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福晉在神武門前站了一刻鐘,站得雙腳發麻,大家也陸續回來。
她笑吟吟地跟着大家打招呼。
她本以爲會撞上富察氏,到時候難免彆扭。
帶着個側福晉去九貝勒府,大家不大熟;不帶着側福晉去九貝勒府,單留一個人也不好。
沒想到十二福晉這會兒單獨過來送大家,不見富察氏。
這姊妹兩個,都是要往長春宮請安的,不是應該一起回來麼?
大福晉遲疑了一下,還是望向十二福晉,尋思着怎麼詢問。
富察氏這個側福晉跟尋常側福晉不一樣,是代八福晉在外行走。
十二福晉主動開口道:“嬪母留了我姐姐說話……”
大福晉點點頭,沒有再說其他。
大家就此散了,出宮的出宮,回阿哥所的回阿哥所……
*
長春宮正殿,東次間。
良嬪看着富察氏,上下打量着。
還是一如既往的謙卑模樣。
良嬪不信富察氏真的不爭不搶。
“八爺已經二十三,你指進貝勒府,也是第五個年頭……”
良嬪輕聲,看着滿臉慈愛。
富察氏本賞了座兒,聽了這話,忙起身,道:“是奴才沒有福氣,辜負了皇上跟娘娘的期待……”
良嬪擺擺手,道:“也沒有旁人,就咱們娘倆,你不必如此惶恐,我就是想要問問,八爺後院的人可夠使?老八常過去麼,有淘氣的沒有?”
富察氏並不擡頭,低聲道:“後院有格格、妾室十人,瞧着都規規矩矩的……只是八爺常在書房安置,並不常往後院去……”
良嬪聽了,臉上的和氣就收了幾分。
知子莫若母。
八阿哥心高,以自己的出身爲憾。
這是嫌棄後院的格格、侍妾身份卑賤,不樂意長子生在她們的肚子裡。
糊塗!
大阿哥當年不讓妾室生子,是因爲有個能生的伊爾根覺羅氏在。
即便接二連三生格格,可是懷上的也快。
八阿哥這裡,郭絡羅氏傷了身體,富察氏看着又是個矜持的。
這不讓妾室生子,什麼時候貝勒府能有長子……
*
長春宮的交鋒不與出宮的大家相干。
少一時,大家的馬車到了北官房。
舒舒這裡,已經得了三福晉身邊嬤嬤的傳話,曉得大家要過來。
聽到前頭稟告,衆人的馬車到了,伯夫人就代舒舒出迎。
大福晉見狀,忙快走了幾步,屈膝道:“給您拜年了……”
這行的就是家禮了。
宗室的爵位等級,都有定製。
多羅縣主等同於多羅貝子,卻不是與貝子夫人平級,而是跟貝勒夫人平級。
若是按照誥命,郡王福晉身份在縣主之上。
伯夫人是年長的族姑姐,還是三福晉跟舒舒的長輩,大福晉自然不會敘國禮。
伯夫人忙扶了,道:“也給大福晉與各位拜年……”
三福晉上前,攙了伯夫人的胳膊,親暱道:“九阿哥年歲小,舒舒之前在孃家也是父母寵大的,幸好叔母您在這邊幫襯,要不然這大小四個孩子,怎麼帶得過來?”
伯夫人看着三福晉,拍了拍她的手,道:“也就是湊個數罷了,乳母保母俱全,也不用我做什麼。”
三福晉搖頭道:“這大了些還好,會說話能告狀,襁褓小兒,誰敢直交給乳保照顧?您在這裡,他們小兩口也有了長輩盯着,學也要學着照顧孩子。”
幾位福晉中,三福晉是伯夫人的堂侄女,七福晉是她從小看到大的,十福晉常過來,四福晉跟九格格見的次數也不少。
大家就少了幾分拘謹,說說笑笑的,隨着伯夫人進了內院。
西廂中廳,擺了桌子,上面鋪着紅綢。
“哎呀,還沒‘洗三’呢,竟是趕上好時辰了……”
三福晉見了,不由笑道。
伯夫人道:“算出的時辰是巳正。”
舒舒頭上帶着抹額,身上是半新不舊的紅色長襖,從北屋出來。
大福晉見了,嚇了一跳,忙道:“怎麼下炕了?快回屋子裡去,外頭有風呢!”
三福晉也道:“別想着年輕就覺得沒事兒,也不是外客。”
伯夫人臉色也有些沉。
舒舒望向衆人。
沒見着五福晉,她心中不由納悶。
她對五貝勒府的二阿哥狀況有些猜測,本還想着今日見了五福晉能見端詳。
結果人呢?
她露出擔心來,望向七福晉道:“七嫂,五嫂怎麼不見……這是病了麼?”
若是五福晉今日入宮,沒有道理會不隨着大流過來。
既是沒有過來,那應該是沒有入宮。
七福晉點頭道:“聽說前陣子就不舒坦,只是硬挺着,今早還要入宮,人都站不穩了,五爺叫人扶了回去……”
舒舒聽着,想起了三阿哥往御前問詢的日子。
或是大朝會那天開始算,五阿哥知曉此事。
五福晉是因這個病的麼?
伯夫人已經催她,道:“快進屋……”
廳房有外門,就算是有棉簾子擋着,可出入也有風進來。
舒舒就不勉強,回了北屋。
少一時,大家也都跟進來,各自落座。
舒舒沒有回炕上躺着,就在炕邊坐了,笑道:“跟上回不一樣,這次躺了兩天,就緩過來大半。”
除了大福晉跟九格格,都經歷過產褥期。
十福晉就道:“那跟我差不多,我生我們大阿哥的時候也是,就剛開始有些乏力,歇一覺就覺得可以下炕了,就是我額赫在,讓我按照京城的規矩坐月子,才熬了三十天……”
大福晉笑着聽着,帶了幾分羨慕,又有些隱隱期待。
她是將門之女,也開得弓、上得馬,身體也不差。
要是能生下這樣健康的小阿哥就好了。
三福晉看了眼舒舒,又看了眼十福晉。
“你們兩個一個是身上藏肉,一個是身上有肉,身體比旁人好,生孩子也就沒那麼費力了,我不行,每次總要虛個一年半載的才能緩過來,氣血不足,人難免就糊塗,做事兒也丟三落四,腦子也不清楚,估計也有言語得罪你們的地方,真不是有意的……”
她這一番話,雖說對舒舒跟十福晉說的,可聽得大家莫名其妙。
本是爭強好勝的人,竟改了性子。
舒舒望向三福晉,道:“您是姐姐,還是嫂子,平日裡對我們只有照顧的,哪有什麼得罪不得罪的?”
十福晉點頭,道:“是啊,是啊。”
關鍵是自己的敦郡王府跟誠郡王府沒有什麼私下走動,平日裡就是妯娌入宮請安或是在外吃酒才能碰上,沒正經打過交道。
三福晉撫了撫鬢角,道:“這歲數一年比一年大了,想起之前,多有不周全之處……”
說到這裡,她望向大福晉與四福晉,道:“也謝大嫂跟四弟妹寬厚,不與我計較。”
大福晉忙道:“有什麼好計較的,我感激你還來不及,這幾年你也好,四弟妹也好,都幫我許多。”
四福晉則是想到了三福晉喪女之事。
自打那以後,三福晉給人的感覺就不一樣,不再像以前那樣張揚。
她也是爲母之人,對三福晉就多了體恤,道:“本也沒有做什麼,三嫂您客氣了。”
三福晉又望向七福晉道:“七弟妹也是,做了幾年妯娌,要是言語有得罪你的地方,今兒一併賠罪了。”
七福晉笑道:“那我也要給嫂子們賠罪纔是,我這人快言快語的,肯定也有不周全的地方。”
她性子颯爽,不肯吃虧。
入宮以後,面對着格格的不規矩,乾脆利索的解決。
一邊給七阿哥安排了兩個通房,一邊要抱庶長子到身邊教養,直接將那拉格格嚇老實了。
不過,她也露了鋒芒。
七福晉後知後覺,才發現七阿哥對自己的忌憚,許是那個時候就有了。
只是再有一次,她依舊會如此選擇。
父母嬌養了十幾年,嫁進皇家,可以不受寵,卻不能窩窩囊囊的過日子。
真要那樣,別說她自己被人瞧不起,連帶着孃家都要被人輕鄙……
三福晉笑道:“咱們性子倒是一樣一樣的,都是家裡嬌寵着長大,吃不得委屈。”
區別是,三福晉的婆婆是榮嬪,老資格主位,當時將三福晉壓得死死的。
七福晉這裡,兩個婆婆,反倒都對她客客氣氣的。
三福晉磨光了棱角,七福晉因沒有兒子,境遇也尋常。
九格格聽着嫂子們說話,有些恍惚。
這怎麼像是書上提及的“一笑泯恩仇”?
只是說話的人是三福晉,就讓人覺得有些小題大做。
因爲真要說起來,三福晉是個能屈能伸的性子,鮮少與人真正對上。
這些年,也沒聽說她跟哪個妯娌真正有嫌隙。
今兒這一本正經地陪了一圈不是,總覺得有些過了。
倒像是故意給大家看的。
這……
換成八福晉說,倒是更應景……
舒舒在旁看着,也是差不多的念頭。
舒舒對這位堂姐也有些瞭解,不由沉思起來。
這怎麼看着有些心虛呢?
三福晉做什麼了?
田氏……
難道是收拾那個田格格了?
那不與大家相干。
只是田格格還懷着孩子,那就是護身符。
三福晉應該沒有那個膽子害皇家血脈……
一時之間,舒舒還真是猜不出三福晉這樣行事的緣故。
外屋有了動靜。
周鬆帶了熱水房的人擡水過來。
“洗三”的吉時要到了。
除了舒舒被勒令待在屋子裡,其他人又回到廳上。
小棠抱着小阿哥,從南屋出來。
大家齊齊地望過去。
這就是七斤半的胖小子?!
看着真是跟尋常人家的滿月娃不差什麼。
要不是這孩子的眉眼在這裡擺着,這叫外人看了,還真是要想一想會不會出身有什麼蹊蹺。
九格格本就喜歡前頭的三個侄兒侄女,看着這白胖精緻的小侄兒,移不開眼。
大福晉看着小阿哥,想到民間的傳言,生出個念頭來……