍋向前逼來。
鍋裡的煞氣滾滾,邪氣逼人,孩童哭喊與沸水咕嘟聲容作一團,幾十騎馬上人聯手提着它,但馬蹄都彷彿要陷入地底,可見沉重。
而隨着他們開始向前走出,周圍空氣,都霎那間沉重萬分,森然刮骨的陰風驟然颳了起來,讓人睜不開眼。 如今距離還遠,只是稍稍開始向前逼去,那朱門鎮子裡面,紅色的燈籠光芒便像是被人壓住了,開始變得黯淡,彷彿法力都要被這鍋裡的東西給吞了。
以這口鍋爲中心,層層的陰森之氣蒸騰,就連這夜空都被遮住了,四下裡一片黑壓壓的。
“紅燈娘娘休矣……”
不用再看,那些暗中窺伺之人,甚至都做好了這就回去報信的準備,真理教祭出來的這玩意兒,至邪至惡至罪,法術沾着,會失靈,法寶使出來,也會傾刻之間被污掉。
正常人都鬥不了這玩意兒。
莫說紅燈娘娘只是小小案神,便是府神,法力弱點的,都壓不住這等邪物。
“嘩啦……”
但也就在這天地失色,各色人等一顆心都已經無法放了下來的時候,卻忽然聽到了前方夜空裡面,驟然響起了一聲冷喝:
“誰說走鬼本家,壓不住這等邪門行子?”
“……”
話聲落時,迎着這口大鍋裡那陰森沉重,腥臭無比的怪風,忽然之間,一陣狂風吹了過來,一物穿過層層夜色,挾着無盡兇風,直挺挺的插在了地。
赫然便是一柄厚背薄刃,煞氣滾滾的鬼頭大刀。
直挺挺落在了地上,刀柄處有一顆鬼頭,口中銜着的一塊黑色骨頭,還在晃動不已。
刀上挾着來勢,便有凶神惡煞一般的氣勢蒸騰,捲起了一陣狂風,忽地將那些提起了鍋向前逼進的馬上乘客,一個個吹得眼迷神昏,座下馬匹都受了驚,瞬間亂作了一團。
而那鍋裡散溢出來的兇邪之氣,居然都被這風給吹得倒捲回了鍋裡,鍋裡面的東西一下子受驚,發出了刺耳的哭鬧之聲。
而在後面,那些披孝之人,冷不丁見了這等異變,也是紛紛臉色大變,割在了身上的刀更重了,鮮血流了滿身,鍋裡的東西也更加兇狂了起來。
一瞬之間,濃重的腐臭味蒸騰了起來,內中彷彿可以看到一隻一隻的纖細詭異的小手,向了那刀上抓去。
“天地人倫,皆有法度,敢在明州亮出這等邪門東西,你等皆該死……”
可也在這時,前方那目光所不能及的深沉夜裡,一陣幽幽的風打着旋兒掠過,赫然便見得刀前,竟不知何時出現了一個瘦削的身影,緩緩的邁着步子走了出來。
身上,穿的是青衣布鞋,臉上,卻戴着一個嘴角勾起來的笑臉面具,雖是笑臉,但在這深夜之中,卻不知使得多少人心間驚顫着。
鍋裡那股子邪氣涌了出來,向刀上抓來之時,他也已走到了刀前,忽地向前微傾,一口氣直接吹在了這柄刀上。
“啪啦啦……”
那刀柄上的黑色骨頭,被他這一口氣吹得晃個不停,滾滾煞氣瞬間便從刀上滋生了出來。
若說那百兒釜內的邪氣便已經超出了明州這些明道中人的想象,如今這刀身上滋生出來的煞氣,則已更是兇戾強橫到了讓他們無法理解,如惡神欺面。
迷迷濛濛的陰森狂風,瞬間便將這幾十騎人馬以及他們提着的黑色大鍋給裹在了裡頭,那些身上披孝,以刀割面的人也一下子被吹得臉色鐵青。
“不好……”
黑色轎子前,兩位侍女見那一股子煞氣涌來,見勢極快,忙側身擋在了轎前,卻在下一刻,連人帶轎,都給吹得飛快向後退去,直到這轎子裡的人伸出手來,擋住了她們,才停下。
真理教的六個青幡,早已被這怪風吹爛,不知飛向了哪裡。
而紅毛火牛背上的天命將軍,目光大熾,本想強行撐住,卻不料座下火牛便先驚了,踉踉蹌蹌,直退出了四五丈,方纔前膝一軟,跪了下來,倒差點將他摔下。
而在這一霎,那自夜色裡走出來的人,趁着惡風颳起,便已一步上前,順勢將地上的鬼頭大刀拔了出來,霎那間,刀聲激盪。
無數血肉肢體被切割撕裂的聲音響了起來,迷濛之中,惡鬼的狂笑聲甚至壓住了嬰孩的啼哭之聲。
待到這一股子無法言明其兇惡程度的陰煞惡風消散,壇前衆人放下了擋着這張臉的袖子,向前看了過去時,纔不由得身子一僵,渾身冰冷。
只見到那個臉上帶着笑臉面具的瘦削身影,如今就單手持着鬼頭大刀,立於壇前,身邊卻是剛剛那些騎馬提鍋而上的幾十騎人馬,只是赫然連人馬帶馬,都已經變成了一塊一塊。
腦袋是腦袋,肩膀上肩膀,大腿是大腿,切口齊整,只是碎得快要拼不起來,直落得滿狼藉,胡亂堆在了一處。
而在血淋淋的屍堆之間,那笑臉人鬼頭大刀平伸,刀上正託着一口鍋,正是那百兒釜,面具下面的一雙眼睛,也似乎閃着冷光,喝道:“這等邪物,留着做甚?”
說着話時,他手裡的刀一晃,將這大鍋顛起,然後順勢一刀,劈成了兩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