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在看到蘇成的身影之後, 青年止住了談話，側身看了過來：
“這位是？”
蘇成的嘴角抽搐了一下，面無表情地上前一步, 根據身份卡上的信息自我介紹道：“九樓，王潤成。”
走廊昏黃的燈光之下, 青年琥珀色的明亮眼眸深處笑意一閃：
“你好，我叫周秀澤, 就是這裡的住戶。”
蘇成：“……”
呵呵。
我信你個鬼。
“既然如此, 我們說定了？”溫簡言扭頭向着面前的其他兩個主播看去。
那兩個主播對視一眼, 點了點頭：
“自然。”
“好, 你們等等, 我和我媽說一聲就來。”
在簡單的道別過後, 溫簡言轉身回到了房間內。
房門“咔噠”一聲合上，走廊裡再次恢復了死寂。
陳默幾人謹慎地向着遠離1326的方向走了一段距離，確定他們的談話不會被“NPC”聽到之後，纔開口說道：
“剛剛那個NPC是1326裡的瘋老婆婆的二兒子, 據他所說, 他住在1304室的哥哥全家在一個月前全都死了，母親的精神也出了問題, 所以他纔會住進來照顧母親。
在住進來之後他發現這棟樓邪的很，但是其他所有的住戶全都對他有所隱瞞，自己母親的狀態也越來越差，所以也非常希望弄清楚這棟樓裡發生了什麼，等一下他們應該會和我們一起行動一段時間。”
蘇成：“……”
唉。
不過, 他也同樣注意到, 這兩個主播不約而同地隱去了溫簡言手中那枚銅錢的存在，甚至完全沒有提及的意圖。
難道這就是爲什麼他們會支開另外一個主播去電梯口叫他們嗎？
難道是什麼關鍵性的道具？
不過, 一想到拿道具的人是誰，蘇成又立刻冷靜了下來。
這個世界上，誰都有可能被坑，只有這傢伙不會。
只有他坑人的份。
這狗騙子一定又在打什麼鬼主意！
*
溫簡言關上門，順手將那枚油紙銅錢塞回了口袋裡。
夢魘中，隱藏物品的判定只有最初一次。
也就是主播接觸到【隱藏物品】的瞬間，耳邊會響起系統的判定音，之後就不會再響起，並且，在離開副本之前，隱藏物品都不會被命名，也無法被收回到揹包內。
讓其他主播以爲這就是隱藏物品的方式很簡單，只要在將銅錢遞過去的時候，巧妙地變換一下角度，將手腕上戴着的珠串蹭過對方的皮膚就可以了。
在那瞬間，對方的耳邊一定會響起系統的隱藏物品判定，於是也就會對這枚銅錢的身份深信不疑。
這樣，他不僅能借此利誘其它主播爲自己做事，即使翻車，也能巧妙地隱藏真正有價值的道具。
在被系統坑了這麼多次之後，偶爾利用一下系統漏洞坑坑其他主播也不是什麼壞事。
而他之所以自稱爲周秀清的弟弟，原因也很簡單，畢竟這個1304的這個案子在這棟樓裡不是秘密，周秀清的死已經人盡皆知，倘若他化用這個人的身份，不僅容易被拆穿，而且萬一要是被誤認爲是怪被集火就很麻煩了。
而一個“弟弟”的身份就好運作多了，也更容易圓謊。
溫簡言從口袋裡掏出手機，打開夢魘APP掃了一眼。
最開始進入副本的兩個小時已經結束了，新的主線任務已經發布了出來。
【主線任務1：兩個小時內尋找到下一個拍攝地點】
【完成度：0%】
【主線任務2：前往拍攝地進行拍攝，時長不小於十分鐘】
【完成度：0%】
身份卡的相關劇情沒有更新。
溫簡言將手機放回口袋，邁步走到老婆婆躺着的搖椅前。
對方已經從淺眠中驚醒，睜着一雙渾濁的眼珠，擡起皺皺巴巴的粗糙老手在空中摸索着：“秀清，秀清啊，你在哪裡？”
溫簡言捉住對方的手掌：“我在這。”
老婆婆望了過來：“剛剛誰來了啊？”
“只是鄰居來找我幫個忙。”
溫簡言俯下身，從一旁撈起毛毯，嫺熟自然地鋪在老人的腿上，嗓音溫柔：“我出去一會兒，很快就回來。”
“誒，好，好。”
老婆婆拍拍他的手：“快去快回。”
溫簡言轉身欲走，卻聽到老婆婆蒼老的聲音在背後響起：“對了，秀清啊，馬上就要到七月十五了吧，別忘了去給菩薩磕頭啊。”
“……”
溫簡言一怔，扭頭向背後的老婆婆看去。
只見她睜着那雙混沌的，佈滿白翳的眼珠，顫顫巍巍地說：
“不然是會被菩薩怪罪的。”
說完，老婆婆緩緩閉上雙眼，不再說話了。
溫簡言若有所思地眯了眯雙眼，轉身離開了1326室。
那幾個主播正在門口等他。
見到溫簡言出來，陳默上前一步，狀似關切地開口道：“小兄弟，你跟你母親打過招呼了？老人狀況還好嗎？”
“打過招呼了。”
溫簡言點點頭，淺淺嘆了口氣：“媽最近……狀況不太好，不僅身體一天比一天差了，而且還天天喊哥的名字，就好像……他們還沒有離世一樣。”
他垂下眼：
“我一直勸媽和我一起搬離這個傷心地，但是，每次我提起這件事，她就會大發雷霆，即使爲了她，我也得……”
青年尾音顫了下，將剩下的話吞了回去。
他抿着脣，長長的眼睫在白皙的面孔上印下一點陰影，看上顯得有幾分隱忍不發的脆弱感。
陳默嘆了口氣，擡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放心吧，小兄弟，我們一定能找到這一切發生的原因的，到時候，說不定你的母親就能恢復正常了。”
溫簡言擡起眼，眼底帶上了幾分感激：“多謝。”
從開始就沉默不語的蘇成：“……”
他不忍直視地緩緩移開視線。
接下來的時間裡，溫簡言簡單地回答了幾個關於1304房間內的問題，他給出的答案基本上和那個鄰居最開始透露的沒什麼區別：
1304一家四口被毒死在家中，屍體被住在對門的母親發現。
如果主播追問案件細節，就以案件仍在偵破中，警方沒有向受害者家屬透露刑偵過程爲由搪塞過去。
如果他們追問周秀清家庭內部的關係和案件發生前不尋常的事件，溫簡言就回答自己在外地工作，已經很久沒有和哥哥他們家聯絡了，在案件發生之後才趕回來，所以對這些並不清楚。
【誠信至上】直播間內：
“好傢伙……我從來沒見過一個人能對自己僞裝出來的身份這麼對答如流的……”
“絕了，不愧是你啊狗騙子，居然內部邏輯還都對得上，這是什麼圓謊小天才！”
“真的，我都要恍惚以爲他就是這棟樓的住戶了……”
“草啊，這滿嘴跑火車的傢伙是有什麼臉給自己的直播間起名叫誠信至上的！”
“介意……我們去1304裡看看嗎？”
陳默問。
溫簡言：“當然不介意。”
在簡單互相交換過信息之後，陳默扭頭看向其他主播：
“那我們先去1304，然後再去1306，你們覺得如何？”
“沒有問題。”
其他幾個主播紛紛點頭同意。
一行人推開1304的門走了進去。
這些主播畢竟最低也是C級，他們的行動謹慎而小心，很顯然已經不是第一次做這種事情了。
1304內的電燈已經壞掉，窗戶也被磚塊封死，裡面只剩下伸手不見五指的漆黑。
空氣中瀰漫着令人窒息的渾濁臭味。
走在最前方的幾個主播紛紛打開了手電筒，藉助着手電筒發出的光亮在房間內摸索着前進，溫簡言沒有掏手機，只是不遠不近地綴在隊伍中間，低調地跟着他們往前走。
很快，廚房裡傳來一聲驚呼。
溫簡言對此毫不意外。
他轉過頭，向着聲音傳來的方向看去。
幾個主播以袖掩鼻，圍在餐桌前，低頭檢視着桌上已經腐爛的食物。
而餐桌旁的四個位置……
空空蕩蕩。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那三個面帶微笑，面容慘白的紙人已經消失不見了，就像是從未出現過一樣，只剩下四張空空蕩蕩的椅子。
溫簡言一怔。
這……是他沒有想到的。
陳默扭過頭看向溫簡言：
“小兄弟，你知道這是怎麼回事嗎？”
溫簡言回過神來，用自然的聲音回答道：
“我媽一直以爲哥哥還活着，所以經常會前來送飯，我之前發現了回過來收拾，但是這段時間一直在外面奔波忙着處理喪事，所以沒有及時處理。”
得到答案的主播們沒有繼續追問，而是分散開，開始在房間內尋找線索。
溫簡言提高了警惕。
他下意識地放輕了步伐，小心翼翼地在房間內踱步，視線在黑暗的角落中搜尋着，尋找着那三隻消失的紙人。
“……草。”一聲壓低的暗罵從廁所的方向傳來：“你們快來看！”
主播們對視一眼，紛紛聚集了過去。
廁所的門大開着，狹窄的空間被幾道晃動着的手電筒照射着，裡面的佈置分毫畢現。
兩隻紙人躺在浴缸裡，一男一女。
女紙人慘白的臉上帶着燦爛的微笑，而男紙人臉上的五官則被猩紅的筆凌亂塗花，空洞呆板的眼珠死死地盯着廁所門口。
“這裡……好像有什麼東西。”
男性和女性紙人的手中似乎各自攥着什麼。
蘇成俯下身，小心翼翼地掰開男性紙人的手掌，從中各掏出一個小小的黃色紙團，而王涵宇則是打開了另外一個。
紙團展開的沙沙聲在窄小的空間內響起。
“上面寫着什麼？”一個主播問。
王涵宇手裡拿着那隻女性紙人手中的紙團，將紙上的話複述出來：“一家人永遠在一起。”
蘇成頓了頓，纔有些艱澀的將自己手中的那句話複述出來：
“……讓那個瘋婆子滾去地獄吧。”
“喂！誰在那裡！”
突然，伴隨着手電筒的晃動，一聲吶喊從1304的門口傳來：“快出來！”
靠近門口的陳默最先走了出去：“不好意思，我們是徵得了這家主人的同意……”
來人手持手電筒，皺眉答道：“這裡可是命案現場！閒雜人等不能入內的！”
陳默熟練地遞了根菸過去：
“您通融通融……”
溫簡言收回落在菩薩像上的視線，扭頭向門外看去。
視線落在對方身上的瞬間，他不由得瞳孔一縮。
站在門口的，赫然正是那位被他勸離的門衛。
不知道是不是燈光的原因，門衛的面孔有一種怪異的蒼白，他的視線從溫簡言的身上掠過，似乎並沒有認出他。
嘴脣僵硬地蠕動着，發出斥責的聲音：“通融什麼，你們快出來！這事沒得商量！”
溫簡言的餘光裡，有什麼東西似乎突地一動。
他微微屏息，不着痕跡地扭頭，向着旁邊掃去一眼。
靠近門口的落地鏡內，“溫簡言”正對着鏡子站在，慘白的臉直直地對着鏡外，脣角上揚，緩緩露出一個微笑。
鏡子。
願望。
這兩個關鍵詞是那樣的熟悉，將本就並不久遠的記憶喚醒。
溫簡言心臟狂跳，模糊的猜想從頭腦中涌現，過於不祥的某種念頭將他砸了正着。
耳畔嗡鳴，呼吸微窒，一股強烈的不安感瞬間襲來。
他在德才中學中得到傳說級道具【鏡子先生】，本體只是小小的一個碎片。
它稱呼那個男人爲父神。
那麼，很顯然，身爲“父神”，那位邪靈的信徒，或者說是追隨者絕對不止一個。
難道說……
溫簡言的右手垂在身側，被繃帶裹住的那一小片皮膚像是火燒般地滾熱了起來，那符咒般的紋身像時掙扎着從皮膚下方生長而出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