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鍋糉子,一直煮到了晚上十點。
楊落雁打着哈欠回了房間,吳遠就不由心疼道:“咱家吃得了那麼多糉子麼,連累你這麼辛苦?”
楊落雁掀開薄毯,就湊到丈夫身邊,像只慵懶的波斯貓,哼哼了兩聲,就發出了均勻的呼吸聲。
其實吳遠是有些暗自欣喜的。
他發現,媳婦楊落雁,跟自己是一樣一樣的人。
即便在近千人的服裝廠裡說一不二了,回到家依舊是個賢妻良母孝順女兒。
有妻若此,夫復何求?
新的一週,端午節近在眼前。
早飯自然是昨晚新出鍋的糉子。
北崗這邊習慣甜口的,鹹口的很少有。
一般都是蘸白糖吃。
這對於吳遠這一代人,或者說小江和玥玥的同齡人,其實是頗有吸引力的。
畢竟他們生活中缺糖吃。
逢年過節能吃到點糖果,都是當寶一樣,能揣上很多天。
但小江和玥玥並不缺。
是以對糉子這種傳統吃食,就沒那麼熱衷。
結果還是被楊落雁強行餵了一隻。
楊落雁的理由也很合情合理:畢竟是老孃辛辛苦苦包出來的,敢不給老孃面子?
農村裡過節的氣氛日趨漸濃,但盼盼傢俱廠裡卻依舊爲接踵而至的訂單不停地忙碌着,全然沒有過節的氣氛。
從家裡到廠裡,吳遠就挺有感觸的。
這讓他想起前世經常爲了個把工程,吃住在工地,連過年都回不去的日子。
其實這樣的日子,還是有些悲涼的。
即便到最後,錢掙到了,但也會覺得錯過了很多。
有時候會覺着,錯過了,可以彌補。
但更多的時候,是錯過了也就真錯過了。
所以吳遠一大早就找到後廚,見了老範。
範爲民一見老闆親自來了,以爲又是有什麼高規格的商務接待,連藏着的華子都拿出來了,跟吳遠湊頭點了一根,才道:“老闆,你說吧,這回又是哪位高幹要來?有什麼具體要求?”
吳遠擺擺手,接着夾下嘴上的華子道:“沒人要來。我就是琢磨着,馬上端午節要到了,咱們廠不少駐廠的師傅和女工,都沒時間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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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食堂這邊,給包點糉子,煮點艾草雞蛋,採購點鹹鴨蛋什麼的,讓大家在百忙之中,也能感受到點過節的氣氛。”
範爲民聽的是目瞪口呆,以至於連菸灰燒了一大截,都忘了彈掉。
“就,就這事?”
“就這樣!”吳遠肯定道。
範爲民這才彈掉菸灰道:“老闆,您這就屬於仁者無敵呀!”
吳遠失笑道:“老範,你是武俠劇看多了吧?”
範爲民嘿嘿一笑,“最近確實看了不少港片。”
“難不難辦?蘆葦葉什麼的,今年可不好找。”
“這有何難?”範爲民一挑眉毛道:“老闆,你就放心交給我。後天絕對讓全廠職工吃上新鮮的糉子和艾草煮雞蛋。”
與此同時,縣政府辦。
卞孝生等了一個週末,纔得到今天上午一次見徐縣長的機會。
而且時間只有十分鐘!
在來賓室苦等的卞孝生不由懷念起,以前想見就見縣長的時光。
那時候縣長跟自己之間,充滿着上下級的革命友誼。
不像現在,彷彿隔着階級上不可逾越的差距。
然而這種差距,不比不知道,一比就更難受了。
想想縣長都能主動去吳遠的廠裡吃飯,而自己主動找過來卻只能乾等着。
這差距是何等地大。
卞孝生想不明白,自己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就輸給了吳遠呢?
還沒等他想出個所以然來,一聲呼喚,就打斷了他的思緒。
“卞鄉長,縣長現在有八分鐘的時間,快跟我來吧。”說話的是林秘書。
卞孝生來不及跟林秘書計較這十分八分的差別,揣上手提包,就快步跟上去。
再次出現在縣長辦公室,卞孝生頗有點故地重遊的感覺。
徐縣長似乎還是那麼和藹、那麼慈祥。
一見面就看出來道:“孝生,你這段日子可曬黑了。”
卞孝生差點沒感動的淌下眼淚來,縣長還是看到了自己的辛苦和努力的。
不過轉念一想,眼淚就瞬間憋回去了。
“坐!”
二人在沙發區坐下,徐縣長像往常一樣,隨意地丟了根菸給卞孝生。
結果卞孝生卻沒接住。
這事真說起來,其實並沒有什麼。
但有時候,一個念頭的滋生很莫名其妙,卻是意外地野蠻生長起來。
一發不可收拾。
就比如現在,徐縣長忽然覺着:孝生這個鄉長跟自己沒了默契呀,連根菸都接不住了。
頗有點欲加之罪何患無辭的意味。
徐縣長也覺着這樣的判斷,有些過於草率。
但這判斷在腦海裡就是生根發芽,滋長起來了。
卞孝生並沒有想那麼多。
剛纔那一瞬間,他確實有些失神來着。
因爲他在琢磨,怎麼跟縣長開口說那個事。
但是想來想去,還是覺着開門見山好了。
他覺着,自己跟徐縣長有這個默契,適合直來直去。
“縣長,我聽說咱們市在搞一個家居港的長遠發展規劃?可我覺着,咱們應該發展種桑養蠶,繅絲生產,進而到成衣出口這條路。之前我們不是有過探討麼?”
聽了這話,徐縣長愈發篤定:孝生竟然問起這樣的問題,確實和自己沒了默契。
於是他衝着菸灰缸彈了彈菸灰道:“孝生,我承認我們有過類似有意義的探討,但那是當時沒有更好選擇的情況下。現在有了家居港這個更好的選擇,我們爲什麼還要抓着別人走過的老路不放呢?”
“孝生呀,吃別人嚼過的饃沒味道。況且,種桑養蠶這條路,我們首先面臨的就是南方同類縣市的競爭。這方面他們走在我們前頭,我們拿什麼去超越,去追趕?”
“說到底,最好的情況,也不過是成爲他們的上游,淪爲他們的附庸產業帶。”
卞孝生緊咬着牙關道:“縣長,你是不是覺着吳遠比我更有潛力?”
一聽這話,徐縣長就知道,自己剛纔那番話白說了,卞孝生根本就沒聽進去。
而且作爲一個幹部,竟然說出這樣的話來,簡直是昏了頭了。
“孝生,你怎麼會這樣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