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六章
“?!”
聞言, 盧斯幾人一怔,紛紛扭頭,震驚地看向溫簡言, 有些難以置信地問道。
“啊?你說什麼?”
雖然他們從未真的很這個醫生接觸過,但是根據溫簡言之前的描述, 即使只是簡化過後的,也可以看出這位絕對是個棘手的狠角色, 主動前往對方的治療室, 簡直可以說是將自己主動往虎口裡送啊!
聞言, 主播幾人的神情都不由自主地凝重了起來。
“不是吧……”蘇成瞪大雙眼, 倒吸一口涼氣, 下意識的壓低聲音道:“我們接下來真的要去治療室?”
“當然。”
溫簡言衝蘇成眨眨眼, 話鋒輕飄飄一轉,說道:“不過,準確來說,只有我去。”
“啊?”蘇成愣了愣, 一時有些反應不過來:“等等, 什麼意思?”
“你應該已經看過平安療養院的地圖了吧?”溫簡言眼也不眨地,輕而易舉地將地圖的內容複述下來, “東西各兩棟,地面以上共四層,地面以下兩層,治療室在東棟第四層,院長室和檔案室在西棟第四層, 我說的沒錯吧?”
“應該?”
蘇成猶豫着點點頭。
他雖然看過地圖, 但是對裡面具體的內容印象並不深,只能勉強在腦海中勾畫出一個輪廓而已。
“平安療養院東西兩棟正好對稱, 兩邊的面積也應該大致相同,”溫簡言垂眸,若有所思地說道:
“可是,東側只有一個治療室,且面積並不算大。”
西側有院長室和檔案室,但是東側只有治療室,如果治療室的面積足夠大,那倒也不是說不通,但是,根據溫簡言的親身體感——
治療室的房間面積遠遠沒有到將整層樓都佔據的地步。
“你的意思是……東棟四層,除了治療室之外,還有其他的房間?”
盧斯一怔,立刻明白了溫簡言話語中隱藏的意思,他眯起雙眼緩緩道,“只是,沒有在地圖上標註出來?”
“或許。”
溫簡言聳聳肩,模棱兩可地回答道。
他看向盧斯,道:“如果你們接下來還和我們一起行動的話,在我進入治療室的那段時間,你們可以趁機探索一下東棟四層剩下的區域,說不定會有意料之外的發現。”
當然,如果可以選擇的話,溫簡言其實更希望別人來做誘餌,他去探索四樓。
但問題是……
瑞斯醫生那傢伙確實難纏,再加上,對方明裡暗裡透露出來,自己和地下二層發生的異變息息相關,以及他對自己若有若無的關注,令溫簡言不得不硬着頭皮,主動當那個和對方接觸的“誘餌”。
“……”
盧斯和他的幾個隊友對視一眼。
在短暫的權衡之後,他點點頭:“我們加入。”
一行人走進電梯。
伴隨着機械嗡嗡作響的轟鳴,地面緩緩的向上升去,一點點地將地下二層壓在身後。
很快,電梯到達了四層。
平安療養院的東西兩棟之間並沒有完全分開,而是由連廊溝通,中間中空,越過護欄向下看,可以直接俯視中空的正廳。
這一層溫簡言已經來過一次了,再加上又仔細研究過這裡的地圖,對這裡也算是瞭如指掌。
往左走就是治療室,而往右走則是院長室和資料室。
向左的道路沒有阻隔,但右邊卻擋着一堵厚厚的鐵門,不是用鑰匙開啓的,而是磁卡,暫時無法進入。
蘇成有些擔心地注視着溫簡言:
“你一個人和那個醫生接觸,不會有事吧?”
如果是其他人也就算了……
但那可是帶着一羣人直接來到水療室,唯獨將溫簡言提走的NPC啊,再加上,溫簡言被這個副本強烈針對,沒人知道會不會發生什麼意外。
“別擔心,”溫簡言瞥了他一眼,輕描淡寫地說道,“我們的身份卡不是改變了嗎?這說明副本也承認了我們身份的轉變,那個醫生即使再危險,說到底也還是副本內的NPC,應該不會出什麼大差錯。”
雖然嘴上這麼說着,但溫簡言心中其實也十分沒底。
他腦海中不由自主地閃過,在自己進入地下二層前,被對方拽住送餐車時瞬間的情形……
想到這裡,溫簡言不由得有些牙疼。
只能希望身份卡的判定還有點作用了。
無論對方是否產生懷疑,至少在明面上,他還是這個平安療養院內的護工。
注視着自己的同伴們消失在視線範圍內,溫簡言深吸一口氣,曲起指關節,輕輕地敲了敲治療室的門。
“叩叩。”
敲門聲在死寂的走廊中迴盪着。
溫簡言幾乎能夠聽到自己心跳的聲音。
幾秒鐘過後,門內傳來一個熟悉的,溫文爾雅的聲音:“進來吧,門沒關。”
溫簡言可沒忘,大概不到一小時之前,對方就是用完全相同的溫柔語氣,仔細地爲他詳細介紹各種治療性倒錯的療法,並準備對他進行電擊。
“……”
溫簡言定了定神,擡起手,緩緩將眼前的大門推開。
眼前是一片刺眼的白,消毒水的氣味撲面而來。
上次離開前的一片狼藉早已被收拾的不留痕跡,一切都顯得乾淨整潔,有條不紊,除了個別從桌面上消失的物件之外,幾乎很難看出01號曾經在這裡大鬧過一場。
身穿白大褂的男人坐在桌子前,似乎正在低頭檢視着什麼。
聽到大門被推動的聲音,他擡起那雙綠色的眼眸,透過架在鼻樑上的薄薄鏡片看了過來,神情平靜,脣邊帶着一點溫和的笑意。
瑞斯醫生的視線落在溫簡言的身上,嗓音低沉而柔和:
“啊,是您。”
“很高興您能接受我的建議,來診室接受檢查,”
他將手中的東西放下,不緊不慢地站起身來。
椅子腿在地面上滑動,發出令人心頭一緊的刺耳摩擦聲。
“您是感到哪裡不舒服嗎?”隔着鏡片,那雙綠色的,毒蛇般冰冷的眼珠被鍍上了層虛僞的溫柔之色,幾乎顯得體貼而關切:
“是否需要我爲您做個全身檢查?”
【誠信至上】直播間:
“?”
“?”
“我不知道是不是這個副本改變了我,還是我的思想本來就有點問題……這個全身檢查爲什麼聽上去好像怪怪的?!”
感受到對方的視線落在自己的身上,溫簡言的神經本能地緊繃了起來。
他勾起脣角,露出一個滴水不漏的親切微笑,擡眼和瑞斯醫生對視着:“謝謝您的關心,不過,全身檢查就不必了。”
“我之前在地下二層受到了病人的襲擊,所以被通知來治療室檢查一下而已。”
青年歪了歪腦袋,擡手剝開自己被鮮血浸溼的領口,露出自己蒼白的脖頸和鎖骨,露出烙在自己鎖骨上的那個咬痕。
瑞斯醫生垂下眼,視線落在溫簡言的脖頸之上,碧綠的眼眸微深。
溫簡言緊緊地盯着不遠處的男人,不放過對方臉上的任何一絲表情變化,用輕描淡寫的語氣說道:
“只是皮外傷,稍微處理一下我就能回去工作了,對不對,醫生?”
短暫的沉默過後,瑞斯醫生微微勾起脣角,點點頭:
“對。”
他回過神,拉開櫃門,從中取出了酒精紗布等等應急用品,然後轉過身,將它們放在了一旁的鐵質托盤上。
“過來坐。”
瑞斯醫生指了指面前的鐵牀。
溫簡言的視線順着對方手指的方向看了過去。
那是鐵質的,能夠手動調節上下高度的束縛牀,手腳處都有着皮質的束縛帶。
“……”
自己曾被綁在上面的糟糕回憶涌入腦海。
“非常抱歉,”瑞斯醫生歉意地說,“之前有個病人在治療室裡大鬧一場,不僅弄壞了很多醫療設備,而且還把我這裡僅有的椅子砸的粉碎,恐怕現在只能麻煩您坐在這裡了,您不介意吧?”
“……當然。”
溫簡言咬牙笑了笑,邁步走了過來,在鐵牀上落座。
“解開衣服,請。”
瑞斯醫生一手拿起酒精,一邊平靜地說道。
溫簡言沒有異議。
他垂下眼,擡手靈活地解開釦子,一個接着一個,衣領隨着他的動作散開,露出大片蒼白的皮膚和線條緊實的肌肉輪廓。
鏡片之下,蛇一般的視線冰冷而粘膩,隨着青年的動作蜿蜒遊動,像是蛇信子般舔舐着對方暴露在燈光下的每一寸皮膚。
很快,溫簡言將釦子解開了一半,露出自己受傷的肩膀。
那咬痕很深,但已經不再向外淌血,半乾涸的血跡凝固在皮膚之上,刺眼的鮮紅和蒼白的皮膚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傷口周圍的皮肉翻卷着,隨着呼吸起起伏伏,看上去十分可怖。
“無論如何,多謝您預料到負二層發生的騷亂,其他員工及時趕到,這才把我和我的同伴救下來。”
溫簡言微微側着頭,任憑對方打量着自己傷口。
他擡起眼,琥珀色的眼珠透過睫毛的縫隙,自下而上地看向距離自己只有咫尺的醫生,態度真誠,狀似無意的問道:
“您是怎麼猜到地下二層會出事的呢?”
“一個高危病患在襲擊我之後逃離了,我只是猜想他可能會回到自己病房的所在地而已。”瑞斯醫生用鑷子夾着棉花沾了沾酒精,面色不變。
他擡起眼,用那雙綠色的眼珠,定定地凝視着眼前的青年:
“所以,是哪個病患襲擊了你?”
溫簡言張了張嘴,還沒有來得及回答,下一秒,刺激的尖銳疼痛從傷口處傳來,猝不及防間,伴隨着急喘,一聲嘶啞的驚叫被從喉嚨深處逼了出來。
他幾乎差點從椅子上彈起身來,前額滲出一點冷汗,生理性的淚水分泌出來,沾溼了睫毛。
瑞斯醫生凝視着面前的青年,手中的鑷子夾着沾着鮮血的,被酒精浸溼的棉花,脣邊帶着淺笑,不緊不慢地說:
“可能會有點痛。”
“……”
有點?
有點?!
溫簡言咬緊了牙。
而且這提醒的未免有點太晚了吧?
冰冷的酒精觸碰到傷口,尖銳的疼痛再一次襲來,不過,這次溫簡言有了心理準備,他一聲不吭地任憑對方給自己的傷口消着毒,眉間狠皺着,從脖頸到肩膀的整片皮膚都本能地緊繃起來。
治療室內充盈着某種一觸即發的死寂。
無論這個瑞斯醫生究竟存着什麼心思,他作爲醫生的還是合格的,除了一開始刺激性的疼痛過後,他的手法嫺熟,處理的很快。
終於,沾着鮮血的棉花離開了皮膚。
溫簡言大喘了口氣,身體總算放鬆下來,整個用時不過短短十幾秒,他的身上就再次滲出了淺淺的一層汗。
他放開捉着衣服的手,扭頭看向面前的瑞斯醫生。
對方正轉過身,將髒掉的棉花丟在鐵盤內。
“是……01號。”溫簡言回答了對方的上個問題,他的嗓音微微發着顫,似乎還沒有從剛剛的疼痛中緩過來。
瑞斯醫生點點頭,平心靜氣地說道:“負二層01號病房內的高危病患,患有嚴重的妄想症和精神分裂,暴力傾向嚴重。”
他垂下眼,視線落在溫簡言鎖骨的傷口只上。
——鮮血已經被擦乾淨了,那人類牙齒咬下的痕跡清晰可見。
他脣角微勾着,語氣似乎帶着一點奇異的玩味:“他咬了你。”
“是啊。”
溫簡言緊緊盯着面前的男人,應聲回答道。
“那麼,其他幾人呢?”瑞斯醫生輕笑着,綠色的眼珠在鏡片下閃動着,低聲問,“他們沒有對你做什麼嗎?”
“他們——”
溫簡言剛剛說出兩個字,突然意識到了什麼,猛地收聲。
除了01號的其他病人都被好好地關在病房內,根本沒有可能對他做些什麼,除非……發問者十分清楚,自己會被拉入裡世界內,而在那裡,所有的犯人都會被稱爲狩獵者。
雖然早已已經有了預感,對方可能已經猜到了自己的身份。
但是,在真的得到確切答案之後,溫簡言還是忍不住微微吃了一驚——對方居然真的能夠突破副本的限制,不被副本承認的身份卡所限制。
一般的NPC真的能夠做到這一點嗎?
如果這樣的話,那對方之前的一切行動都有了解釋。
很顯然,包括這次的會面,也是對方所期盼的。
瑞斯醫生拿着紗布轉過身來,和青年警惕的視線對上,他面不改色地擡手按住溫簡言的肩膀:“不要那麼僵硬,擡起胳膊。”
“……”
溫簡言深吸一口氣,在對方的指示下擡起胳膊。
瑞斯醫生展開雙臂,俯下身,用紗布在青年的肩頸處一層層纏繞着。
這個姿勢幾乎算得上一個虛虛的擁抱。
溫簡言的身體挺直,感受着對方溫溼的氣息噴吐在耳際和頸側,冰冷的手指時不時蹭過肩膀,帶起一陣反射性的緊繃。
“……”
即使已經包紮完成,對方仍舊沒有抽身離開。
瑞斯醫生側過頭,用那雙碧綠的眼眸注視着青年的側臉,他溫柔地問:“所以,他們所有人裡,你更喜歡哪一個?”
溫簡言一怔。
他側過頭,差點貼上了對方近在咫尺的面孔,硬生生在轉到一半之前停下了動作。
“您在說什麼?”
溫簡言鎮定地問。
“你這麼聰明,應該已經發現了吧?”
不知不覺中,瑞斯醫生的身形已經貼了過來,他將自己冰冷的手掌按在青年線條柔韌的側腰之上,親暱地摩挲着那溫熱緊實的皮膚,嗓音中帶着一點微不可查的笑意,“他們所有人都喜歡你,不是嗎?”
“包括我在內。”
溫簡言:“……”
他下意識的咬緊牙關,沒有出聲。
“有人可能沒有意識到,但是很顯然,有的已經開竅了。”
瑞斯醫生垂下眼,灼熱的視線在那被自己包紮好的傷口處遊移着,像是要燙穿那層薄薄的紗布,細緻的舔舐親吻着下面的傷口。
時間越久,看的越清楚。
污染同化的人越多,感覺就越鮮明。
身爲“它”的一部分,瑞斯醫生已經不需要再主動製造更多的“它”了。
“它”在製造自己。
不過,不是任何軀體都有被污染和同化的價值,不是任何的身體都有承載“它”意志的能力。
就像是無形之中伸展開的,黑暗的觸手,探入一條條縫隙之內,感知的邊界在擴大。
瑞斯醫生意識到,在所有這些“軀殼”中,自己是看的最清楚的。
或許是因爲他被污染的最早,而且又不像那條瘋狗一樣丟掉了腦子。
精神的網絡在擴展。
那種所屬於某個龐大存在的感知越發清晰。
有好幾次,瑞斯醫生只是在治療室內坐着,甚至能夠看到一些破碎的畫面,感受到一些真實的,轉瞬即逝的觸感。
柔軟的,綻開的裙襬,流水的布料順着細長蒼白的腿蜿蜒而上。
前方的骨骼是堅硬的,而後側膝窩的皮膚又軟又熱,細膩的彷彿一抿就化。
伴隨着擁抱,虛假的謊言灌入耳中,帶來彷彿喝醉般的微醺之感——永遠在一起。
灼熱的愛語,粗魯的揉捏,寬大的手掌順着踢蹬的腿向上。
以及牙齒陷入溫軟皮膚之後,脣齒間彌散開的鐵鏽味。
瑞斯醫生嗅着溫簡言光裸的頸窩。
那裡逸散出,溫熱,屬於皮膚的香味。
喉嚨裡涌出一股怪異的飢餓感,他綠色的眼珠裡飛快地掠過一絲金芒。
所以,根據同化深度的區別,自己的某些“兄弟”們,現在應該也能或多或少地感受到這一刻吧?
瑞斯醫生感到十分愉悅。
他甚至能夠感受到那些空殼中,所有和自己同屬一源的,陰影們的情緒變化。
青年緊繃的身體被輕輕地攏在懷裡,不掙扎,不逃離,被他的氣息包裹着,像是馴順的羔羊,無處可逃,無處可躲,只能乖乖地被自己禁錮。
“告訴我吧,我們之中,你更喜歡哪一個?”
瑞斯醫生低聲詢問着,他用嘴脣觸碰着溫簡言的耳廓,綠色眼珠內金芒閃耀。
被選擇的那一個。
會吞掉其他所有人。
就像是古羅馬競技場上的血腥角鬥,貴族小姐面紗下的嘴角微挑,白皙小巧的拇指向下,嬌媚地下達着廝殺和殺伐的命令。
誰最受寵愛,誰最有資格活下來。
戴上勝利的桂冠,獨自享受戰利品。
“當然,如果你喜歡所有人,也沒關係,”瑞斯醫生低笑着,胸腔震動,“我不介意分享。”
畢竟,我們都是“它”。
只不過有的部分暫時還沒有意識到這一點罷了……給他們一點時間,他們會弄明白的。
是誰都沒關係。
我們本是一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